第359章 課代表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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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台下,數百雙孩童的眼睛像淬了火的星辰,灼灼地望著她。
期待,困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在“第一聲源”講堂那穹頂之下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林小雨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每一個字都激起層層疊疊的波瀾,清晰地傳到最後一排。
“從今日起,‘第一聲源’,不再設立‘講述者’一職。”
嘩然之聲如潮水般炸開。
孩子們瞬間從虔誠的聽眾變成了驚慌的幼獸,交頭接耳的聲音嗡嗡作響,將講堂的神聖氛圍撕得粉碎。
“沒有講述者?”一個膽大的男孩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那我們怎麽知道風的故事?誰來為我們翻譯世界的呼吸?”
林小雨的目光越過他,望向所有騷動的臉龐。
她的神情平靜得近乎冷酷,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這種平靜,比任何嚴厲的嗬斥都更具威懾力。
她抬起手,虛虛一按,喧囂竟奇跡般地平息了下去。
“風會講,你們會聽,”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存在的真理,“還要中間人做什麽?”
這句話像一道無聲的命令,釘住了所有人的靈魂。
孩子們怔住了,他們試著去理解這句顛覆了他們整個認知體係的話。
風會講?
他們一直以為風隻是無意義的呼嘯,是講述者們用生命和感悟賦予了它們意義。
現在,這個唯一的橋梁,被她親手拆除了。
林小雨沒有再做任何解釋。
她轉身走下講台,穿過那片因震驚而凝固的人群。
她回到自己那間小小的休息室,拿起那支陪伴了她無數個日夜的黃銅口琴。
口琴的表麵被摩挲得溫潤光滑,每一道劃痕都記錄著一次巡講,一次與風的對話。
當晚,她獨自一人回到了空無一人的講堂。
月光透過穹頂的玻璃,灑下一片清輝。
她踩著梯子,爬到講堂最高處的橫梁上,將那支口琴用一根結實的麻繩,掛在了正中央,正對著最大的那個通風口。
做完這一切,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背影消失在濃稠的夜色裏。
午夜時分,第一縷穿堂風抵達。
它試探性地掠過口琴的簧片,發出一聲微弱的單音。
緊接著,更多的風湧了進來,像是被某種號令召集而來。
風力漸強,穿過口琴的每一個孔,奏出了一段旋律。
那正是林小雨童年時,在第一次巡講上吹奏的曲子,當時她緊張得跑了調。
而此刻,這陣風奏出的旋律,音準完美無瑕,節奏流暢得不可思議,仿佛有無數個技藝精湛的演奏者,在不同的維度同時合奏。
講堂裏,空無一人,卻回蕩著有史以來最盛大、最和諧的交響。
與此同時,遠在中央控製樞紐的蘇瑤,平靜地看著屏幕上彈出的辭職信。
發信人:林小雨。
信的內容隻有一句話:“我走了。”蘇瑤沒有絲毫驚訝,仿佛這封信隻是一個遲來的儀式。
她啟動了內部通訊,隻問了一句:“你想去哪兒?”
通訊頻道裏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林小雨夾雜著風聲的回應,聲音聽起來遙遠而自由:“去沒人聽過風的地方。”
蘇瑤懂了。
她沒有再問。
她調出那份被列為最高機密的“無名者檔案”,那是關於許墨的一切,從他誕生到他消散的所有數據記錄。
她將檔案的標題,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然後重新鍵入——《許墨:從無名到無形》。
做完這一切,她按下了“推送”鍵,選擇了“所有講述站”。
一瞬間,這份終極檔案,像一場無聲的雪,落入了世界各個角落的終端裏。
然後,她打開了自己的管理員權限界麵,那上麵羅列著她作為最高負責人的所有權力。
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注銷”。
係統彈出最後的確認提示:“您已退出管理員序列,此操作不可逆。”
蘇瑤看著那行冰冷的字,忽然笑了,那笑容裏有釋然,有疲憊,也有一絲期待。
“正好,”她輕聲對自己說,“我也該畢業了。”
在凡人無法企及的平流層,許墨最後的意識碎片正隨著氣流漫無目的地漂浮。
他沒有形體,卻能“看”見整個世界。
他“看”到林小雨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徒步走向廣袤的西部荒原。
她的身影在無垠的沙海中,隻是一個渺小的黑點,卻堅定得像一顆行走的磐石。
突然,前方地平線上,一道接天連日的沙暴拔地而起,像一堵黃色的巨牆,咆哮著向她壓來。
那沙暴中心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足以吞噬一支軍隊。
然而,就在那毀滅性的力量即將觸及林小雨的瞬間,奇跡發生了。
巨大的沙牆在她頭頂上方約三米處,仿佛撞上了一道無形的屏障,猛地向兩側分岔,硬生生地為她讓出了一條筆直、潔淨的小路。
風在她身邊溫順如貓,沙在她腳下平整如毯。
許墨的意識裏湧起一股焦急的衝動,他想對她說“小心”,卻發現自己再也無法組織成任何語言。
他想呼喚風停下,卻驚恐地意識到,這些曾經如他臂膀般延伸的風,已經不再聽從他的號令。
它們有了新的意誌,或者說,它們回歸了最原始的意誌。
他隻能“看”著那個孤獨的身影,在被風庇佑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直到消失。
他就這樣看著,感覺自己的存在也像沙地上的名字,正被這陣全新的風,一筆一劃,溫柔而徹底地擦去。
十三營地,檔案管理員小海正進行著例行的月末盤點。
他打開電子版的“講述者名錄”,準備將其存檔。
就在他目光掃過曆代負責人名單末尾時,他愣住了。
在蘇瑤的名字下麵,不知何時,自動浮現出了一行新的小字:“下一任:無。”
他以為是係統錯誤,立刻嚐試刪除,卻發現權限不足。
他急忙跑向檔案室,翻出那本厚重的紙質名錄——那是用特殊墨水書寫,被認為絕對無法篡改的最終備份。
他顫抖著手翻到最後一頁,赫然看到,同樣的位置,用同樣的墨跡,寫著那兩個字:“下一任:無。”
一股寒意從他脊背升起。
他衝出辦公室,茫然地望向營地的訓練場。
那裏原本有一排排掛著口琴的架子,是新晉講述者們練習的地方。
而此刻,所有的口琴,上百支,都從架子上脫落,散落在沙地上。
它們的簧片全部朝下,緊貼著沙土,像一群陷入休眠的金屬甲蟲。
小海像是被什麽力量牽引著,一步步走過去,蹲下身。
他側耳傾聽,聽見風吹過沙地,細小的沙粒在口琴的簧片之間滾動、摩擦,發出一種極輕、極細碎的節奏。
那節奏斷斷續續,卻莫名地熟悉。
是了,那是許墨當年,親自教給第一批講述者的第一首練習曲。
隻是那調子早已失傳,如今,竟被沙與風重新記起。
夜幕降臨,蘇瑤最後一次站在“聲紋牆”前。
這麵牆是整個樞紐的核心,上麵鑲嵌著億萬枚芯片,每一枚都儲存著一段與許墨有關的聲紋腦波樣本。
她伸出手,在控製麵板上調出他的最終檔案。
屏幕上隻顯示出一行冰冷的文字:【信號源已不可追蹤】。
她正準備關閉係統,牆體內部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如同心跳般的震顫。
嗡鳴聲中,牆上所有的芯片由內而外,依次亮起幽藍色的光芒。
光點迅速匯集成線,在巨大的牆麵上,拚出了最後一行字:
“課代表辭職了,老師也該走了。”
蘇瑤抬起頭,仰望著這行字,眼中沒有淚水。
她知道這是誰留下的。
他走了,以一種最徹底的方式。
她望向控製樞紐上方的天空,那裏,絢爛的極光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緩緩收攏,巨大的光幕從天際兩端向中心閉合,像一場盛大演出的帷幕,安靜地落下。
世界,歸於寂靜。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早已泛黃的紙頁,那是她偷偷保存下來的,許墨最初寫下“風語者”構想時的一頁手稿殘頁。
她將它輕輕放在冰冷的牆根。
一陣微風憑空而起,卷起那張紙頁。
紙頁在空中沒有燃燒,而是化作了無數細小的光點,向上飄去,最終融入了那片由芯片組成的、已經開始黯淡下去的無聲光海。
一切都結束了。
蘇瑤轉身,準備離開這個她守護了半生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邁出第一步時,她停住了。
隨著極光的徹底消失,空氣中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也隨之抽離。
一股刺骨的寒意毫無征兆地降臨,這並非來自北方的冷空氣,而是一種更深邃、更純粹的冷,仿佛空間本身的溫度,驟然下降到了一個臨界點。
整個樞紐內,萬籟俱寂,連設備最輕微的電流聲都消失了,隻剩下一種近乎真空的、令人心悸的安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