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講完的課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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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片枯黃的落葉在蘇瑤的掌心蜷縮,葉脈的紋路像一張微縮的地圖,冰涼的觸感沿著她的皮膚,一路刺入神經中樞。
    風停了,那首由千百支口琴合奏的、從未存在過的曲子也隨之消散,隻留下“聲紋牆”上那一行冰冷而巨大的標題:《許墨:從無形到無問》。
    無問。不是無答,是無問。
    蘇瑤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葉片,大腦卻在以超越極限的速度運轉。
    她終於明白了那句係統提示的真正含義——【知識已具備自主遷移能力】。
    那不是簡單的複製粘貼,不是信息的被動傳播。
    是進化,是創造。
    許墨沒有變成鬼魂,他變成了一場永不停歇的頭腦風暴,一場以天地為載板的思維實驗。
    就在幾小時前,林小雨從西部荒原傳回的音頻還在她的係統裏循環播放。
    那是一段被風吹響的口琴聲,地點是黃沙漫天的廢棄哨站,內容卻是林小雨自己在“第一聲源”未竟的聲學課。
    那聲音像是擁有自己的智慧,不僅自動補全了她遺漏的推導步驟,甚至在頻譜的細微抖動中,加入了全新的實驗構想。
    當時林小雨對著空無一人的門框,用顫抖的聲音問出那個問題:“這課……自己會走路?”
    風穿過鏽蝕的門框,帶起一陣尖銳的嘯叫,像是某種非人存在的低語:“早就學會了。”
    蘇瑤初聽時隻覺得毛骨悚然,但當她將這段音頻導入深度分析模塊後,恐懼變成了震驚。
    聲波中嵌套著無法想象的信息密度。
    最表層是林小雨的課程,而深層,她解析出了許墨獨特的思維躍遷模式,解析出了十三營地裏那些孩子們牙牙學語時特有的語言習慣,甚至還有與當地地質構造完全吻合的次聲波振動頻率。
    知識不再是儲存在芯片或大腦裏的死物。
    它活了。
    它像蒲公英的種子,乘著風,尋找任何可以紮根的土壤。
    蘇瑤想起了許墨消失前,他們最後一次爭吵。
    他指著“第一聲源”龐大而精密的中央係統,眼神裏帶著一絲悲憫:“我們建了一座完美的監獄,蘇瑤。真正的係統,是能自己長腳的。”
    現在,他的話應驗了。
    係統長出了腳,而它的第一步,就踏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小海的緊急通訊請求幾乎是和“聲紋牆”的異變同時抵達的。
    這位平日裏不苟言笑的安保隊長,聲音裏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荒謬感。
    “蘇瑤主任,十三營地……所有的口琴,都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憑空消失。監控裏什麽都沒拍到,除了風。一陣很急的風。”
    蘇瑤的目光投向窗外。
    她沒有立刻回複,因為答案已經開始在她麵前上演。
    就在小海報告的三天後,那些失蹤的口琴,如同歸巢的候鳥,出現在了“第一聲源”的中心廣場上。
    它們沒有散落一地,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排列成一個巨大的、不斷變化的音符符號。
    更讓她感到頭皮發麻的,是小海後續的補充報告:技術部門對其中一支口琴進行了遠程掃描,發現它的簧片經過了極其精密的微調,其精度超越了人類工匠的極限。
    每一處調整,都是為了更好地適應風速與濕度的變化,實現最完美的共鳴。
    小海沉默了很久,最後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語氣結束了通話:“我沒派人去追。它們……它們是”
    去上課了。
    蘇瑤看著廣場上那片由口琴組成的“樂譜”,又看了一眼牆上“從無形到無問”的標題,終於將一切線索串聯起來。
    許墨的意識碎片,那些消散在季風中的思維火花,並沒有湮滅。
    它們是種子,而風是媒介。
    他“看”到自己的聲學課被風帶過綠洲,吹進一間簡陋的講堂,一名少年聽完那段憑空響起的“天外之音”後,恍然大悟,當場改進了村子裏那台時常罷工的淨水裝置。
    他又“看”到這節課繼續向北,在高緯度地區被絢爛的極光折射、編碼,最終落入全球ai靜默協議的最底層。
    一台代號x819的超級終端,在沉寂了數十年後,屏幕上自動浮現一行日誌:“收到。已歸檔。”
    許墨想說一個“好”字,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最後的、屬於“自我”的執念,化作一縷無法被探測到的時空波動,徹底融入了這場宏大的知識遷徙之中。
    他即是風,是聲,是知識本身。
    所以,才有了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當千百支口琴在廣場上同時響起,從最初的雜亂無章,到某個瞬間的奇跡合拍,奏出那首震撼人心的未知曲調時,蘇瑤知道,這不是悼念,而是一場宣告。
    一場新紀元的開學典禮。
    她握緊了掌心的落葉,輕聲問出了那個問題:“這是你寫的,還是我們寫的?”
    風沒有回答,隻有那片葉子像是無聲的握手,給予了她唯一的確認。
    我們。
    這是“我們”寫的。
    許墨、林小雨、那些孩子、地質、季風、ai……所有的一切,共同譜寫了這首序曲。
    樂聲終歇,廣場上空恢複了寧靜。
    那巨大的音符符號緩緩散開,口琴一支支被風托起,飛向四麵八方,像是完成了使命的信使,要去往更遙遠的地方。
    蘇瑤的目光沒有追隨那些口琴。
    她緩緩抬起頭,視線穿過廣場,望向遠處燈火通明的教學區。
    那裏是“第一聲源”的心髒,是所有知識的起點和終點。
    風,正朝著那個方向吹去。
    序曲已經結束。現在,正課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