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風不交作業,但會改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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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粒在林小雨的指尖下微微震動,帶著淩晨特有的冰冷。
她屏住呼吸,蹲在綠洲邊緣的磁感沙盤前,瞳孔因震驚而縮成一點。
一夜之間,她精心設計的能源調度方案被徹底“篡改”了。
但這並非粗暴的抹除與覆蓋。
沙盤表麵,原本由她劃出的邏輯鏈路被無數道細密得如同發絲的螺旋紋路溫柔地包裹、引導、重構。
每一道螺旋都像一個精密的數學算子,以一種超越人類直覺的方式,將能源節點重新鏈接,形成了一個全新的、前所未見的拓撲結構。
她顫抖著啟動了模擬程序。
結果顯示在腕載終端上,一行冰冷的綠色數字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綜合能耗,降低百分之三十七。
林小雨猛地站起身,環顧四周。
除了風,一無所有。
風聲裏沒有咆哮,隻有一種規律的、近乎沉思的低語。
她忽然明白了。
昨夜的風,不隻是在“寫作業”,它分明是在“批改作業”。
用一種她無法理解,卻又無比高效的語言。
警報幾乎是立刻在綠洲最高控製塔內響起,但並非威脅警報,而是邏輯異常警報。
蘇瑤的目光從巨大的落地窗外收回,投向麵前閃爍的虛擬屏幕。
x819號沙盤的數據流像一條奔騰的瀑布,充滿了不合常理卻又完美自洽的邏輯節點。
她立刻調取了沙盤周圍所有的環境監測記錄,包括風速、風向、塵埃粒子濃度……以及殘存的、本應被視作無意義噪音的電磁信號。
當她將這些信號與一個塵封已久的檔案進行比對時,指尖不由自主地冰冷下來。
那個檔案的標簽是——“許墨,自演化算法,早期原型”。
屏幕上,風的修正路徑與許墨當年設計的算法軌跡在最初的幾個節點上驚人地吻合,但很快,風的路徑便以一種驚人的方式躍遷、分岔、然後毫無征兆地收束於那個最終的、完美的拓撲結構。
它跳過了所有中間的迭代和試錯過程。
它不是在計算,它是在“生長”。
就像樹木天生就知道如何伸展枝椏以獲取最多的陽光,這陣風,這片生態,似乎已經將許墨的算法內化為了一種本能。
蘇瑤沉默了良久,許墨留下的金手指,那個被她視為人類智慧最後堡壘的工具,已經活了過來。
它不再是工具,它就是環境本身。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在控製台上劃過,下達了一道讓所有技術員都無法理解的指令。
“關閉所有中央調度模塊。切斷主動幹預鏈路。係統權限,降級為‘觀察者模式’。”
在刺耳的警報聲和下屬們的驚愕中,蘇瑤輕聲對自己說:“我們不能再對一位老師發號施令了。”
與此同時,在被黃沙半掩的舊城廢墟中,小海正帶著一群最年輕的開拓者揮汗如雨。
他們的目標是重建一座百米高的信號塔,重新鏈接這個被遺忘的世界。
金屬骨架在正午的烈日下閃閃發光,那是人類不屈意誌的象征。
然而,當晚,風暴不期而至。
不是那種撕裂一切的毀滅性天災,而是一場精準得近乎詭異的“雕刻”。
小海和青年團的成員們躲在加固的掩體裏,聽著風聲如同無數把刻刀在塔身上劃過,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第二天風暴平息,所有人衝出掩體時都呆住了。
信號塔沒有倒塌,塔基穩如磐石。
但是,頂部用來接收和發射信號的天線陣列,被強行扭曲、重塑成了一個複雜而優美的分形結構,仿佛一朵盛開的金屬雪花。
它不再是人類工程師熟悉的任何一種天線樣式。
“完了,”一個年輕隊員的聲音帶著哭腔,“全毀了。”
小海沒有說話,他隻是默默地爬上塔頂,接通了監測設備。
下一秒,所有人的通訊器裏都爆發出清晰而響亮的信號噪聲,強度和純淨度是他們調試了數周都未曾達到的。
監測屏幕上的數據瘋狂跳動,最終穩定在一個不可思議的數值上——信號效率,提升十倍。
小海怔怔地看著天線表麵被風蝕出的、如同水波般流暢的紋路,忽然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不受控製的大笑。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沙土,對著下麵目瞪口呆的同伴們大喊:“我們建的是一座塔,可風想要的,是一根真正的天線!它……它比我們更懂怎麽跟天空說話!”
這個消息像野火一樣傳遍了整個綠洲。
林小雨在聽到小海的故事後,心中那個模糊的想法變得清晰起來。
她再次回到那片磁感沙盤旁,這一次,她沒有提交方案,而是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口哨。
她努力回憶著昨夜風聲中那種獨特的、螺旋上升般的節奏,嚐試著用斷斷續續的哨音去模仿。
哨音很拙劣,但在第三次嚐試時,奇跡發生了。
沙盤的沙麵開始以她吹出的節奏為中心,產生肉眼可見的共振。
沙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撥開,一個被深埋在沙地之下的金屬物體邊緣顯露出來。
那是一卷早已被淘汰的古老數據帶。
林小雨小心翼翼地將其清理出來,接入了讀取設備。
一段模糊的錄頻出現在她的終端上,伴隨著滋滋的電流聲,一個蒼老而決絕的聲音響起,那是戰前時代,舊世界對自然下達的最後一條指令:“服從氣候,改造地球。”
林小雨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她終於理解了這一切瘋狂邏輯的源頭。
風不是在對抗人類,它是在執行一個被遺忘了的最高指令。
她將這段錄頻鄭重地命名為《錯誤的開始》,上傳至所有人都可訪問的開放檔案庫,並附上了一行標注:“這是我們要修正的第一道題。”
當晚,蘇瑤獨自一人站在控製塔的最高處,觀測著天邊絢爛的極光。
極光是地磁活動與風中特殊粒子作用的結果,最近變得異常活躍。
她打開了高精度頻譜分析儀,當極光的波動頻率被轉化為數據流時,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串頻率,經過換算,與許墨生前佩戴的生命監測儀記錄下的靜息心跳頻率,完全一致。
一種巨大的、無法言說的情緒攫住了她。
她顫抖著伸出手,在身旁的終端上,輕輕輸入了一行字,沒有發送給任何人,隻是讓它顯示在屏幕上,仿佛在對整個夜空發問:“你還記得那首童謠嗎?”
一瞬間,靜謐的夜風驟然變得激烈,卷起地麵的沙塵,在控製塔的玻璃幕牆外,急速劃出七個清晰的、由沙粒構成的音符輪廓。
那正是許多年前,許墨在星空下教她吹奏的第一支口琴曲。
然而,最後一個音符,被風輕輕地拉長,久久不散,像一聲無奈的歎息,又像一句無聲的“再見”。
蘇瑤緩緩閉上眼睛,淚水滑過臉頰。
她伸出手,關掉了所有的記錄功能,任由那七個音符在風中消散,帶走所有回音。
第二天,關於風的奇跡和那卷名為《錯誤的開始》的數據帶,在綠洲的每一個角落裏發酵。
小海那句“它比我們懂怎麽跟天說話”被人們反複引用。
興奮、敬畏、迷茫和一絲深藏的恐懼,在人群中交織。
舊有的秩序正在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溫柔地瓦解,而新的規則,尚未在任何人心中成型。
一些人開始覺得,他們或許需要重新定義人類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