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儋耳行(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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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普惠主持的聲音帶著驚惶,“怨氣失控了!”
蘇燼臉色驟變,一邊將淩言往身後護,一邊抬頭望向那棵瘋狂顫動的老槐樹。他看著懷裏人蒼白如紙的臉,感受著他掌心的顫抖:“走!”
他抱起淩言,不顧淩言的掙紮,對霍念和雲風禾厲聲道:“風禾收陣,霍念斷後!先離開這裏!”
星霜劍再次出鞘,清輝暴漲,硬生生在洶湧的黑氣裏劈開一條通路。淩言靠在蘇燼懷裏,聽著他急促的心跳,感受著那熟悉的、帶著暖意的靈力包裹,眼眶忽然一熱。
幾人匆匆回了客棧,堂內燭火搖曳,映著滿地狼藉後的倉促整理。蘇燼將淩言護在身側,目光掃過霍念、雲風禾與普惠,聲音沉而穩:“先護著鎮子,莫讓趕屍門再傷及無辜。霍念,你即刻給宗主傳訊,讓他加派門中巡防,再速通其他門派戒備。”
霍念攥緊拳頭,眼底燃著怒色,重重點頭:“知道!”
“風禾,”蘇燼轉向雲風禾,“你也給昆侖傳訊,讓掌門做好防禦,萬妖窟與淩羲聯手,恐有大變。”
雲風禾應聲:“我這就去。”
最後他看向普惠,雙手合十:“大師,鎮子安危,暫托天音寺了。”
普惠頷首,念珠轉動:“蘇宗師放心,老衲與弟子們會守好此地。”
安排妥當,蘇燼再沒多言,扶著淩言的胳膊便往樓梯走。淩言的身子仍在發虛,被他半扶半攙著,腳步踉蹌。
房門“吱呀”合上,隔絕了外間的聲息。淩言忽然沒了力氣,手從蘇燼掌心滑落,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下去。背脊撞在木門上,發出一聲輕響,像根繃到極致的弦,終於泄了力。
“阿言……”蘇燼立刻蹲下身,掌心輕輕覆上他的臉頰。那皮膚冰涼,帶著未散的寒意。
淩言猛地側過頭,避開他的觸碰,聲音啞得像被水泡過:“別碰我……髒了……”
“阿言你說什麽胡話?”蘇燼的聲音緊了緊,眼底翻湧著疼惜,“你怎麽會髒?在我心裏,你從來都是最幹淨的。”
“我……”淩言的喉結滾了滾,淚水終於沒忍住,在眼眶裏打轉,像浸了水的琉璃,“我一夜未歸……什麽都發生了……”
蘇燼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攥緊,指節泛白。他幾乎是咬著牙問出那個名字:“韓林幹的?”
淩言沒有回答,隻是將臉埋得更低,額發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淚。淚水砸在衣襟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無聲無息。
“阿言,別這樣。”蘇燼伸手,輕輕拂開他額前的亂發,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暖意,“這不是你的錯。”
“對不起……我……”淩言想說什麽,卻被喉嚨裏的哽咽堵著,最終隻化作一聲破碎的氣音。他覺得自己像塊被踩進泥裏的玉,再怎麽擦,也去不掉那層汙穢,連帶著靠近他的人,都會被染髒。
蘇燼看著他蜷縮的模樣,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著,疼得發緊。他放緩了聲音:“阿言,別在地上坐著,涼。”
他伸手想去扶他,淩言卻往旁邊縮了縮,肩膀微微顫抖。
蘇燼沒有再勉強,隻是陪著他蹲在地上,掌心虛虛攏在他身側,像在為他隔絕周遭的寒意。
燭火在兩人之間投下交錯的影,他輕聲說:“阿言,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是我的阿言。從來都是。”
“我知道你疼,知道你難受。”他的聲音很輕,“但別推開我,好不好?讓我陪著你。”
淩言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埋在膝間的頭輕輕點了點,淚水終於決堤,順著臉頰往下淌,砸在冰冷的地麵上,碎成了星。
蘇燼的指尖落在淩言膝頭時,能清晰感受到那具身體的顫抖——不是冷的,是從骨頭縫裏透出來的、帶著恐懼的顫。他屏住呼吸,停在原地,直到那顫抖漸漸輕了些,才敢緩緩收緊手指,掌心貼著布料,感受著底下單薄的骨骼。
“阿言,我抱你去榻上好嗎?”他的聲音放得更柔,“地上涼,久了要受寒。”
淩言沒說話,隻是環著膝蓋的手收得更緊,指節泛白,幾乎要嵌進自己的肉裏。那姿態像隻受驚後縮成一團的小獸,把所有柔軟都藏進硬殼裏。
“阿言……聽話,別這樣。”蘇燼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肘,“你身子本就虛,再凍著,怎麽撐著回去?”
沉默在燭火裏漫了片刻,淩言忽然低低地開了口,聲音碎得像被碾過的冰:“蘇燼……我……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的頭依舊埋著,額發濕漉漉地貼在額角,“連自己都護不住……還被他那樣……”
“不是的。”蘇燼立刻打斷他,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俯身湊近,視線與淩言平齊,能看見他睫毛上掛著的淚珠,“是我的錯,阿言,是我大意中了他的圈套,是我沒守好你。”
他伸手,輕輕擦去淩言臉頰的淚,指尖觸到一片滾燙,“若我能早一步察覺不對,若我沒有被那些屍煞絆住……你本不必受這些苦。”
淩言猛地抬起頭,他一把攥住蘇燼的袖口,力道大得幾乎要將那布料撕碎:“別走……別不要我……”
那聲音裏帶著哭腔,是全然的依賴,是剝掉所有驕傲後最脆弱的懇求。
蘇燼的心像被揉碎了,又被重新燙合,疼得發緊,卻又暖得發脹。他反手握住淩言的手,將那冰涼的指尖裹進自己掌心,一遍遍地摩挲著:“我不走。”
“兩輩子了,”他望著淩言的眼,一字一句,清晰得像刻在石上,“你都沒趕走我,我怎麽舍得離開你?”
他的拇指擦過淩言的指腹,那裏還留著攥緊劍鞘的紅痕。“你一直都是我的命,我的全部。”
“從你在鎮虛門山下救我那刻起,我的心便被你鎖住了。”蘇燼的聲音發顫,“我又怎會……怎會舍得放開你的手?”
他抬手,輕輕撫上淩言的臉,擦掉新滾下來的淚:“別哭了好嗎……你這樣,我心裏比被剜了還難受。”
淩言的淚卻流得更凶,像要把一夜的屈辱、恐懼、委屈全倒出來。他往蘇燼懷裏靠了靠,額頭抵著他的肩,哽咽著說不出話。
蘇燼環住他,手掌按著他的後頸,感受著那處肌膚的冰涼。眼底的疼惜漸漸漫上戾氣,像被點燃的野火,卻在觸及淩言發頂時,又硬生生壓下去幾分,隻餘低啞的狠厲:
“我會親手殺了他。碎了他的魂魄,把他挫骨揚灰,讓他永世不得超生,再也不能傷你分毫。”
淩言在他懷裏抖了一下,卻沒有反駁,隻是把臉埋得更深。蘇燼能感覺到肩頭的布料被淚水浸得發潮,他收緊手臂,將人抱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傷痛都擋在外麵。
燭火搖曳,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牆上,像一幅被淚水浸過的畫,帶著破碎的疼,卻又透著死也拆不散的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