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章 儋耳行(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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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言靠在他肩頭,呼吸漸漸勻了,帶著濃重的疲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發間的濕意蹭在蘇燼頸側,像帶了冰碴的雪,涼得他心口發緊。
蘇燼低頭望著他的臉,睫毛上還凝著未幹的淚,在燭火下投出淺淺的影,唇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他下意識抬手,想替他拂開額前的亂發,指尖剛觸到衣料,便覺一股溫熱黏膩的觸感——
是血。
他猛地攤開手,掌心赫然一片暗紅。那血跡正順著淩言肋下的衣縫往外滲,暈開越來越大的痕。
“阿言!”
蘇燼心髒驟停,幾乎是踉蹌著將人打橫抱起,快步放到榻上。錦被被他倉促掀開,月白的外袍被血浸得發暗,他指尖發顫地去解那衣襟,動作急得險些扯破布料。
隨著衣襟散開,一片刺目的紅撞進眼底——淩言左胸下方,一道極深的血口正汩汩往外滲血,邊緣的皮肉翻卷著,顯然是舊傷崩裂。
傷口周圍,青紫交加的痕跡星星點點蔓延開,有的是被攥出的淤痕,有的是齒印,與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交織在一起,觸目驚心。
那傷口形狀規整,分明是被匕首一類的利器所傷。
蘇燼的瞳孔驟然緊縮,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這傷口的位置,這猙獰的模樣,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捅進他記憶深處——
上一世,昆侖雪地裏,淩言也是這樣,胸口淌著血,握著星羅站在他麵前。那時他被戾氣裹挾,雙目赤紅,隻當他是來清理門戶的仇敵,揮劍便刺。直到最後,他才看清那笛聲裏藏著的,是淩言撕裂神魂的代價——
他以半魂為祭,換他從瘋魔中掙脫,換他重活一世。
“你……”蘇燼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指尖懸在那傷口上方,不敢碰,怕一碰就碎了,“你用神魂之力召過星羅……”
星羅笛需以神魂催動,淩言這具身子本就靈力不穩,強行召笛,無疑是剜心剔骨。他想起淩言方才在亂葬崗,那般急切地讓他們回鎮虛門,他說“出事了”時的恐慌——原來那時,他便已動了神魂。
“你這個傻子……”蘇燼的喉結滾了滾,淚水毫無預兆地砸在淩言胸口的血跡上,暈開一小片淺紅,“上一世我那般對你……”
他想起自己當年的瘋魔,想起那些脫口而出的羞辱,想起把他困在若雪閣時的偏執折辱。可最後,淩言卻撕裂魂魄,拚死換他重生。
“我恨了你那麽久……”蘇燼俯下身,額頭抵著淩言的肩窩,聲音哽咽得像被砂紙磨過,“恨你明明護我那麽多年,卻偏要擺出那副淡漠的樣子,恨你不肯說一句軟話,恨你到死都不肯看我一眼……”
可直到重活一世,直到看見淩言為他擋下的刀,為他硬撐的傷,他才幡然醒悟——恨裏裹著的,從來都是愛。是求而不得的執念,是怕失去的瘋狂。
“你這一世……為何還會愛上我這個混蛋?”
他抬手,用指腹輕輕蹭過那道血口邊緣,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沉睡的人。淩言在睡夢中蹙了蹙眉,發出一聲極輕的痛哼,睫毛顫了顫,卻沒醒。
蘇燼連忙收回手,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從儲物袋裏摸出傷藥,是他一直備著的、最溫和的那種,生怕藥性烈了傷了淩言的身子。
藥粉撒在傷口上,淩言的身子本能地瑟縮了一下。蘇燼屏住呼吸,用靈力小心地裹住藥粉,一點點渡進他經脈裏,試圖穩住那不斷滲血的傷口。
燭火在他身後明明滅滅,映著他低垂的眼。那裏翻湧著驚濤駭浪——有對上一世的悔恨,有對今生的後怕,更有對韓林徹骨的殺意。但更多的,是鋪天蓋地的疼惜。
淩言方才攥著他袖口,哭著說“別走,別不要我”的模樣。這個一生驕傲、連蹙眉都吝嗇的人,此刻卻像被風雨打落的蝶,將所有脆弱都攤開在他麵前。
蘇燼俯身,在淩言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帶著他掌心的藥香,和無法言說的珍重。
“不會了。”他低聲說,聲音輕得像歎息,“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誰也不能再傷你分毫。”
榻上的人依舊沉睡著,呼吸微弱,卻似乎安穩了些。蘇燼坐在榻邊,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始終握著他的手,感受著那一點點回暖的溫度,仿佛握住了失而複得的整個世界。
客棧外偶爾傳來天音寺武僧巡邏的腳步聲,襯得房內愈發安靜。隻有燭火偶爾劈啪一聲,映著蘇燼眼底從未有過的堅定——
他要帶淩言回家,要護他周全,要把上一世欠他的所有溫柔,一點一點,加倍還回來。
至於韓林……
蘇燼的目光落在淩言胸口的傷上,眼底的溫柔瞬間被戾氣取代。那是比上一世更甚的狠厲,像藏在溫潤玉皮下的刀,隻待時機一到,便要將那人挫骨揚灰,以慰這兩世的痛。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在榻邊投下一片暖黃的光斑。淩言猛地睜開眼,鳳眸裏還凝著夢靨的驚惶,胸口劇烈起伏,下意識便往身側抓去——
指尖觸到一片溫熱的肌理,帶著熟悉的靈力氣息。
“阿言,我在呢。”蘇燼的聲音立刻響起,帶著剛醒的微啞,他反手握住淩言的手,掌心的暖意熨帖著那片冰涼,“怎麽了?做噩夢了?”
淩言的視線漸漸聚焦,落在蘇燼擔憂的臉上,喉間的哽咽才慢慢散去。他這才察覺自己半倚在榻上,錦被滑落至腰際,敞開的衣襟下,那道纏著布條的傷口隱約可見。
“!”
淩言猛地低頭,看見那敞開的衣襟,臉頰瞬間漲得通紅,混雜著蒼白,顯得格外狼狽。
他幾乎是慌亂地抬手,想去係衣襟的帶子,指尖卻因為緊張而發顫,幾次都沒能捏住那滑溜的綢帶。
“別係了。”蘇燼按住他的手,聲音溫沉,“你傷口剛止了血,一扯又要崩開。”
淩言的動作頓住,手僵在半空,眼神有些閃躲,不敢看蘇燼。耳尖卻不受控製地紅了,連帶著脖頸都泛起一層薄紅。
“我……”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喉嚨幹澀得厲害,最後隻化作一聲極輕的氣音,“……失態了。”
蘇燼看著他這副模樣,又想起清晨那個蜷縮在地上、哭著說“別不要我”的人,心口軟得一塌糊塗。
他鬆開手,轉而替他將滑落的錦被往上拉了拉,遮住那片刺目的傷,隻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
“在我麵前,有什麽失態不失態的。”蘇燼的聲音放得更柔,指尖輕輕拂過他額前的碎發,“傷口還疼嗎?我剛換了藥,若是不舒服,跟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