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儋耳行(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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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案邊的議論聲漸漸又起來了,卻都壓著嗓門,像潮水漫過沙礫。有人用苗語低聲說著什麽,夾雜著好奇的打量。
    淩言這才抬眼,鳳眸裏的冰幾乎要溢出來,死死盯著韓林:“你說不說?”
    韓林正用竹勺舀了點酸湯,低頭吹了吹,聞言抬眼,指尖在唇上比了個“噓”的手勢,眼底的笑意藏著促狹:“別喊這麽大聲。”
    他往周圍掃了眼,聲音放得極輕,“這麽多人呢,你想讓他們都知道,咱們倆關係不一般?”
    “你……”淩言的耳尖瞬間漲紅,一半是怒,一半是難堪,“你當真是下作!”
    “我怎麽下作了?”韓林放下竹勺,無辜地挑眉,銀冠束著的發在晨光裏泛著柔光,“陪我吃個飯而已,很為難嗎?”
    他夾起一塊魚肉,慢悠悠地放進嘴裏,“心太燥了,火氣太大可是要傷身的,尤其你這神魂有損的身子……”
    “用不著你管!”淩言猛地打斷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少廢話!”
    “嗬嗬……”韓林低笑,用下巴點了點對麵的陶碗,“你看這魚,兩麵煎得金黃,湯汁收得濃稠,做的煞是好看,你真不嚐嚐?”
    “我不吃辣!”
    “那你喂我?”韓林忽然往前湊了湊,眼底的光像藏在海霧裏的鉤子,“我剛在海邊吹了風,手有點涼。”
    “你有病?”淩言的拳頭攥得咯吱響。
    “我有沒有病,你不知道?”韓林的聲音更低了,帶著隻有兩人能聽見的曖昧,尾音纏纏繞繞,“昨晚在礁石上,是誰抓著本座的肩,說讓我慢些的……”
    “你!”淩言猛地別過臉,耳根紅得快要滴血,連脖頸都泛著薄紅,像是被這話燙到一般。
    “你到底想怎樣?”他深吸一口氣,再轉回頭時,眼底隻剩壓抑的怒火。
    韓林卻像沒看見,拿起竹筷夾了塊糍粑,蘸了點蜂蜜,遞到淩言唇邊:“不想怎樣。”他笑得溫和,語氣卻帶著不容錯辯的強勢,“吃飯。吃了飯,我便給他們解蠱。”
    淩言的唇瓣抿成一條直線,盯著他遞過來的糍粑,“你最好別耍花招。”
    韓林低笑出聲,把糍粑往他唇邊又送了送:“怎麽會呢。”他湊近了些,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可是要碎了元嬰,與本座拚命的人啊。”
    淩言瞪著他,鳳眸裏的冰棱幾乎要化作實質,戳向對麵含笑的人。長案上的燭火跳了跳,映得他眼底的紅血絲愈發清晰,像被揉碎的晚霞,藏著未熄的火。
    半晌,他終是緩緩抬起手。指尖還帶著礁石上的涼意,微微發顫,朝著那蘸了蜜的糍粑伸過去。骨節分明的手在晨光裏泛著冷白,與韓林腕間的銀飾交相輝映,竟生出幾分刺目的對比。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到竹筷時,韓林卻輕輕一躲。
    糍粑懸在半空,蜜液順著邊緣往下滴了點,落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團淺黃。
    “我喂你。”韓林的聲音裏裹著笑意,像裹了蜜的針,輕輕紮過來。
    淩言的手僵在半空,猛地收回:“你有病?”
    “怎麽?”韓林挑眉,將糍粑往他唇邊又送了送,眼底的促狹藏不住,“你怕有毒?”
    話音未落,他收回手,自己低頭咬了一小口。糍粑的糯米香混著蜂蜜的甜漫開來,他細細嚼了嚼,再抬眼時,竹筷上的糍粑隻剩小半塊,遞到淩言唇邊,語氣坦然:“沒毒。”
    “誰要吃你吃過的。”淩言偏過頭,耳尖紅得快要滴血,連脖頸都泛起一層薄紅,像是被這話燙得厲害。長案邊有人低低笑了一聲,又很快噤聲,那目光落在背上,更像芒刺。
    “嗬嗬,本座偏要你吃。”他往前傾了傾身,銀冠上的流蘇掃過桌麵,發出細碎的響,“你是要本座坐過去喂你?”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淩言的頸側:“不過說起來,你身上的冷梅香倒是好聞。”他刻意湊近了些,呼吸拂過淩言的耳廓,“是熏香?還是你的體香……”
    “你!”淩言猛地轉頭,鳳眸裏的怒意幾乎要燒起來,連帶著周身的空氣都凝了霜,“你變態?”
    “嗬嗬……”韓林直起身,笑得愈發玩味,“本座床笫之事上,倒也沒什麽特殊愛好。”他晃了晃那塊糍粑,“就是覺得你身上的味道,聞著挺讓人舒心的。”
    晨光從鼓樓的窗欞漏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影,那抹溫潤的笑裏,藏著海霧般的捉摸不透,卻又帶著礁石般的強硬,讓淩言心頭的火更旺,偏又無處發泄,隻能死死攥著拳,指腹掐進掌心的舊傷裏,疼得人清醒。
    “乖,張嘴。”韓林的聲音放得柔,像哄著不懂事的孩童,竹筷上的糍粑又往淩言唇邊送了送,蜜液沾在竹篾上,亮晶晶的,“寶貝,別鬧脾氣。”
    淩言的鳳眸猛地一縮,像是被這兩個字燙到,周身的寒氣幾乎要凝成冰刃。他攥著拳,喉間滾出壓抑的怒:“你!”
    “噓,別喊。”他湊近了些,聲音壓得隻有兩人能聞,“否則本座可不敢保證,這些寨民會不會聽到——你是我的人。”
    “你……”淩言的胸口劇烈起伏,望著韓林那張笑得人畜無害的臉,“做人做到你這個地步,也是夠厲害。”
    “這句話你昨夜已經說過了。”韓林挑眉,“換個別的說。比如……”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目光在淩言緊繃的肩線遊移,帶著毫不掩飾的狎昵,“本座哪個姿勢時,你最舒服?”
    “你!”淩言猛地拍開他的手,竹筷“啪”地掉在長案上,滾了兩圈。糍粑落在陶碗裏,沾了些酸湯的紅,像滴落在雪上的血。
    周圍的議論聲瞬間停了,所有目光都盯在他們身上,連灶間的煙火氣都仿佛凝了一瞬。有位織錦的老婦人蹙了眉,用苗語低聲說了句什麽,大約是覺得這中原公子的反應太過激烈。
    韓林卻像沒看見,慢悠悠撿起竹筷,重新夾起那塊沾了酸湯的糍粑,對著晨光看了看,笑道:“倒是添了點辣味,可惜了。”他抬眼望向淩言,眼底的促狹更甚,“怎麽?戳到痛處了?”
    淩言猛地站起身,椅腿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響。他沒再看韓林,轉身就要往外走,手腕卻被一道無形的力輕輕拽住——是韓林用靈力纏了他的衣擺。
    “急什麽?”韓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笑意,“飯還沒吃,蠱還沒解,你要去哪?”
    淩言的腳步僵住,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滲出來,滴在青石板上,很快被晨露暈開。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火滅了些,隻剩一片沉鬱的冷。
    終究,還是緩緩轉過身。
    長案邊的目光更甚,像織了張網,將他困在中央:“解蠱。現在。”
    韓林彎腰拾起地上的竹筷,用帕子擦了擦,重新夾起塊幹淨的糍粑,慢悠悠蘸了蜜:“先吃。”他把竹筷遞到淩言麵前,語氣裏的強勢藏在溫和裏,“吃完,自然給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