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儋耳行(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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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言盯著那糍粑,又看了看韓林眼底的勢在必得,忽然低低笑了聲,笑聲裏裹著礁石的冷硬。他伸出手,不是去接竹筷,而是徑直捏住了韓林的手腕。
那力道不小,帶著壓抑的狠,韓林的手腕很燙,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那活人的溫度。
“韓林,”淩言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像淬了冰,“別逼我。”
韓林挑眉,任由他捏著,甚至還往他身邊湊了湊:“逼你又如何?反正……你也舍不得他們有事,不是麽?”
淩言的指尖猛地一顫,力道鬆了半分。
韓林趁機抽回手,將糍粑塞進他手裏,笑得像隻偷腥的貓:“拿著。自己吃,還是我喂,你選。”
阿吉端著個黑漆托盤從灶間出來,托盤上碼著白瓷碗,蒸得胖乎乎的糯米糍粑冒著熱氣,旁邊是一盅椰香四溢的甜湯,瓷碗邊還搭著兩雙新竹筷。
他剛跨進鼓樓門檻,就見淩言攥著糍粑的手青筋暴起,鳳眸裏的冰棱直直射向韓林,那架勢像要拔劍相向,不由得愣了愣,托盤往臂彎裏緊了緊。
“阿糯哥,怎麽了這是?”阿吉撓著後腦勺,小虎牙在晨光裏閃了閃,“淩公子怎麽氣成這樣?是菜不合口?”
他把托盤往長案上一放,熱汽騰起,模糊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場,“我剛蒸的糍粑沒放糖,椰盅裏燉了海底椰,都不辣的。”
韓林已施施然坐下,指尖慢悠悠轉著竹筷,笑得溫和無虞:“沒事。”他往淩言那邊瞥了眼,語氣帶著幾分似是而非的關切,“淩公子許是昨夜沒歇好,氣息燥得很,讓我幫他‘瞧瞧’罷了。”
“啊?”阿吉眨了眨眼,湊近淩言兩步,臉上堆著實誠的擔憂,“是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先送你回竹樓歇著?”
他忽然一拍腦門,又道,“不過這都快辰時了,你同行的那三位朋友怎麽還沒起身?往常這個時辰,霍公子早該吵著要趕海了。”
這話像根針,猛地紮進淩言緊繃的神經裏。他攥著糍粑的手猛地收緊,糯米團子被捏得變了形,蜜液順著指縫往下淌。
他抬眼瞪向韓林,聲音裏的怒幾乎要衝破喉嚨:“這個你得問你們的好祭師——他做了什麽!”
“啊?”阿吉更懵了,轉頭看向韓林,眼裏滿是困惑,“阿糯哥,你……你對他們做什麽了?”
韓林聳聳肩,攤開手,一臉無辜地回望阿吉:“看我做什麽?”他拿起竹筷夾了塊糍粑,慢悠悠送進嘴裏,“我可沒下蠱。”
“你!”淩言氣得指尖發顫,若不是顧及滿鼓樓的寨民,他此刻怕是要掀了這長案。韓林卻偏說“沒有”,分明是拿阿吉的淳樸當擋箭牌。
阿吉看看怒目圓睜的淩言,又看看氣定神閑的韓林,抓了抓頭,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哦!莫不是霍公子他們貪睡?昨兒個烤海魚吃到半夜呢。”他轉向淩言,笑得憨實,“淩公子別急,我去竹樓喊他們一聲便是。”
“不必。他們許是累著了,讓他們多歇會兒也好。”他抬眼看向淩言,眼底藏著抹深意,“左右……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淩言的拳頭攥得咯吱響,喉間像堵著團火。他看著韓林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心頭的焦慮與憤怒纏成了亂麻。灶間的甜香漫過來,混著韓林身上若有若無的清茶氣,竟讓人覺得窒息。
阿吉還在一旁勸:“淩公子消消氣,阿糯哥雖是祭師,卻最是和氣,定不會為難你們的。”他拿起新竹筷遞過去,“先吃點東西墊墊,我去喊你朋友,保準一喊就醒。”
說著就要往外走,卻被韓林輕輕叫住:“阿吉。”
“哎?”
“讓他們睡吧。”韓林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海神祭快開始了,等祭典結束,他們自會醒的。”
淩言猛地抬頭,他這是要拖到祭典結束?
晨光透過鼓樓的窗欞,在青石板上投下細長的影,像無數雙眼睛,靜靜看著這場無聲的角力。甜香與鹹澀的海風纏在一起,漫過長案,漫過對峙的兩人,漫成一片讓人喘不過氣的悶。
“那……不讓他們觀看了?”阿吉撓著頭,看看韓林,又看看臉色鐵青的淩言,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韓林夾了塊海底椰放進嘴裏,慢悠悠咽下,才抬眼笑道:“不必了。有淩公子跟著我就行。”他忽然看向阿吉,語氣輕快,“哦對了,去取套祭師禮服來,給淩公子換上。再叫幾個阿妹過來,替淩公子梳妝。”
“啊?”阿吉瞪大了眼,“上船?可……可海神祭的船,除了祭師和長老,旁人是不能靠近的啊!”
“無妨。”韓林擺了擺手,“他是修士,靈力純淨,影響不了祭典。”他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淩言緊繃的側臉,帶著幾分神秘,“何況,海神昨夜托夢與我,說淩公子的氣是柔的,允他登船。”
“哦對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補充道,“銀飾要全,裙擺繡鳳凰紋的那件。”
阿吉的嘴張得能塞進個椰子:“啊?那套?那不是……那不是隻有祭師的伴侶才能穿的裝飾嗎?”他看看淩言清雋的眉眼,又看看韓林坦然的臉,結結巴巴道,“可……可淩公子是男人啊。”
“無妨。”韓林笑得溫和,眼底卻藏著不容置疑的強勢,“海神既這麽說,自有他的道理。你照做便是。”
“哦……那行,我這就去!”阿吉雖滿肚子疑惑,卻還是應聲轉身,腳步匆匆地往外走。
“我不穿。”淩言的聲音像淬了冰,“我也不看什麽祭典。你現在就解了蠱!”
韓林抬眼看向他,眸裏的笑意淡了些,卻多了層壓迫感:“急什麽?”他往前傾了傾身,聲音壓得低,“乖乖陪我一天,等祭典結束,我親自去解蠱。他們不會有事,隻是睡得沉些罷了。”
“你!”淩言猛地拍案,長案上的陶碗震得叮當響,“別逼我動手!”
“別讓我幫你換衣服。”韓林目光掃過周圍探頭探腦的寨民,“這麽多人看著,我不想讓你太難堪。”
他湊近了些,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畢竟,你在他們眼裏,可是那狐狸的小嬌妻。”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淩言的手背,帶著滾燙的溫度,“他們若是看出端倪,發現你與我糾纏不清……”
“清冷孤傲的淩公子,背地裏卻與別的男人廝磨……”他故意拖長了調子,尾音纏纏綿綿,“你說,他們會怎麽看你?”
淩言的指尖猛地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舊傷裏,周圍的議論聲又起來了,苗語的低歎混著好奇的打量,像無數根針,紮得他渾身發僵。
他望著韓林那張含笑的臉,忽然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這人不僅要羞辱他的身體,還要撕碎他最後一點尊嚴。
“韓林,”淩言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你究竟想怎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