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儋耳行(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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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解法自然有。不過……”他抬眼望向碼頭的寨民,那些目光正齊刷刷地落在兩人身上,“底下的人可都看著呢。過來,拉著本座的手下船。”
    他攤開手,掌心紋路在陽光裏清晰可見。
    淩言猛地後退半步:“我不拉。”
    海風卷著寨民的竊竊私語漫過來,銀飾的叮咚聲裏,韓林的笑意淡了些。
    他沒再說話,隻是維持著攤手的姿勢,眼底的戾氣卻像潮水般漫上來,漫過碼頭的晨光,漫過淩言水紅色的衣袍,在棧道的木板上投下片沉甸甸的陰影。
    寨民們的頭垂得更低了誰都知道,祭師的耐心,從來不算好。
    “寶貝……”韓林的聲音沉了些,帶著不容錯辨的催促,“已經午時了。你磨蹭下去,典禮如何進行?”
    淩言猛地抬眼:“什麽典禮?”
    “嗬嗬……自然是……”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目光掃過碼頭上垂首肅立的寨民,“你我的婚禮啊。”
    “誰他媽要與你拜堂!”淩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驚怒的顫音,“韓林,你別太過分!”
    “過分?”韓林挑眉,攤開的手依舊沒收回,指尖在晨光裏泛著冷光,“與本座結契,入我宗祠,受全寨供奉,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榮寵。”
    他話鋒一轉,眼底的戾氣又浮上來,“還是說……你覺得,比起你那狐狸的命,這點‘委屈’算不得什麽?”
    “你用他的咒逼我,就算拜了堂,我也絕不會認!”
    “認不認,由不得你。拜過宗祠,祭過海神,你便是本座明媒正娶的人。這契印在你神魂裏烙著,便是天道來了,也改不了。”他向前半步,陰影徹底將淩言籠罩,“怎麽?那狐狸的咒……不想解了?”
    這句話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淩言心口。“他若活不了……”淩言的聲音低得像從齒縫裏擠出來,每個字都帶著血的腥氣,“我雖然不能自殺,但是自爆元嬰,還是能做到的!”
    韓林的動作頓了頓,眼底閃過抹訝異,隨即又被冷笑取代:“你自爆元嬰,便能殺了本座?”
    “殺不了你,”淩言抬起頭,鳳眸裏沒有了淚,隻剩一片死寂的決絕,“那我就變成廢人。我倒要看看,沒有靈力的廢人,你還會不會有興趣!”
    海風驟然變烈,卷著浪沫狠狠拍在船板上,濺了淩言滿身的鹹濕。他挺直脊背,水紅色的衣袍被風掀起,像一麵不肯彎折的旗,“你要的,不就是能與你周旋、能讓你覺得‘有趣’的青鸞劍尊麽?沒了靈力,我與街邊的凡人無異,看你還如何折騰!”
    韓林盯著他蒼白卻倔強的臉,低笑起來,笑聲裏裹著海風的鹹,竟有幾分被激怒的偏執。“好啊……”他向前逼近,“那你自爆吧。”
    “沒有靈力,變成凡人的你……”他指尖輕輕劃過淩言顫抖的唇瓣,“會不會乖些?會不會像那些寨裏的凡人女子一樣,洗菜做飯,縫補漿洗?”
    他俯在淩言耳畔,聲音壓得極低,像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淬著冰:“或許那樣,你才會明白,誰是能護著你的人。”
    碼頭上的寨民們始終垂著頭,卻能感受到空氣裏驟然繃緊的張力。有膽小的苗女悄悄抬眼,瞥見淩言水紅色衣袍上的血痕,又慌忙低下頭,銀飾的叮當聲裏,藏著無聲的驚懼。
    淩言的指尖死死攥著,指節泛白如霜,心口的契印忽然發燙,像在呼應著他翻湧的靈力。
    韓林望著他眼底跳動的決絕,抬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怎麽?真要試?”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想清楚了,自爆元嬰的痛,可比受本座的折辱,疼上百倍。”
    淩言沒再答話,隻死死盯著韓林攥著自己的手。鳳眸裏最後一點猶豫被決絕碾碎,他指尖驟然翻飛,結出個破碎的印訣,指尖劃過的軌跡帶著撕裂般的靈力波動,心口的光暈陡然炸開。
    淡金色的元嬰虛影在光暈裏浮沉,本是溫潤的光澤此刻卻布滿裂痕,像塊即將崩碎的琉璃。
    劇痛順著經脈炸開,淩言喉間湧上腥甜,卻硬生生咽了回去,隻咬著牙逼出最後幾分靈力,要將那虛影徹底碾碎。
    韓林猛地抬手,玄色袖擺帶起的勁風狠狠撞在淩言心口。那即將崩碎的元嬰虛影被這股力道震得一頓,光暈驟暗,卻終究沒徹底散開。
    淩言被這股力道掀得後退數步,撞在船舷的欄杆上,喉頭一甜,一口血猛地噴了出來。
    “怎麽?”淩言抹了把唇角的血,笑得又冷又啞,“不敢讓我自爆了?”
    韓林站在原地,指尖還殘留著靈力碰撞的灼燙。他看著淩言蒼白如紙的臉,眼底翻湧的戾氣忽然滯了滯,竟吐出句極輕的話,像被海風刮散的歎息:“嗬嗬……怕你疼。”
    話音未落,他又扯出抹狠戾的笑,補上一句:“不過現在看來,你這樣和廢人也沒什麽區別了。”他抬手指向淩言心口,那裏的光暈黯淡得幾乎看不見,“碎嬰印動了三分,元嬰已傷了根基。往後每次靈力過度透支,這元嬰便會多裂一寸,直到徹底崩碎那天。”
    “我怎樣,用不著你管。”淩言扶著欄杆站直,每動一下,經脈裏都像有無數細針在紮。他抬眼看向韓林,鳳眸裏淬著血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你是怕我碎了元嬰,反倒沒了顧忌,能與你有一戰之力?”
    “這麽想跟本座打一架?”韓林的聲音沉了沉,往前走了半步,陰影再次將淩言罩住,“憑你現在這副模樣?”
    “嗬。”淩言低笑出聲,“便是隻剩一口氣,我也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
    話音落時,他竟再次抬手,要重結印訣。這次指尖剛動,心口那枚淡金色的契印忽然滾燙起來,像有無數細鏈從神魂深處鑽出,狠狠勒住他的四肢百骸。
    淩言的動作驟然僵住,渾身的靈力像被掐斷的水流般戛然而止,神魂被拉扯的劇痛讓他彎下腰,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袍。
    韓林竟直接動了神魂契印。
    “韓林……”淩言咬著牙,從齒縫裏擠出他的名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卻帶著刺骨的嘲諷,“你就這點本事?除了控製,便是威脅?”
    海風卷著浪濤拍上岸,寨民們大氣不敢出,隻聽見少年人帶著血痕的質問,在棧道上空蕩開。
    韓林站在他麵前,沒說話。
    陽光落在他臉上,映出眼底從未有過的複雜。那裏麵有被戳中痛處的慍怒,有對淩言屢教不改的不耐,甚至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
    他看著淩言被契印折磨得蜷縮的身影,袖擺下指尖死死攥著,指節泛白——他竟不知該如何回應那句質問。
    控製?威脅?
    或許吧。
    可除了這些,他又能拿這隻寧肯玉石俱焚,也不肯回頭看他一眼的貓兒,有什麽辦法?
    浪濤聲裏,兩人久久對峙。一個彎著腰,承受著契印的劇痛,眼底卻燃著不滅的恨;一個站著不動,沉默地看著,眼底的複雜像深海裏的暗流,無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