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 儋耳行(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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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林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像被浪沫浸軟的礁石,沒了之前的戾氣,連稱謂都換了:“我告訴你鬼咒如何解開。”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淩言汗濕的發間,語氣裏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澀,“別……再傷自己了。”
    淩言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神魂被契印拉扯的劇痛還在蔓延,可他此刻卻顧不上了,隻死死盯著韓林的眼睛。
    那雙眼眸裏,沒有了戲謔與掌控,竟真的浮著幾分他從未見過的……心痛?像被浪打濕的礁石,藏著難掩的澀。
    “你贏了。”韓林移開目光,看向翻湧的黑海,聲音輕得像歎息,“這次,我輸了。”他指尖動了動,似是想抬手,卻又硬生生止住,“不過……契約我不會解的。”
    他轉頭,重新對上淩言的眼,語氣裏又添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執拗:“不論你去了哪,隻要我想找你,你便逃不掉。”
    淩言扶著欄杆,緩緩直起身。經脈裏的刺痛還在鑽心,可韓林這副模樣,心頭的恨意忽然被一層疑慮蓋過。
    “你又想耍什麽花招?”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幾分尖銳。
    韓林沒回答,隻是抬手。隨著他指尖微動,心口那枚契印的灼燙驟然退去,勒著神魂的細鏈也鬆了勁。淩言踉蹌了一下,總算能順暢地呼吸。
    “跟上來。”韓林轉身,玄色衣袍掃過船板,發出輕微的聲響。他沒回頭,徑直往碼頭走去,“總不能在這裏說。”
    海風卷著寨民們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看著那個水紅色的身影扶著欄杆,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咬著牙,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棧道的木板被兩人踩得吱呀作響,浪濤聲在身後追著。韓林走在前麵,步伐不快,像是在刻意等著身後的人。
    淩言落在半步之後,看著他玄色的背影,隻覺得這背影裏,藏著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是真的妥協,還是另一場更縝密的算計?
    韓林的住處比淩言想象中簡單,沒有寨裏常見的繁複銀飾,隻有幾麵掛著符咒的石壁,角落裏燃著盞長明燈,豆大的光映得地麵的青石磚泛著冷白。
    他走到靠牆的木架前,取下個烏木盒子,轉身遞給淩言時,指尖還在微微發顫。“鬼咒解法在裏麵,按步驟來,三日之內能穩住他的神魂。”
    聲音平平的,聽不出情緒,隻有遞盒子的動作,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僵硬。
    淩言接過盒子,入手微涼,指尖觸到盒麵雕刻的咒紋,確實是解鬼咒的上古符文,絕非作假。
    他捏著盒子,抬眼時,卻見韓林忽然抬手,口中低喝:“縛魂,召!”
    一柄細長銀劍飛出,劍身比鎖魂更顯溫潤,卻同樣纏著銀鏈,隻是鏈環上的咒紋帶著柔和的金光。
    韓林握住劍柄,眸色沉了沉,另一隻手按在劍脊上,靈力湧動間,他腕間的銀飾忽然發出一陣尖銳的嗡鳴。
    一聲輕響,銀劍上的咒紋驟然黯淡,韓林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像是被抽走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他鬆開手,那銀劍便直直墜向地麵,卻在落地前被他用靈力接住,輕輕放在淩言麵前。
    “斷了契約。”韓林的聲音有些啞,抬手抹了把唇角,沒看淩言,“答應你的禮物。”
    淩言盯著那柄劍,沒有動。“什麽意思?”他的聲音冷硬,指尖卻不自覺攥緊了烏木盒子。
    “沒什麽意思。”韓林笑了笑,“送你。你不是喜歡用劍?這是本座的另一柄神武,縛魄,比你的流霜好些。”他頓了頓,補了句,“你那把雖是神兵,卻不是神武,不能養靈氣,對你如今的元嬰損傷,沒好處。”
    “我有神武。”淩言冷聲打斷。
    “你的那個星羅?”韓林抬眼,目光落在他心口的位置,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譏誚,“煞氣太重,你不到生死存亡時候,不會動用吧?”他向前半步,逼近幾分,“本座之前又不是沒見過你那破星羅——召喚一次,需要多少靈力?你現在的元嬰,還能召出來維持幾次?”
    這話像根針,精準刺中淩言的痛處。他攥緊盒子,轉身便要走:“與你無關。”
    “淩言!”
    韓林忽然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卻又在淩言掙紮的瞬間鬆了鬆,改成將他往懷裏帶。淩言猝不及防,撞進一個帶著冷香的懷抱,後背抵著韓林緊繃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這麽絕情?”韓林的聲音貼著他的發頂,帶著點委屈的悶,“一句話都不願與本座多說?”
    “無話可說!”淩言猛地想掙開,卻被他抱得更緊,像是怕一鬆手,眼前人就會消失。
    “你這個木頭,還是這麽無趣。”韓林低笑,笑聲裏裹著點澀,“本座放你走,就陪本座待會,好不好?”他頓了頓,聲音忽然軟下來,帶著點連自己都嫌膩的脆弱,“我……我心裏有點難受。”
    “放手!”淩言的脊背繃得筆直,每一寸肌膚都在抗拒這個懷抱,“你難受不難受,與我何幹?”
    “你還當真一點情分沒有?”韓林下巴抵在他的發頂,呼吸拂過他的耳廓,帶著點狼狽的執拗,“好歹……睡也睡了。”
    這句話像火,瞬間點燃了淩言的怒意。他猛地轉頭,鳳眸裏的冰棱幾乎要刺穿韓林的臉:“我倒是搞不懂,你這一出戲,又是什麽意思?你到底想做什麽?”
    韓林被他問得一噎,抱著他的手臂忽然鬆了鬆。長明燈的光落在他臉上,映出眼底的紅絲,那點霸道和戲謔都褪了,隻剩一片亂糟糟的情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沒什麽意思。”他垂眼,看著淩言緊抿的唇,聲音低得像歎息,“本座說喜歡你,是真的。”
    “隻是……”他抬手,指尖想去碰淩言的臉頰,卻在半空中停住,收了回去,“隻是把你逼得太狠了。方才你結碎嬰印的時候,”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喉結滾了滾,“我這裏,很痛。”
    空氣忽然靜了。
    長明燈的火苗輕輕晃著,映得兩人的影子在石壁上糾纏又疏離。淩言看著他眼底的坦誠,那裏麵沒有算計,隻有一片被自己攪亂的慌亂,心頭忽然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他掙開韓林的懷抱,後退半步。
    “我走了。”
    說完,轉身便往外走,腳步快得像是在逃。
    韓林沒再攔,隻是站在原地,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門口,直到木門“吱呀”關上,才緩緩蹲下身,將臉埋在掌心。長明燈的光落在他顫抖的肩頭,映出一片無人看見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