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玄門暗湧(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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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燼扶著淩言落在石階上,替他擋了擋山風,才對霍衍微微頷首:“勞宗主憂心。師尊元嬰震蕩,確實需要好生靜養,但暫無性命之憂。”
他刻意略過韓林,隻揀傷勢說,怕刺激到淩言,也怕霍衍動怒失了分寸。
淩言聽到“元嬰震蕩”四字,睫毛顫了顫,往蘇燼身邊靠了靠,像要避開這話題。
“沒事便好,沒事便好……”霍衍鬆了口氣,卻仍盯著淩言,見他唇瓣泛白,連往日挺直的肩背都透著瑟縮,心頭又是一沉,終是沒再追問細節,隻道,“快些回聽雪崖吧,我讓人備了溫養靈力的湯浴。”
這時雲風禾踏劍落下,對霍衍行了一禮:“霍伯父。”他目光掃過淩言,又轉向蘇燼,“我爹昨日便到了,此刻應在客房。他這些時日翻了昆侖秘典,許是查到了溫養元嬰的法子,我這就去問問。”
說罷看向霍念:“阿念,要同去嗎?”
霍念正扶著淩言的另一邊胳膊,聞言下意識梗著脖子咋呼:“誰要見你爹……”
話沒說完,就被霍衍瞪了一眼,頓時收斂了氣焰,放輕聲音,“爹,我晚點再去拜見雲伯父,我先送師尊回聽雪崖。”
他說著,更緊地扶住淩言,仿佛怕這陣山風就能把人吹倒。
霍衍無奈搖頭,對雲風禾道:“那風禾快去快去,若真有法子,務必第一時間告知。”
“好。”雲風禾應著,又深深看了眼淩言,才轉身往客房方向去了。
蘇燼與霍念一左一右扶著淩言往山門裏走。往年這個時節,鎮虛門的山道該是繁花似錦——
兩側的雲錦杜鵑能開到漫過石階,粉白、緋紅、淡紫,被山風一吹便落得滿身都是。淩言從前最愛這時節,常說“花比人熱鬧”。
可今年不知怎的,杜鵑花苞剛冒頭就蔫了大半,零星開了幾朵,也無精打采地垂著瓣,連空氣都透著股沉悶的滯重。
淩言望著路邊蔫巴的花枝,忽然想起去年此時,他還在這裏教霍念辨花名,說“這雲錦杜鵑需得山風與晨露並濟才開得豔,少一樣都不成”。那時他聲音清朗,霍念聽得咋咋呼呼,如今卻隻剩一路的沉默。
“師尊,快到聽雪崖了。”霍念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崖上的晚櫻去年結了果,我讓人醃了蜜餞,回頭給你拿來?”
淩言“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像羽毛,目光卻沒離開那些凋零的花。
蘇燼察覺到他的怔忡,低頭在他耳邊輕語:“等你好些了,我們來給這些花施些靈力,定能讓它們再開起來。”
淩言側頭看他,見他眼底盛著認真,不像哄人,才輕輕點頭,反手握緊了他的手。
山風穿過空蕩蕩的花樹,發出嗚嗚的響,像在替這蕭索的初夏歎氣。聽雪崖的飛簷已在前方隱約可見。
若雪閣的門被輕輕推開時,帶起一陣穿堂風,卷起案上散落的幾張符紙。閣內陳設依舊——
紫檀木案上擺著半盞冷茶,牆上懸著的《青巒圖》邊角微微卷了,最顯眼的還是窗邊那張鋪著白狐裘的軟榻,淩言從前常歪在上麵看陣法古籍,如今卻成了他暫歇的依靠。
霍念扶著淩言在榻邊坐下,見他後背剛挨著榻背就輕輕蹙了眉,忙墊了個軟墊在他腰後,又轉身去案上翻找——
那裏擺著幾個瑩白瓷瓶,標簽上寫著“凝神丹”“養元散”,都是池臨特意煉製的溫養藥丹。
“師尊,你看。”霍念拿起一瓶丹藥,獻寶似的遞到淩言麵前,聲音裏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期待,“這是池臨長老熬了三個通宵煉的,說藥性最是溫和,能慢慢補著靈力。你先試試?有用的話,我再去丹房催他多煉幾爐。”
淩言垂眸看著那瓷瓶,指尖在榻沿輕輕摩挲,沒接。
霍念又道:“我記得你以前給我們授課時,講過《玄門異誌》裏記載的案例——南疆有位修士元嬰受創大半,後來用萬年雪蓮配伍龍魂草,硬生生溫養回來了。我這就去藏書閣找那卷典籍,說不定能找到法子!”
他說著就要往外走,袖口卻被淩言輕輕拽住了。
“霍念……”淩言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沙啞,“別去了,沒用的。”
霍念猛地回頭,眼裏滿是不解:“為什麽啊師尊?你明明講過……”
“那是受創,不是碎在邊緣。”淩言打斷他,抬眼時鳳眸裏蒙著層霧,清晰地映出霍念錯愕的臉,“受創尚有脈絡可尋,可我這元嬰……”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按在胸口,那裏的傷處還在隱隱作痛,“就像摔在地上的琉璃盞,看著沒碎,實則裂紋已經爬滿了,風一吹就散。”
“怎麽會……”霍念的聲音發顫,手裏的瓷瓶“當啷”一聲落在案上,滾了幾圈才停下,“書上明明說……”
“書上沒說,元嬰震蕩到瀕臨碎裂時,連溫養的根基都沒了。”淩言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頭發緊,“我的靈力脈絡斷了七七八八,就像引水的渠塌了,再好的泉眼,也灌不進幹涸的田。”
蘇燼一直站在榻邊沒說話,此刻見霍念眼圈紅了,淩言的指尖卻越攥越緊,指節泛白,便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霍念的肩膀,對他搖了搖頭,又轉向淩言,聲音放得極柔:“阿言,別把話說得這麽死。藏書閣典籍浩如煙海,說不定有我們沒見過的記載。先把藥吃了,好不好?”
淩言望著蘇燼,見他眼底滿是不肯放棄的執拗,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卻帶著點自嘲:“你也覺得……還有希望?”
“有。”蘇燼握住他微涼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淩言縮了縮,卻被他攥得更緊,“隻要人還在,就有希望。哪怕慢一點,哪怕難一點,總能找到法子。”
霍念站在一旁,看著師尊蒼白的臉,看著蘇燼眼底的堅定,喉嚨像是被堵住,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師尊教他禦劍,他總學不會,急得哭鼻子,師尊那時也是這樣,握著他的手,說“慢慢來,總會學會的”。
可這次……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閣外的風卷著殘花落在窗台上,簌簌作響。霍念吸了吸鼻子,撿起案上的瓷瓶,倒出一粒凝神丹,遞到淩言嘴邊:“師尊,先吃藥。就算……就算難,咱們也試試,好不好?”
淩言望著他泛紅的眼眶,又看了看蘇燼緊握著自己的手,終是微微張口,將那粒丹藥含了進去。苦澀的藥味在舌尖蔓延開來,他卻忽然覺得,這苦味裏,似乎也藏著點不肯認輸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