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玄門暗湧(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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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念又在榻邊站了半晌,看著淩言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指尖還輕輕搭在蘇燼手背上,像株終於找到攀附的藤蔓,才磨磨蹭蹭地開口:“師尊,蘇燼,那我去找風禾了,看看昆侖那邊有沒有好消息。”
淩言輕輕“嗯”了一聲,尾音帶著點沙啞,卻比剛才清亮了些。
蘇燼抬眼看向霍念,見他手還攥著案上的藥瓶,指腹蹭著瓶身,像還有些不放心,便溫聲道:“去吧,路上慢些。”頓了頓,又想起什麽,補充道,“見了雲掌門,規矩些。雲倉是昆侖掌門,又是風禾的父親,你別總毛毛躁躁的,讓人看了笑話。”
他瞥了眼霍念依舊微腫的眼圈,語氣裏帶了點兄長似的嗔怪:“都是二十來歲的人了,還是鎮虛門少主,總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像什麽樣子。”
霍念被他說得有點不自在,抬手撓了撓頭,臉上泛起點紅:“知道了知道了,哪就那麽不懂事。”嘴上雖強,腳步卻慢了些,走到門口時又回頭望了眼榻上的淩言,見他呼吸勻了些,才輕輕帶上門,腳步聲漸遠。
閣內重歸安靜,隻剩窗外風拂殘花的簌簌聲。蘇燼替淩言掖了掖滑落的薄毯,指尖觸到他腕間的溫度,比剛才暖了些,才鬆了口氣。
“他倒是……長大了些。”淩言忽然開口,眼簾依舊垂著,唇角卻微微揚了揚,“以前讓他去見長輩,總要鬧脾氣,說‘聽那些老骨頭說教不如練劍’。”
蘇燼在榻邊坐下:“是長大了,知道心疼你了。”
淩言沒接話,沉默片刻,忽然偏過頭,枕在蘇燼膝頭,像隻尋到暖窩的貓:“蘇燼,我有點累。”
“睡會兒吧。”蘇燼抬手替他擋了擋窗隙漏進的光,指尖穿過他的發,輕輕摩挲著,“我在這兒守著,醒了就給你燉蓮子羹。”
淩言“嗯”了一聲,往他膝頭蹭了蹭,呼吸漸漸勻淨。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蒼白的臉上,睫毛投下淺淺的影,像停著隻安靜的蝶。
蘇燼垂眸看著他,眼底的擔憂與溫柔纏在一起,像窗外那縷不肯散去的風。
遠處傳來霍念與雲風禾的說話聲,隱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急切,像顆投入靜水的石子,漾開圈淺淺的漣漪,卻沒驚擾到閣內的安穩。
客房內,檀香嫋嫋漫過案上攤開的古籍,將時光染得沉鬱。霍衍的衣擺掃過青磚地,帶起細碎的塵,他已在這方不大的空間踱了半盞茶的功夫,鬢角的銀絲隨著動作輕晃——
與身旁雲倉那副三十許人的俊朗模樣相比,他眼角的細紋、下頜的胡茬,皆是歲月刻下的痕跡。
“霍兄,你再轉,這屋的地磚都要被你踏出坑了。”雲倉執起茶盞,指尖叩了叩盞沿,碧色茶湯裏映出他平靜的眉眼,“元嬰之事,急也無用。”
霍衍猛地頓住腳,煩躁地扯了扯領口,在雲倉對麵坐下,木椅被他壓得“吱呀”一聲:“急?我能不急嗎?青鸞那性子,視修為如性命,如今元嬰震蕩到這地步,與廢人何異?這比剜他的心還難受!”
他端起冷茶灌了一口,喉結滾動間,鬢角青筋微微跳,“你說池臨那丹藥,真就一點用沒有?”
雲倉吹了吹茶沫,聲音溫沉如古玉相擊:“池臨的丹術已是玄門翹楚,若他的藥都無用,便隻能從古籍裏尋偏門了。昆侖秘典裏倒有幾則關於‘碎嬰重凝’的記載,隻是……”他話鋒頓住,望向窗外,簷角銅鈴被風拂得輕響,“需得至純靈力為引,還要……”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輕叩聲。霍衍揚聲道:“進。”
門被推開時,帶起一陣穿堂風,霍念局促地跟在雲風禾身後,青衫的袖口還沾著些塵土。他對著屋內兩人深深一揖,聲音發緊:“雲伯父安。”
雲風禾則轉向霍衍長揖:“伯父。”
“杵在門口做什麽?”霍衍招手,目光先落在霍念身上,“你師尊吃了池臨的藥?可有起色?”
霍念垂著頭,指尖絞著衣擺:“吃了……好像沒什麽用。”
霍衍眉峰一蹙,又看向雲風禾:“你們到底去了何處?青鸞修為精深,便是遇著凶險,頂多重傷,梓晨護得那般緊,怎會讓他落到這步田地?”
這話像根針,紮得霍念猛地抬頭,眼眶瞬間紅了。他攥緊拳頭,指節泛白如霜:“爹,你別問了。”
“我不問?”霍衍拍了下桌案,茶盞裏的水晃出些微,“你不說清前因後果,我們如何尋法子?難不成眼睜睜看著青鸞……”
“爹!”霍念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的哽咽,“你知道韓林嗎?”
“韓林?”霍衍一愣,下意識看向雲倉。雲倉執茶的手微微一頓,眼底的平靜碎了些,兩人交換的目光裏,皆是猝不及防的凝重。
霍衍沉聲道:“自然知道。百年前碧霞宗的逆徒,墮入鬼道,屠戮修士無數,不是被五大仙山聯手鎮壓在修羅界了麽?提他做什麽?你又怎會知曉此人?”
“他破印了!”霍念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隻聽“哢嚓”一聲,上好的梨花木桌瞬間碎裂,木屑飛濺中,他的聲音抖得不成調,“爹……韓林破封印出來了!”
霍衍嚇了一跳,拍案而起:“小王八蛋你瘋了?!”
“我沒瘋!”霍念紅著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師尊的元嬰……師尊的元嬰會碎,全是拜他所賜!”
他深吸一口氣,喉間像堵著滾燙的沙,那些在苗寨目睹的屈辱、淩言蒼白的臉、韓林狎昵的笑,一一撞進腦海:“之前傳訊讓你們查‘共生契’的解法,就是因為……因為他強行給師尊綁了契約!那狗東西瞧上師尊了,把師尊……把師尊……”
後麵的話像被什麽扼住,怎麽也說不出口。說淩言被他折辱?說淩言的驕傲被踩在腳下?說那修羅帝君如何用共生契拿捏,讓淩言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霍念猛地攥住雲風禾的胳膊,指節幾乎嵌進對方肉裏:“若不是有那該死的共生契,我和蘇燼早拚了性命,哪容得他如此囂張!”
客房內瞬間死寂,隻有窗外風卷殘葉的聲響。霍衍臉上的怒意僵住,鬢角的銀絲在陽光裏泛著白,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發緊——
韓林破印,青鸞被纏,還被強行綁了共生契……這些字眼像淬了冰的錐,狠狠紮進心裏。
雲倉終於放下茶盞,指尖在案上輕輕敲擊,目光沉沉如寒潭:“百年前玄鐵棺封著的,是他的屍身,魂魄早該被鎖魂鏈絞碎……怎會破印?”他抬眼看向霍念,“他如今修為如何?”
“深不可測。”霍念的聲音發啞,“靈力霸道,術法詭異……”
霍衍踉蹌著坐下,木椅再次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望著地上碎裂的桌案,忽然想起淩言年少時執劍立於聽雪崖的模樣,白衣勝雪,劍眉飛揚,那時的青鸞劍尊,何曾有過半分如今的頹唐?
“畜生……”霍衍低罵一聲,指節掐進掌心,“那逆賊竟敢……竟敢如此折辱青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