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玄界暗湧(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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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界外的水流忽然湍急起來,似有巨大的陰影從旁遊過,韓林卻連眼皮都沒抬,隻繼續道:“三界之中,唯我獨尊,誰敢不從?別說一個區區天狐神獸,”他刻意加重了“天狐”二字,語氣裏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便是真神降臨,他也得掂量掂量,有沒有資格與本座一戰。”
    淩言終於掀了掀唇,聲音冷得像結了冰:“韓林,你便是踏平三界,與我何幹?”
    他偏過頭,避開韓林的目光,望向結界外那些發光的水草:“我要的,從來不是什麽獨尊,不過是鎮虛門的一方屋簷,是……”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是蘇燼做的一碗熱粥,是聽雪崖的雲海,是那些尋常到不值一提的安穩。
    韓林的指尖忽然停了,他盯著淩言的側臉,看那幾縷垂落的發絲掃過蒼白的頰,看他眼底藏不住的倔強,忽然低低地笑了。
    “淩言,”他俯身湊近,呼吸幾乎要噴在淩言的耳廓上,“你總會想明白的。”
    結界忽然微微震顫,似是穿過了什麽厚重的屏障。車外的水流漸漸平息,隱約可見前方有微光亮起,那是沉淵城的方向。
    韓林收回搭在淩言膝頭的腿,重新靠回軟墊上,語氣又恢複了那副漫不經心的慵懶:“快到了。養魂玉就在沉淵城的魔神殿裏,等拿到它,你便知道,跟著本座,比守著那破山門強得多。”
    淩言閉了閉眼,沒再接話。車廂內隻剩下結界外隱約的水流聲,和韓林若有似無的呼吸,像一張無形的網,越收越緊。
    馬車穿過最後一層水幕時,結界外的微光忽然被更濃鬱的暗金色取代。
    沉淵城到了。
    城牆是用整塊黑晶砌成的,高達千仞,牆麵上雕刻著巨大的骨紋,每一道紋路裏都流淌著暗紅的光,像凝固的血在緩緩流動。
    城門口懸著兩具魔神顱骨,眼眶裏燃著幽綠的鬼火,風吹過顱骨的空洞,發出嗚咽般的回響,倒像是在示警,又像是在迎賓。
    城牆上巡邏的魔兵早已注意到這輛駛來的馬車。他們身著玄鐵甲,甲片上嵌著細小的骨刺,手裏握著骨刃,刃尖泛著淬毒的幽藍。
    當看清馬車的形製——尤其是那三匹地獄犬頸間的龍骨項圈時,所有魔兵都下意識收了武器,腳步頓在原地。
    車駕行至城門下,為首的魔兵猛地單膝跪地,玄鐵甲撞在黑晶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
    其餘魔兵見狀,也齊齊矮身,骨刃拄地,頭顱低垂,聲音在空曠的城門前回蕩:“參見帝君大人!”
    那聲“帝君”喊得震耳,帶著刻入骨髓的敬畏,連城牆上的鬼火都似被這聲浪掀得晃了晃。
    韓林正把玩著淩言束發的銀鈴,聞言懶洋洋地掀起車簾一角。他沒看那些跪地的魔兵,目光隻掃過黑晶城牆,指尖勾著鈴鏈輕輕晃了晃,銀鈴發出清透的響,倒與這魔域的肅殺格格不入。
    “你家魔尊呢?”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甲胄的力道,讓跪地的魔兵脊背更彎了些。
    為首的魔兵頭埋得更低,喉結滾動著回話,語氣裏滿是謹慎:“回帝君,魔尊已在魔神殿大殿等候,備了您當年愛飲的‘忘憂釀’,說要為您接風。”
    韓林“嗬”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放下車簾,對駕車的地獄犬低斥一聲:“走。”
    三匹地獄犬立刻直起身,蹄聲再次響起,拉著馬車穿過城門,往城中駛去。
    淩言掀開車簾的縫隙,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沉淵城內竟比城外更顯繁華,街道兩旁是用黑曜石搭建的樓閣,樓閣的窗欞是用魔蛛絲織成的,透著暗紫色的光。
    街上的魔眾形態各異,有生著蝠翼的,有長著蛇尾的,卻都對這輛馬車避之不及,紛紛退到街邊,低頭行禮。
    他忽然覺得指尖發涼——這便是韓林曾經的世界,弱肉強食,以力為尊,與鎮虛門的晨鍾暮鼓、書聲劍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天地。
    “怎麽?看呆了?”韓林的聲音在身側響起,他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呼吸拂過淩言的耳尖,“這沉淵城,比起你那鎮虛門如何?”
    淩言猛地放下車簾,將那些光怪陸離的景象隔絕在外,聲音冷硬:“與我無關。”
    韓林低笑起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惹得淩言猛地偏頭躲開。“很快就有關了。”他收回手,“等拿到養魂玉,你且看著——”
    馬車轉過街角,前方出現一座巨大的宮殿,殿頂鋪著暗金色的瓦,瓦當是展翅的骨鷹,正是魔神殿。
    “——這三界,總有你容身的地方。”韓林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在搖晃的車廂裏,與遠處魔神殿的鍾聲,一起落進淩言耳中。
    魔神殿的宮闈比城外的黑晶城牆更顯懾人。
    宮門是兩扇巨大的骨門,不知取自何種巨獸,門扉上雕刻著百鬼夜行圖,鬼卒的獠牙、怨魂的利爪皆栩栩如生,骨縫間嵌著暗紅的血玉,在魔域的暗光裏流轉著妖異的光,仿佛下一刻便要掙脫骨門撲噬而來。
    門兩側立著十二尊魔神雕像,皆高逾十丈,青麵獠牙,手持各式骨器,目光沉沉地俯瞰著下方,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黑霧。
    宮道是用平整的黑曜石鋪就,光可鑒人,倒映著頭頂暗金色的穹頂,穹頂綴著無數發光的魔晶,像被打翻的星子,卻比星辰更冷。
    道旁每隔數步便立著一盞骨燈,燈座是孩童顱骨,燈芯燃著幽藍的火焰,照得宮道上的陰影忽明忽暗,平添幾分詭譎。
    馬車行至宮門前緩緩停下,三匹地獄犬溫順地伏低身子,鼻息間噴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霧團。
    韓林懶洋洋地掀開車簾,靴底踩在黑曜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嗒”聲。他抬手理了理微亂的錦袍,衣擺上的曼殊沙華暗紋在魔晶光下泛著冷光,動作間帶著與生俱來的矜貴,仿佛不是踏入魔域宮殿,而是閑步自家庭院。
    宮門兩側的守衛早已單膝跪地,他們身著更厚重的玄鐵甲,甲胄上刻著繁複的摸咒,見韓林下車,齊齊低喝:“參見帝君大人!”
    韓林眼皮都沒抬一下,徑直走到車廂另一側,對著裏麵的淩言伸出手。他的指尖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幹淨,在幽藍火光下泛著淡淡的白。
    “下來吧,”語氣漫不經心,“你難不成要一直坐著?”
    淩言望著那隻手,眸色冷沉,終是沒去碰。他自己掀開車簾,扶著車轅緩緩下車。
    月白外袍掃過玄鐵車廂,帶起一陣極輕的風,束發的銀鈴被風吹得“叮”地響了聲,在這肅殺的宮門前,竟顯得格外突兀。
    他剛站穩,便感覺到周遭投來無數道目光——有震驚,有疑惑,還有深深的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