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玄門暗湧(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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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廚房的煙火氣混著焦糊味飄出來時,淩言的指尖還沾著鍋底的黑灰。他端著兩碟勉強能看的菜出來,一盤糖醋排骨焦得發苦,另一盤青菜鹹得齁人,瓷碗裏的白粥倒還算清亮,隻是邊緣結了層薄殼。
    韓林正坐在窗邊喝茶,聽見動靜抬眼看來,目光落在那兩碟菜上時,眼底的戾氣竟奇異地淡了下去。他放下茶盞,語氣是淩言從未聽過的溫和:“阿言做的?”
    淩言一愣,端著托盤的手頓在半空。這語氣太像蘇燼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欣喜,連尾音的輕顫都模仿得分毫不差。他蹙眉:“不是你讓我做的?”
    “是我讓的。”韓林起身接過托盤,將菜擺在案上,指尖不小心碰了碰淩言的手背,那溫度竟也是蘇燼慣有的溫熱,“但這是阿言第二次給我下廚。”
    淩言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抬頭看他。茶色眸子裏映著窗欞的影子,溫柔得像浸在水裏的玉,連那點戲謔都化作了縱容。這眼神……這眼神分明是蘇燼的。
    “你……你是蘇燼?”他聲音發顫,指尖下意識攥緊了衣擺。
    “嗯。”韓林應了一聲,拿起筷子夾了塊焦排骨,毫不猶豫地送進嘴裏,咀嚼時眉頭都沒皺一下,“阿言怎麽了?突然問這個。”
    淩言僵在原地,看著他坦然吃著,看著他拿起勺子舀了口白粥,看著他眼底的溫柔濃得像化不開的墨。
    他到底是誰?
    韓林會用那樣侵略性的目光盯著他,會用蘇燼的臉說最刻薄的話,可眼前這人……
    會記得他第二次下廚,會毫無芥蒂地吃他做砸的菜,會用蘇燼獨有的溫柔望著他。
    “怎麽了?不舒服?”韓林放下筷子,伸手想探他的額頭,“還是這幾天待在聽雪崖太無聊了?不如等下我們下山走走?”
    淩言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觸碰。那溫柔是假的,是韓林模仿來的偽裝,可為什麽……為什麽連細微的習慣都模仿得如此逼真?
    “不了。”他別過臉,聲音冷得像冰,“你吃了飯就休息吧,我要去藏書閣。”
    “去藏書閣做什麽?”韓林的聲音又恢複了幾分平常,卻仍帶著刻意維持的溫和,“找解同生契的法子?那裏不會有的,解不開。”
    淩言猛地轉頭看他,眼底翻湧著驚怒:“你……你昨夜不是這麽說的!”
    韓林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隨即輕笑一聲,那笑意裏的溫柔碎了一角,露出底下的冰冷:“嗯?我昨夜說什麽了?阿言喝醉了,記差了吧。”
    “你胡說!”淩言的聲音陡然拔高,胸口劇烈起伏,“別裝了!你根本不是蘇燼!這麽學他,你不覺得惡心嗎?”
    韓林臉上的溫柔徹底褪去,茶色眸子裏又燃起熟悉的戾氣,卻偏偏勾著唇角,語氣帶著嘲弄:“怎麽?你不是喜歡溫柔嗎?本座剛才那樣,不夠溫柔?”
    “你學的再像也不是他!”淩言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哦?是嗎?可你剛才,不是差點信了?”
    淩言的臉色瞬間慘白。
    是啊,他差點就信了。就因為那幾句模仿來的溫柔,就因為那口帶著焦糊味的排骨,他差點就以為,蘇燼回來了。
    燭火在案頭明明滅滅,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長忽短,像一場無聲的拉扯。
    韓林夾起一塊焦黑的排骨,慢條斯理地嚼著,仿佛口中之物是什麽珍饈。他抬眼看向淩言,茶色眸子裏帶著幾分戲謔,幾分認真:“不過你這廚藝確實……很差勁。”
    “勉強入口都算不上,”他放下筷子,指尖在案上輕輕點著,“也不知這狐狸有什麽可高興的。”
    “你不想吃就別吃。我說了不會。”話音未落,轉身便要走。
    “站住。”
    韓林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淩言的腳步頓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像株寧折不彎的竹。
    “共生契,你就這麽著急想解開?”韓林的聲音裏添了幾分冷意,“這麽不想與本座有牽連?”
    淩言沒有回頭,隻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不想。”
    “可本座現在,是你最想看到的人啊。”韓林輕笑一聲,“怎麽?心平氣和相處幾天都做不到?”
    淩言的肩膀微微一顫,像是被這句話刺中了軟肋。
    韓林站起身,緩步走到他身後,隔著半尺的距離停下。他能聞到淩言發間清冷的梅香,混雜著崖底的寒氣,清冽得讓人心頭發緊。
    “可是你方才,明明也知道本座是誰,”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情人間的低語,卻字字帶刺,“為何心裏動搖了?”
    燭火的光落在淩言側臉,映出他緊抿的唇線,和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
    “你真的隻恨本座?”韓林步步緊逼,語氣裏的嘲弄漸漸淡了,多了幾分複雜難辨的情緒,“還是說,隻要是這幅軀體,魂魄是誰其實並不重要?”
    “本座是韓林也好,是蘇燼也罷,隻要還是你熟悉的感覺……你都是可以接受的?”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紮進淩言心裏。他猛地轉過身,鳳眸裏翻湧著驚怒。
    “你真是可笑!”他聲音發顫,指尖指向韓林的臉,那曾讓他無比眷戀的眉眼,此刻卻隻覺得諷刺,“你如果和他互換身體,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
    “即便他頂著你的容貌,”淩言一字一頓,聲音雖輕,卻重如千鈞,“我也認得他的魂。”
    案上的殘羹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窗外的風卷著鬆濤掠過簷角,帶著刺骨的寒意。韓林臉上的笑意僵住,茶色眸子裏的戲謔褪去,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鬱。
    原來有些界限,無論他怎麽模仿,都跨不過去。
    淩言望著他,忽然覺得一陣疲憊。他別過頭,不再看那張讓他心緒混亂的臉,聲音輕得像歎息:“你永遠也成不了他。”
    陽光將牆上的影子扯得扭曲。“蘇燼”忽然沒了聲息。淩言正覺怪異,便見他猛地按住額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痛哼,下一秒竟直挺挺地跪伏在地。
    紅木地板被撞得悶響,他蜷縮著身子,後背劇烈起伏,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濡濕,黏在蒼白的頰邊。
    淩言意識後退半步,聲音裏還帶著未散的冷意:“你又耍什麽花招?”
    “蘇燼”沒有抬頭,隻從齒縫裏擠出破碎的氣音,冷汗順著下頜線滴落,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他撐在地麵的手臂痙攣不止,指節扣進地板的紋路裏,竟扣出幾道淺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