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玄門暗湧(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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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言拍開他的手,聲音冷硬:“不必。”
    韓林低笑,眼底閃著促狹的光,“你這張臉,戴著耳墜倒是柔了幾分。”他忽然湊近,氣息拂過淩言的頸窩,“別總板著臉,笑一個?”
    “滾。”淩言咬著牙吐出一個字,轉身往外走。
    韓林看著他緊繃的背影,玄色衣袍掃過黑曜石地麵,帶起一陣極輕的風,忽然低低地笑了。
    淵在旁邊看得直搖頭,這修羅帝君分明是故意逗弄,偏生淩公子就吃這套,每次都被氣個半死。
    韓林笑著跟上,路過淵身邊時,眼疾手快抄走他手中那柄烏木骨扇。扇骨泛著獸骨特有的冷白,扇麵暗金圖騰在魔晶光下流轉,正是淵隨身多年的魔尊佩扇。
    “嘖,你這扇子不錯,給本座吧。”他指尖轉著扇子,骨扇“啪”地合起,敲在掌心輕響。
    “哎?哥!”淵急得往前探身,“那是法器!你用得上這玩意兒?”
    韓林斜睨他一眼,抬下巴往淩言方向點了點——前麵那人玄色衣袍曳地,走得飛快,背影繃得像張拉滿的弓。
    “本座用你這軟綿綿的破玩意?”他哼笑一聲,將扇子往淩言那邊遞了遞,“給他。正好壓製下沉淵城的死氣,省得他元嬰再鬧騰。”
    淵一陣無語,看著自己用了三百年的佩扇被如此“處置”,嘴角抽了抽:“你送人東西就送搶我的?再者說,這扇子啥時候能壓死氣了?當年我渡劫時它連個雷劫都擋不住!”
    韓林懶得理他,邁開長腿追向淩言,骨扇在指尖轉得飛快,玄色袖擺掃過黑曜石地麵,帶起細碎的風。
    “嘖,走這麽快做什麽?”他幾步追上,伸手用扇骨輕輕敲了敲淩言的後背,“怕本座賣了你?”
    淩言腳步一頓,沒回頭,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拿開。”
    “拿開就拿開。”韓林倒也聽話,收回扇子,卻順勢往他身邊湊了湊,骨扇“唰”地展開,半邊扇麵擋在兩人之間,隔開周遭投來的窺探目光,“不過這扇子確實順手,等回頭給你尋柄更好的,鑲上幽冥金的那種。”
    淩言終是側過臉,鳳眸裏帶著點譏誚:“不必。魔尊的佩扇,我消受不起。”
    “現在是你的了。”韓林把扇子往他懷裏一塞,語氣理所當然,“本座賞的,有什麽消受不起?”
    骨扇帶著韓林指尖的微涼,突兀地落在淩言懷裏。他低頭看著那暗金圖騰,一股靈氣微微運轉著,擋住了周圍的戾氣,終是沒有再扔回去。
    身後的淵看著這幕,捂著額頭直歎氣。自家這位帝君,搶了他的扇子還說得冠冕堂皇,偏生淩公子那模樣,分明是接了。
    “走了。”韓林拽了把淩言的袖子,“去晚了,那‘回魂草’真要沒了。”
    淩言被他拽著往前,腳步踉蹌了下,懷裏的骨扇硌著掌心,倒也沒再掙開。沉淵城的街道在兩側展開,黑曜石樓閣透著暗紫微光,魔眾紛紛退避。
    淵望著兩人並肩遠去的背影,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罷了,一把扇子而已,隻要這兩位別再鬧翻天,他這魔尊當得也算清淨。
    黑市藏在沉淵城最雜亂的巷陌深處,入口是道低矮的拱門,門楣爬滿暗紫色的藤蔓,藤葉邊緣泛著鋸齒,正隨著往來魔眾的氣息微微蠕動。
    剛邁過門檻,一股混雜著腐氣、血腥與異香的風便撲麵而來,比外麵的戾氣濃重十倍不止。
    巷子裏沒有魔晶燈,隻靠兩側攤位上懸著的屍油燭照明,幽綠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得周遭景象愈發詭異。
    左側攤位擺著堆發黑的骨骼,攤主是個生著三張臉的魔,每張臉都在淌涎水,正用觸手翻動著骨頭上的符咒。
    右側架著口大鼎,鼎裏咕嘟冒泡的濃湯裏浮著半截獸爪,鼎後站著個半身是石、半身是蟲的魔,正用螯鉗往湯裏撒著腥臭的粉末。
    往來的魔眾更是形態各異——有頭生雙角卻拖著蛇尾的,鱗片上還沾著黏液,有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卻長著蛛腿的,八隻眼睛在暗處閃著幽光。
    更有甚者,整個身軀都像團蠕動的爛肉,隻在頂端開著張裂到耳根的嘴,正嗬嗬地笑著與攤主討價還價。
    淩言站在巷口,玄色衣袍的下擺被風卷得微微揚起,指尖下意識攥緊了懷裏的骨扇。屍油燭的光落在他臉上,襯得臉色愈發蒼白,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怎麽了?”韓林的聲音在身側響起,他把玩著剛從攤位上順來的顆骷髏頭,骨頭上的眼窩正往外滲著青煙,“嚇著了?”
    淩言沒看他,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個蛛腿魔身上,喉結輕輕滾動:“這都什麽?奇形怪狀的人?哦不……魔?”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著點難以掩飾的不適,“這怎麽和外麵的不一樣。”沉淵城街上的魔眾雖也有異相,卻遠沒這般猙獰可怖。
    “你以為魔都能修出完美的肉身?”韓林低笑,抬手用骷髏頭指了指那團爛肉魔,“這些大多是低階魔,連化形都勉強,能長出半張人臉就算不錯了。”
    他轉頭看向淩言,眼底閃著促狹的光,“你要害怕,拿扇子遮著?要不……本座牽著你?”
    說著便伸手想去碰淩言的手腕,卻被對方猛地避開。
    “我……不想去了。”淩言往後退了半步,幾乎要退到巷口外,聲音發緊,“有點不適。”屍油的腥氣、魔眾身上的腐味,還有那些扭曲的形態,都讓他元嬰處隱隱發疼。
    “嗬……”韓林收起骷髏頭,抱臂看著他,“你不是青鸞劍尊麽?當年在玄界斬妖除魔,何等威風,這就受不了?”
    “我斬的是妖。”淩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點固執的辯解,“妖雖有異形,卻不會長得如此……讓人接受不了。”
    妖有狐族的靈動,狼族的悍勇,哪怕是凶戾的妖獸,也透著股自然的野性,可這裏的魔,更像是被硬生生撕裂重組的怪物,每一寸肌理都透著扭曲的痛苦。
    韓林看著他泛紅的耳尖,眼底的調侃慢慢淡了,忽然伸手,將那柄烏木骨扇從淩言懷裏抽出來,“唰”地展開,擋在他眼前。
    扇麵的暗金圖騰在幽綠火光下流轉,竟真散出層淡淡的結界,將周遭的戾氣與腥氣隔了大半。
    “不想看就別看。”他的聲音低了些,少了幾分戲謔,“跟著本座走,錯不了。”
    淩言透過扇麵的縫隙往外看,隻能瞥見韓林玄色的衣擺和往來魔眾模糊的影子,那股令人窒息的不適感果然減輕了些。
    他抿了抿唇,沒再反駁,隻任由韓林握著扇柄的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像在示意他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往巷子深處走,骨扇始終擋在淩言眼前,韓林的聲音偶爾傳來,帶著點漫不經心的介紹:“左手邊是賣魂器的,那攤主以前是玄界的修士,墮魔後專煉活人魂……”
    “右邊那鼎湯別碰,是用怨魂熬的,喝了能漲修為,就是容易瘋……”
    淩言閉了閉眼,聽著這些光怪陸離的描述,或許韓林說得對——他終究是玄界的修士,哪怕身處魔域,也難掩骨子裏的排斥。
    可掌心裏那柄骨扇的微涼,還有身側那人看似隨意的維護,卻又讓這排斥裏,悄悄摻了絲說不清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