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章 玄門暗湧(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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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像是戳中了淩言什麽軟肋,他猛地回過頭:“你嫌難吃可以不吃。”他抿了抿唇,“反正就這廚藝,我本就不會弄這些東西。”
    鎮虛門的青鸞長老,向來是禦劍斬妖、揮袖布陣的人物,何曾親手煮過什麽羹湯?連灶火都沒碰過幾次。能將這些魔域的藥草混著菌子煮成一碗像樣的湯,已經快把他為難死了。
    韓林沒再逗他,隻拿起案上的青瓷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溫度,不燙,溫溫的正好。
    他舀了一勺送進嘴裏,藥草的微苦先漫開來,緊接著便是晨露菌的清甜,兩種味道奇異地交融著。
    “沒說難吃。”他抬眼看向淩言,“你跑什麽?”
    淩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後退了半步,“不走難道等著看你又嫌棄的要死?”“喝不喝隨你。”
    說完,他轉身就走,腳步比來時快了些,像是身後有什麽在追。
    韓林坐在榻邊,手裏還捧著那碗湯,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眼底的笑意一點點漫開來,連肩頭的疼都仿佛輕了許多。
    他又舀了一勺湯,慢慢喝著。
    原來這人冷硬的殼子裏,藏著的是這樣別扭又認真的溫柔。
    韓林低頭看著碗裏沉浮的藥草碎,忽然覺得,這場借來的糾纏,或許……也不是那麽想早早結束的。
    淵推門進來時,玄色披風上還沾著些城外的塵土,發間甚至纏著片幹枯的幽冥花瓣。
    他剛從結界那邊回來,一路疾行,胸口還起伏著,進門便被案上那碗冒著熱氣的湯勾了眼。
    “你倒是稀奇。”他扯掉披風往榻邊一扔,“竟也能拉下麵子,讓廚子給你燉湯喝?”他湊近了些,鼻尖動了動,“這味道……倒像是藥膳。”
    韓林正舀著湯,聞言抬眼瞥他,唇角還噙著點淡笑:“這湯,可不是你那廚子能做出來的。”
    “哦?”淵挑眉,幾步走到案前,視線落在青瓷碗裏——
    淺褐的湯水裏,血線藤的暗紅、鎮魂花的白、忘憂草的紫混在一處,還有晨露菌的嫩黃浮在表麵,顏色駁雜得像幅被打翻的顏料盤。
    他忽然愣了,指尖點了點碗沿,“你這湯……做得可真夠暴殄天物的。”
    “把血線藤、鎮魂花、忘憂草一股腦全扔進去煮了?”他咂咂嘴,滿眼可惜,“這些藥草性子相衝,單煮哪樣都有奇效,混在一處……這能好喝?”
    韓林舀了勺湯送進嘴裏,藥草的微苦裏裹著清甜,“挺好的啊。”他抬眼,把碗往淵麵前遞了遞,“你嚐嚐?”
    “我可不敢。”淵連忙後退半步,“萬一喝出什麽副作用,解印時掉鏈子,你又得拿我撒氣。”
    他盯著那碗湯,越看越覺得好笑,“你就算急著壓神魂裏的燥氣,也不至於這麽猛吧?尋常藥膳放兩種藥草就夠了,你這是把半個藥箱都倒進去了?”
    韓林悠悠喝著湯,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手背上,將那碗湯映得暖融融的。“嘖,不是本座做的。”
    淵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哦——”他拖長了尾音,視線在碗裏的藥草和韓林臉上轉了個圈,忽然笑出聲,“是你的小貓兒做的?”
    見韓林沒反駁,隻垂眸喝湯,淵便徹底明白了,摸著下巴嘖嘖稱奇:“也難怪了。”他想起淩言那模樣,清冷得像幅不食人間煙火的畫,“他那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物,怕是連菜都分不清,能把這些東西混在一起煮成湯,沒直接燒成炭,已是稀奇了。”
    韓林握著湯勺的手頓了頓,眼底的笑意卻更深了。是啊,淩言那樣的人,鎮虛門的青鸞長老,揮袖能斬妖,落筆能畫符,何曾進過廚房?能記得把晨露菌摘洗幹淨,能忍著藥草的苦味守在爐邊慢慢熬,想來已是費了極大的心思。
    他低頭看著碗裏駁雜的顏色,忽然覺得這湯裏煮的哪裏是藥草,分明是淩言藏在冷硬外殼下的、笨拙又認真的心意。
    淵還在旁邊絮叨:“說真的,他能做成這樣,你該偷著樂了。換作是我,怕是得把藥廬都給你燒了……”
    韓林沒理他,隻一口口喝著湯,直到碗見了底,才放下青瓷碗。
    淵見他不語,反倒來了興致,往榻邊湊了湊,“說真的,他怎麽突然轉性了?”他指尖敲著案沿,“之前恨不得提劍劈了你,如今倒肯親手給你煮湯——莫不是顧及這身子的主人?”
    他忽然壓低聲音,眼底閃過促狹的笑:“還是……你把他睡服了?”
    韓林掀起眼皮瞪他,語氣冷得像淬了冰:“滾。”
    “嘖,急什麽。”淵不怕他,反而笑得更歡,“教教我啊,到底怎麽弄的?你看我關的那潑辣娘們,昨天就因我說了句她養的狼妖蠢,提著狼牙棒追了我半城。
    ”他摸了摸下巴,一臉委屈,“我好歹是魔尊,一點麵子不給,不就隨口一句麽。”
    韓林沒理他的絮叨,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案上的木紋,聲音低了些:“本座不會。”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幽冥花簌簌飄落的影子上,語氣裏帶了點自己都未察覺的澀:“強的對他沒用。本座又不是沒試過,在人界那會兒,逼他認契,逼他留步,最後逼得他差點碎了元嬰跟我拚命。”
    “若不是本座現在借了這身子,”他扯了扯唇角,笑意裏裹著點自嘲,“他會看我一眼?還煮湯……”
    淵臉上的笑淡了些。“他元嬰差點碎,是因為替蘇燼擋了你那一擊?”
    “嗯。”韓林應了聲,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的煙,“鎖魂鏈的倒刺淬了蝕骨毒,本是衝蘇燼靈核去的,他偏要撞上來。”
    那時他站在高空,看著淩言墜向地麵的瞬間,神魂裏的契印像被生生扯斷,疼得他差點握不住劍。他原以為自己早已鐵石心腸,卻在那刻慌了神——原來這隻寧肯玉石俱焚的貓兒,真能牽動他的魂魄。
    淵咂了咂嘴,忽然覺得沒那麽好笑了。“這麽說,你還是沒搞定啊。”他瞥了眼案上空碗,“儋耳是你地盤,婚服都逼他穿上了,不還是沒拜成堂?”
    韓林閉了閉眼,沒反駁。“本座把縛魄都給他了。你見他拿了?怕是連契約都沒定。”
    “什麽?”淵猛地坐直身子,“縛魄?你那柄養了百年的神武?”
    那劍是韓林在修羅獄,屠盡十八層惡鬼才得來的,劍魄裏蘊著他半世修為,尋常人連碰都碰不得,他竟肯給淩言?
    韓林沒看他,隻望著殿外漫進來的陽光,那光落在他手背上,暖融融的,卻驅不散心底的涼。“他要護蘇燼,要保元嬰,那劍能蘊靈澤,或許……能讓他好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