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玄門暗湧(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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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淵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忽然沒了調侃的心思。他認識的韓林,從來是搶了便要攥在手裏,玉石碎了也不肯鬆手,何曾對誰這樣“舍得”過?
    殿內靜了下來,隻有窗外的風卷著幽冥花瓣,落在階前的銅鶴上,發出細碎的響。
    淵歎了口氣,往韓林身邊遞了塊幹淨的帕子:“罷了,你這情債,怕是難償。”他頓了頓,又補了句,“那潑辣娘們再追我,我便說你教的——就說對付強骨頭,得先把自己的軟肋亮出來。”
    韓林沒接帕子,隻低低地笑了,笑聲裏裹著點說不清的苦。軟肋麽?他的軟肋,此刻或許正在偏殿翻找藥草,或許正對著窗外出神,又或許……早已在心裏把他罵了千百遍。
    可那又如何。這場借來的糾纏,哪怕注定是鏡花水月,他也想再多看幾眼。
    韓林將帕子扔回案幾,瞥向淵:“我去偏殿待會,子時叫我。”
    淵正用銀簽挑著燈花,聞言嗤笑一聲:“哦?去吧去吧。輕點折騰,別一會還得我扶你去結界那邊。”
    “滾你妹的。”韓林低罵著起身,靴底碾過階前落瓣,將幽冥花影踩得支離破碎,“本座像你似的?虛!”
    偏殿燭火如豆,淩言斜倚在軟榻上,指間書簡泛著陳舊的墨香。淵送來的魔界典籍他已翻了大半,那些記載著噬魂術與骨殖陣的篇章,字裏行間都浸著刺骨的寒意。
    桌案上,侍女傍晚端來的晚膳仍原封不動——烤得焦黑的獸肉泛著腥氣,連盛在玉碗裏的靈漿都凝著層暗紫色的油膜。
    門軸輕響時,淩言正撚著書頁上一枚風幹的幽冥花瓣。韓林曳著玄色衣袍走進來,帶進來的風卷得燭火猛地矮了半截。
    “看得倒認真。”韓林的聲音擦過帳幔,目光先落在淩言垂著的眼睫上,再滑到桌案那碟未動的菜上,眉峰微蹙,“怎麽不吃?不和胃口?”
    “不想吃,下不去口。”
    韓林低頭瞥了眼那碟泛著暗紫的魔菌,確實瞧著倒胃。他忽然伸手將淩言膝上的書簡抽走,隨手扔在案上:“別看了,本座帶你去外麵吃東西。”
    “不吃了。”淩言偏頭望向窗外,月色正漫過殿角飛簷,“待會不是還有事。”
    “離子時還有四個時辰呢,來得及。”韓林俯身,指尖突然勾住淩言耳墜上懸著的琉璃珠,拇指摩挲著冰涼的珠串,語氣裏帶了點執拗的認真,“順便…帶你去買耳墜。昨天答應你的,沒來得及買。”
    淩言猛地側過臉,琉璃珠從韓林指尖滑脫,碰撞著發出細碎的脆響。他抬手按住耳墜:“不需要,我乾坤囊裏一大堆。”
    “那是他給你買的,”韓林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澀,“又不是本座給你買的。”
    淩言避開他的目光,語氣冷了幾分:“不去。”
    韓林卻沒鬆手,反而往前湊了湊,衣袍上的沉水香漫過來,“怎麽…你想本座抱你啊?”他忽然低笑,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肩頭,那裏還纏著滲血的繃帶,“我這傷可還痛著呢…”
    淩言蹙眉,看著他刻意繃緊的下頜線,心頭莫名竄起一股氣:“怎麽?不疼還得故意按疼了?”
    韓林挑眉,眼底閃過狡黠的光:“你要不去…那就做點正事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說著,他竟真的抬手,指尖落在自己腰間的玉帶扣上,作勢要解。
    “你!”淩言猛地起身。韓林卻順勢抓住他的手腕,他微微垂眸,長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語氣忽然軟了下來,帶著點示弱的沙啞:“阿言…真痛…你不打算抱抱我?”
    燭火在兩人之間明明滅滅,映得韓林眼底的紅痕愈發清晰。淩言望著他肩頭滲出的血跡,喉間忽然像被什麽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韓林的手臂驟然收緊,將淩言圈在懷裏。受傷的肩頭微微發顫,帶著血腥味的呼吸混著沉水香漫過來,燙得淩言耳廓發麻。
    沒等淩言掙開,韓林已俯身,溫熱的唇瓣貼上他的。舌尖輕輕撬開他的唇齒時,還頓了頓,仿佛在等他推開。
    淩言的手抵在他胸口,指尖攥著衣料,指節泛白。明明該推開的,可鼻尖蹭到韓林汗濕的鬢角,觸到那點因疼痛而微微發顫的體溫,手腕竟軟了半分。
    “唔……”
    呼吸被卷走的瞬間,淩言的睫毛劇烈地顫了顫。韓林的舌尖帶著清靈丹的微苦,混著點未散的藥湯甜意,蠻橫又溫柔地纏上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胸腔的震動,連帶著受傷的肩頭都在輕顫,像隻忍痛撒嬌的獸。
    殿內的燭火被兩人的動作攪得搖曳,將交疊的影子投在帳上,忽明忽暗。淩言的掙紮漸漸弱了,抵在他胸口的手滑下去,無意識地攥住他腰間的玉帶,指腹蹭過冰涼的玉扣。
    不知過了多久,韓林才稍稍退開。額頭抵著他的,兩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都帶著點急促。
    他看著淩言泛紅的眼尾,唇角勾出抹狡黠的笑,聲音啞得像浸了蜜:“說實話,看見我受傷,你是不是心疼了?”
    淩言猛地別開臉,耳尖紅得快要滴血:“我心疼的是蘇燼。”
    “哦?”韓林低笑,指腹摩挲著他發燙的耳垂,“那我剛才親你,你怎麽不推開?呼吸都亂了,嗯?”
    “因為……”淩言的喉間發緊,找借口的話卡在舌尖,“因為這張臉,這具身體是蘇燼……我抵抗不了。”
    “抵抗不了?”韓林重複著這四個字,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藏著星光的深潭。他忽然低頭,鼻尖蹭過淩言的鎖骨,聲音放得極柔,帶著點蠱惑的意味,“那我做一輩子他好不好?”
    淩言的身體猛地一僵。
    “就用這張臉,這具身體,陪著你回聽雪崖,煮冷茶,看落雪。你想怎樣都好,就當……從來沒有過韓林。”
    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將淩言的臉照得忽明忽暗。他望著韓林近在咫尺的眉眼——分明是蘇燼的輪廓,此刻卻盛著韓林的魂,那雙眸子裏的執拗與貪戀,像淬了火的黑曜石,亮得驚人。
    做一輩子他?
    這話像根細針,猝不及防刺進淩言心裏最軟的地方。他想起聽雪崖的冬夜,蘇燼扣著他的後頸在廊下吻他,也是這樣帶著點不容拒絕的溫柔。想起韓林在黑市為他踹飛女魔時,玄色衣袍翻飛的弧度,帶著不顧一切的護短。
    這兩個人,一個是心頭的白月光,一個是眼前的劫,此刻竟被揉在同一具軀殼裏,讓他辨不清,也躲不開。
    淩言閉了閉眼,將所有翻湧的情緒都藏進睫毛的陰影裏。指尖攥著韓林的玉帶,力道大得像是要把玉扣捏碎:“你……無恥。”
    韓林低笑出聲,抬手揉了揉他的發頂:“是麽?可你沒說不好。”
    他重新將淩言按進懷裏,下巴擱在他發頂,帶著滿足的喟歎:“那就當你默許了。”
    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帳上,像幅被夜浸軟的畫。淩言的臉埋在韓林胸口,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沉穩又有力,混著點因疼痛而輕微的失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