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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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野從背後圈住蕭烈,下巴抵著他的額角,眷戀地嗅他身上的味道。愈發收緊的手臂暴露了他此時的不平靜,嘴上卻說:
“好。有我在,朝中你不用擔心。”
他知道他阻止不了蕭烈——這是蕭烈心裏的刺。
他也知道,這一次他隻能留在宮裏。
何德勝和慕羽在新帝登基後第三日抵達帝都。
蕭烈和封野在禁苑設下私宴,諸葛青青也受邀進宮。
諸葛青青此次平亂有功,獲封平安侯,賜朱雀街開府。
宴席未啟,慕羽帶來的消息便擊碎了重逢的喜色——薛冥歿了。
薛冥當初遭遇伏擊失蹤,慕羽輾轉搜尋多日才將人找到,但無奈他傷勢太重,薑醫師傾盡畢生所學,還是沒能將人救回來。
時值酷夏,屍身難存,慕羽昨日按禮製將人裝槨下葬了。
“請陛下降罪!”慕羽單膝觸地。
銀箸碰觸瓷盞的輕響戛然而止,龍燭台迸落的燭花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蕭烈垂眸未動,眉骨投下的陰影如重雲鎖嶽,燭影在玄色錦袍上曳出深淺暗紋,將帝王神色盡數藏於晦明之間。
封野在案下握住他冰涼的指尖,掌心溫度透過肌膚傳來,朝慕羽抬腕時廣袖流雲般垂落:
“ 非爾之過,平身。”
慕羽站起身,落座時,蕭烈和封野不約而同舉起手中酒杯:
“敬英魂!”
瓊漿潑灑青磚,濃烈酒氣混著沉香灰燼盤旋而上。幾人齊聲舉盞,鏗鏘聲震碎夜風。
珠簾卷動,帶得滿室燭火明明滅滅,仿佛逝去的英魂聽到了他們的聲音給予的回應,沉痛裹滿每一粒塵埃。
“艸!幹他丫的!”
何德勝忽地站起來,酒杯重重磕在案幾上,赤色的眼瞼裏凝著渾濁的淚,
“老子就不信,火炮轟不爛鐵鷂子軍帳,一炮不行就兩炮,兩炮不行就十炮……”
從收到連雲關守軍全軍覆沒的消息到現在,何德勝一直強壓的情緒終於爆出來。
於亭安是他的徒弟,他不能讓於亭安埋骨他鄉。
“國土不統,戰事還會頻啟。我請求隨軍出征撻曼。”
何德勝出列,渾厚的聲音絲毫不像個七旬老人,連日奔波也不見疲態,整個人的精氣神看起來似乎比五十歲的人還年輕。
慕羽剛直起的膝蓋又砸在地上,青玉磚映著他猩紅的眼角:
“皇上,臣亦請隨軍。”
喉結滾動咽下半截哽咽,燃燒的怒火將他的五髒六腑灼燒出孔洞,
“臣要親手剜下敵酋首級。”
於亭安是他從小相伴的兄弟,他心裏的哀傷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重。
諸葛青青忙撩袍出列:“陛下三思,慕當家統籌糧草方是上策,臣願領朱雀營為先鋒。”
他借著寬袖遮掩扯了扯慕羽,話音壓低,
“小羽莫要胡鬧!你當這是金風寨剿匪?”
慕羽掙了掙脊背,剛要反駁句什麽,蕭烈開口了:
“此事朕已有定論,明日朝堂再議。”
夜晚,何德勝宿在皇宮,慕羽隨諸葛青青回了侯府。
蕭烈伏在紫檀案幾上,辛辣的酒液一杯接一杯灌進喉嚨,展開的羊皮輿圖密布著征伐撻曼的進軍路線。被朱砂標注為終點的斡魯渾城,在眼中化作猙獰的血色荊棘,將心髒刺穿成永難填補的空洞。
封野安排好何德勝,返回來看到的就是蕭烈借酒澆愁的畫麵。他快步走過去,在蕭烈又一次端起酒杯前,先一步將酒奪走。
蕭烈虛握了握突然空蕩的掌心,眼瞼遲緩掀起,醉意朦朧的眸子瞪向來人:
“放肆!朕的酒也敢搶?信不信朕誅你九族?”
“信。”
封野應聲,徑自將人攔腰抱起。
“大膽!”
蕭烈奮力掙紮,錦靴踢中封野肩膀,被封野捉住腳踝,扛沙袋似的扛到了肩上。
失重伴隨著眩暈,蕭烈揮舞著四肢胡亂踢蹬,直到臀側挨了記清脆的巴掌——老實了。
肩上的人安靜下來,封野扛著人走進浴室。
浴閣內水汽氤氳,下人們早已備好了沐浴所需。封野將蕭烈放置在湘妃竹榻上,轉過身正欲替他褪去衣衫,這才看到蕭烈掛滿淚珠的麵頰。
“怎、怎麽了?”
封野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的扯過袖口替他擦眼淚,卻越擦越多。
“寶寶……對不起……我、我隻是………”
話音未落,蕭烈“哇”一聲哭出來,眼淚像斷線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咽混著酒氣,在潮濕的空氣中發酵成某種糜軟的甜——像封存在地窖三年的梅子酒突然啟封,醉意裹著酸澀直往人骨髓裏鑽。
封野愣在原地,水珠接連砸在他手背上,暈開星點溫熱。他用目光描摹這張朝夕相對的臉——在一起這麽久,他還是第一次見蕭烈這般模樣。
帝王威嚴的眉目褪去鋒芒,泛紅的眼尾洇著水光,鼻尖泛起薄櫻色,濡濕的睫羽簌簌輕顫,恰似鳳蝶撞進蛛網時掙動的薄翼。
柔嫩唇瓣隨抽噎張合,隱約窺見內裏豔色舌尖,讓人想起暮春摘取晨露浸染的薔薇,那些半開的花苞也是這樣在掌心輕顫,任晶瑩將絲綢般的花瓣浸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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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野喉結重重滾動,指腹無意識碾過方才承接淚珠的皮膚——那點濕意此刻化作燎原星火,燒得他隻想用唇舌封住這張嘴,將那些支離破碎的泣音盡數吞下,勾纏著瑟縮的軟紅拖入自己口中,直到嚐盡鹹澀淚水下的蜜意。
封野這麽想,也遵循心裏所想吻上去。
蕭烈遲鈍地眨了眨眼,勾上封野的脖頸本能的張開嘴回應,這是他們在一起數不清的日日夜夜養成的默契。
“阿野?”
破碎的哽咽在封野頸側化作溫熱潮汐。蕭烈脊骨戰栗著發狠收緊雙臂,鹹澀淚水滲入彼此唇齒,將詰問碾成帶著血腥味的喘息,
“……為什麽人會死………他們、都死了……”
封野用唇舌接住所有淚珠,指腹摩挲著對方凸起的脊骨,幾乎要將這副單薄身軀嵌進自己的血肉。
相貼的胸膛間,兩顆瘋狂跳動的心髒正隔著皮膚傳遞震痛,仿佛要將所有的沙場風霜都震碎在這方寸之間。
淚水浸透衣襟,悲傷化作燎原野火。蕭烈仰頭咬住封野滾動的喉結,在這種近乎窒息的糾纏裏,用疼痛確認彼此真實的體溫。
……
氤氳水霧中,蕭烈額頭抵著封野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指尖劃過對方鎖骨處自己方才留下的齒痕:
“待鐵騎踏平撻曼王庭,你我便成婚可好?日月為媒,山河為聘,讓史書工筆見證,景昭年號裏藏的星軌。"
他當初為封野取下"景行"表字那刻,便在心裏刻下了【景昭】二字。這個特殊的年號裏蘊的是他對封野的誓言:
【景星昭昭,與子同袍;山河為證,永結鸞儔。】
“何須等。”
封野抄起蕭烈膝彎踏入浴桶,漂浮的白梅瞬間吞沒未盡之語。
他在水下尋到對方顫抖的指尖十指相扣,將承諾烙進相貼的脈搏,
“此刻,便是吉時。”
——
新帝登基剛滿一月便禦駕親征的詔令,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然雙帝共治格局顯其精妙:
蕭烈雷厲風行整頓三軍,不過十日便將虎符化作邊關飛雪,兵部驛道晝夜飛馳軍令;
封野執掌中樞以雷霆之勢整肅朝綱,刑部連頒十二道肅貪令。推行《景昭新政》,重振農桑,著戶部開鑿運河,在悄然間鋪就通往北疆的糧道。
先前的瘟毒,兩人早在登基時便用諸葛泓晅留下的藥方廣設惠民藥局,不足一月此症已銷聲匿跡。
景昭元年八月初九,蕭烈赤軍正式開拔,朱雀街出征旗撞碎禦史台最後的諍諫。
先鋒軍諸葛青青的銀槍映亮函穀關時,慕羽押送的糧車已碾過敕勒川薄霜,八百輛革車載滿何德勝研製的新式火器。千裏之外的宣政殿內,封野將朱砂點在漠北屯田的奏章上。
掌燈時分,兵部急報與戶部文書在禦案相逢,鎏金燭台上並蒂蓮紋映著兩份截然不同的筆跡:一封是蕭烈用箭簇刻下的"已破黑水",一封是封野以工筆繪製的《邊城春耕圖》。
景昭元年秋,玄甲鐵騎撕開北境防線。九月十五,蕭烈率先鋒營連破圖勒、翰難二城,狼纛所至之處血浸黃沙。
九月廿三,寒鋒過境。撻曼腹地哈剌和林城頭狼旗折斷,城牆在投石機轟鳴中崩塌,守將烏力吉被陣斬於烽火台,兩萬八千降卒跪伏如赤潮漫過焦土。
九月廿四,朝陽未升,撻曼使臣捧著鑲滿祖母綠的和書跪求帳前,蕭烈割斷使團旌節擲入火盆:
“孤要的是王旗插遍陰山南北,不是氈房裏供奉的虛銜。”
十月初十霜降,蘇赫巴托城牆在猛火油爆燃中化作赤紅瀑布,蓋著撻曼十二部族血印的第二道和書,終被戰馬鐵蹄踏成齏粉。
十月十六,蕭烈鐵騎破開烏蘭浩特城門,卻隻見滿城空巷寒鴉寂寂。
烽火驟然衝霄而起,阿木爾親率撻曼殘部自三麵合圍,高舉的火炬映亮陣前橫亙的肉牆——腹隆如鼓的孕婦、懷抱嬰孩的老嫗,萬餘婦孺神色木然的立於霜刃之前,甲胄折射的冷光映著稚童懵懂雙眸。
然而,破局之策尚未鋪展,一場百年難遇的極寒驟然降臨。
子夜,冰棱鎖死轆轤深井,糧草輜重盡覆堅冰,三十八口深井俱作寒窟。阿木爾趁蕭烈分兵鑿冰之際,暗遣三百死士攜玄鐵錐鑿穿飲馬河冰髓,熔化的玄鐵汁混著碎骨填入裂縫,將最後的水脈焊成鐵板——生生要將蕭烈困斃於這風雪絕境。
這局困獸之鬥,終究要以最慘烈的方式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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