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拴在褲腰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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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更漏墜下最後一粒冰砂時,城樓下傳來嬰兒啼哭,在呼嘯的白毛風裏細若遊絲。
昨夜巡哨來報,已有三名孕婦在冰牆下分娩。
連著臍帶的死胎被橫陳在城門口,青紫皮肉裹著血汙凝成血色琥珀,拚成所有玄甲軍永生難忘的噩夢圖騰——這是撻曼人刻意為之的攻心戰術。
蕭烈五指深掐進城防圖,標注水源的朱砂圈在瞳仁裏扭曲成赤鏈蛇,喉結滾動的悶響混著更漏冰裂聲,竟比昨夜炸塌南門冰道的悶雷更震耳。
“皇上。”
副將突然掀簾而入,皮甲縫隙間簌簌落下冰渣,
“輜重營的冰鑿……全斷了。”
扭曲的玄鐵錐呈到案前,刃口殘留著飲馬河底特有的赭石色鏽斑——三天前派去掘冰的斥候,此刻恐怕正被嵌在五丈冰層中,保持著揮鎬的姿勢。
驟起的骨鈴聲刺破寒夜,蕭烈疾步登上箭樓。
裹著狼裘的巫師正在陣前跳神,人骨製成的法鈴每蕩一聲,人牆便蠕動著逼近半尺。
最前排的老嫗羊皮襖突然散開,露出綁在胸前的火藥竹筒,皸裂的手指正攥著浸透桐油的引線,硫磺氣息混著誦經聲在風雪中織成死亡羅網。
地底忽地傳來冰層斷裂的脆響。蕭烈扶住雉堞轉頭,望見南門冰層正綻開蛛網裂痕——那是三日前他親手布下的疑兵暗道。
“皇上。”
諸葛青青踉蹌著撞上箭垛,下唇凝結的血冰隨著開口迸裂,
“撻曼人把火藥分綁在……”
驚天動地的爆鳴截斷話音,老嫗化作猩紅煙花在城門炸開,燃燒的骸骨碎片撞在包鐵門板上,迸濺的血液在夜空開出血色荼蘼。
這已經是第七次自毀。阿木爾根本不在乎屠城,他要的是蕭烈背負玄甲軍屠戮婦孺的罵名回撤。
他要讓蕭烈的罪孽釘在史書上。
蕭烈握碎箭垛冰棱,轉身時,看到值守的年輕士兵正用刀鞘刮擦城牆冰麵——三日未進米水的士兵們早已學會用體溫融化冰碴。
箭塔陰影裏兩個火頭軍在徒手剝凍硬的馬屍,指甲翻卷的指節已分不清血肉與冰碴;了望兵機械地啃咬箭羽上的雕翎,絨毛混著喉頭血沫堵住氣管的悶咳被風雪吞沒……
——就差一點,他的玄鳥旗就能插入撻曼王庭的金帳。他腳下這片埋葬英魂的凍土,便能繡進大宣的山河輿圖。
可如今橫亙在前的,是比暴風雪更可怖的天塹——那些向前蠕動的羊皮襖下,每個鼓脹的腹部都可能藏著火藥,每聲嬰啼都淬著淬毒的銀針。
蕭烈頹然地閉了閉眼,破曉的第一縷光刺破雲層時,他終於啞聲下令:
“焚毀所有雲梯,將剩餘黍米撒進東南巷——要聽見雀群振翅聲蓋過戰鼓。”
“命、玄甲軍……卸甲。”
指間結痂的傷口被生生碾開,血鏽混著冰晶碎屑在舌尖炸開。
最後半句軍令是反複嚼碎了吞進肚子又吐出來的,從喉頭嘔出時扯得喉結生疼,
“撤。”
未時三刻,城門囤積的糧草燃起衝天濃煙,裹著玄甲軍粗麻棉袍的婦孺蜷縮在未熄的暗紅色餘燼旁,而真正的重鎧正沿著色楞格河疾行。
蕭烈最後回望城頭翻卷的狼旗,將阿木爾射來的鳴鏑箭折成兩段埋進雪地。
斷箭入土時濺起的土塊撲在顴骨上,恰似烙在他脊梁上永不結痂的降卒印。
馬蹄踏碎薄冰的哢嚓聲忽地響起,卻不是來自回撤的玄甲軍。
西南方冰原綻開墨色閃電,三百重甲狼騎破開風雪,玄色龍紋旗獵獵作響處,封野的玄鐵麵具折射著破曉寒光。
在他的身後,蜿蜒十裏的雪橇隊載著鼓脹的牛皮水囊,鬆脂火把在嚴寒裏燃出幽藍火焰。
蕭烈一瞬間僵愣原地,太過出乎意料的畫麵以至於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暫時遠去,他的視線裏隻剩下那個踏碎冰原、禦風而來的年輕帝王。
封野伏在馬背上,鎏金錯銀壺在空中劃出弧光,酒液潑在地麵的瞬間騰起青煙,露出底下汩汩流動的暗河——昨夜他命工部在百裏外架起十二座高爐,燒化的鐵水沿著古河道滲入冰層,此刻正將阿木爾澆築的鐵板燒成蜂窩。
東南巷撲食的遮天雲雀突然炸開星火,那些吞食黍米的野雀爪間竟綁著火棉。火棉遇風即燃,頃刻間化作漫天流火撲向撻曼大纛。
蕭烈遲鈍的轉動視線,火把燃燒的光暈下,封野的戰馬已與他並駕,玄色貂氅掠過肩甲,封野單手撐鞍淩空越過馬背,緊接著,後腰一沉,蕭烈便落進了一方堅實的懷抱。
封野從背後圈住蕭烈,帶著薄繭的掌心覆上他凍傷的手背,舉起雕龍臂張弩轉向蒼穹:
“他敢用婦孺作盾,孤便以飛鳥為刃——且看這北境風雪,究竟葬得了誰的江山!”
鳴鏑箭呼嘯著穿透阿木爾大纛,蕭烈望著弓弩的方向,這一刻,脊骨上印刻的恥辱印痕突然寸寸龜裂,藏在內心深處所有的不甘、憤怒都化作齏粉。
耳畔傳來封野炙熱的吐息,蕭烈聽見他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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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可有想孤?”
蕭烈屏著一口氣,任由心髒發出瀕死的戰栗,好半天才從喉嚨擠出一句:
“你怎麽來了?”
封野摘下麵具,齒間咬著他護頸的革帶,舌尖卷走滲進唇縫的血,鎏金護甲輕輕摩挲對方後頸戰痕:
“來給我的戰神補冠。我夢見有人剜走我的明月璫,自然要來討債。”
冰原盡頭傳來城牆坍塌的轟鳴。蕭烈卸力仰頭,繃了許久的脊背終於有了著力點,他撞進封野映著烽火的瞳孔。
所有的戎馬歲月碎成冰晶,睫毛凝著的冰淚墜在封野胸前的蟠龍紋上:
“債主來得正好,替朕把那絡腮胡子的眼珠串成瓔珞。"
“得令。”
封野咬開腕帶,指背抹去蕭烈眼尾的淚痕,
“不過要先收利錢——”
戰馬嘶鳴著衝向東南巷,他咬住懷中人凍紅的耳垂,
“今夜帳中,孤要那對明月璫響到五更天。”
——
原本在蕭烈眼裏好比天塹的鴻溝,似乎隨著封野的到來變成坦途——一切都變得輕而易舉。
封野的墨甲狼騎,群虎出柙般直撲向阿木爾金帳。慕羽的赤鱗駒率先撕開敵陣,槍尖擦過凍土迸出鎏金火花。
諸葛青青策馬緊隨其後,手中令旗一邊指揮著戰鬥,一邊張著嘴喊什麽。
“將軍,等等為夫”之類的話語,順著風飄到蕭烈的耳朵。
玄鐵戰車碾過冰麵時發出龍吟般的悶響,何德勝立在車轅,一身戰鎧在破曉的晨光裏熠熠生輝,襯得他整個人威風凜凜。
他的胸前、腰上各交叉纏了兩圈火絨繩,上麵黑漆漆掛滿了手榴彈。隨著戰車前行,每碾壓過一段距離,他便從胸前拽下一顆手榴彈,左手拽信,右手拋彈,炸開的橙紅焰團精準落入敵騎最密處。
身側薑醫師白袍翻卷,藥箱暗格裏飛出的金針正釘在霹靂彈引信上,西側頓時騰起七道火龍。
蕭烈睜大眼睛,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封野帶來的這支軍隊還有好幾張熟麵孔。
風天涯的判官筆點爆投石車,月娘的水袖纏著淬毒峨嵋刺,幽冥帶著十二道黑影衝進敵軍陣營,金風寨眾匪的彎刀正收割潰逃的撻曼殘部。
顯然封野帶來的這支軍隊,是由暗影閣的殺手,以及金風寨的土匪組成的。
封野玄鐵護腕擦過蕭烈染血的甲胄,開口解釋:
“皇宮好不容易打下來,總不能沒有人值守。”
他緊貼著蕭烈,下巴懶懶的搭在蕭烈肩頭,
“孤作為金風寨寨主,暗影閣的第二主子,老婆出征,若是不做些什麽,豈不是太對不起老婆給的恩典?”
蕭烈抬眉覷他,“你就是這麽說服宮裏那些老家夥的?”
封野回得正氣凜然:“太極殿龍椅上留個喘氣的就成。”
蕭烈:“所以,你將太子……?”
封野:“及冠之禮提前三月,太傅親自教他批紅。”
“至於其他……”
封野咬住蕭烈耳廓,溫熱氣聲混著遠處爆炸聲震顫鼓膜,
“昨夜月娘剛教了朕些江湖規矩。”
“什麽……?”
封野突然揚鞭,馬兒嘶鳴著竄出去,他扣緊蕭烈腰腹,兩顆心髒隨著顛簸跳在同一頻率:
“比如——當家的出征前,得把壓寨夫君拴在褲腰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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