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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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日輪碾過狼首銅柱頂端時,玄甲鐵騎踏破撻曼王庭最後一道隕鐵門。
    玄鳥旗投下的陰影利刃般劈開鎏金穹頂——這麵染透十萬亡魂血色的戰旗,終於插在了斡魯渾城上方。
    蕭烈和封野並肩邁過門檻,十二根嵌寶銅柱折射的七彩光斑在空中交織成片,穹頂狼噬月圖騰墜下的陰影恰落在尚帶餘溫的赤金王座裏。
    半刻鍾前,玄甲墨騎撞破阿木爾赤帳帷幔,親兵推出第三道婦孺人牆。
    嘶啞的胡笳聲裂帛而起的瞬間,封野掌心覆上蕭烈的眼睛。
    “閉眼。”
    玄鐵護腕扣住對方後頸壓向自己胸膛,玄色貂氅在腥風裏撐起庇護堡壘。
    封野攏緊懷裏的腦袋,用身軀將血色與哭嚎盡數隔絕在外。
    蕭烈陷在染著血腥氣的黑暗裏,戰甲吞金獸紋硌著他的側臉,視線所及隻剩下封野甲胄下起伏的胸膛。
    所有的嘶吼與爆裂聲都化作隔著犀牛戰袍的悶響,唯剩胸腔震動透過魚鱗甲傳進耳朵——原來這人的心跳,竟比戰鼓更能定人心。
    一切都好似不再重要。蕭烈放任自己貼著那片冷硬腰甲,在鐵鏽味與龍涎香交纏的氣息中數心跳的韻律。
    當數到第九百七十三下時,東南角傳來顱骨墜地的悶響。
    風天涯的骨鈴鎖鏈絞住阿木爾脖頸,月娘的水袖縛住其四肢,慕羽借諸葛青青肩甲發力騰空。苗刀寒芒淩空劈落的瞬間,阿木爾的頭顱應聲墜地——葬在連運關的六萬七千亡魂終於等來這場獻祭。
    當最後一道潰逃的蹄聲消弭於雪原時,封野解開貂氅,蕭烈的瞳孔裏仍鐫刻著心跳餘韻,幹淨的麵頰未沾半點血漬。
    封野牽起他的手,引著他踏上鋪滿雪豹皮的赤金階。
    十二棱青銅鑒折射的虹彩在魚鱗甲上遊弋,將血色王庭幻化成太虛蜃景。
    封野在蕭烈腳邊單膝觸地,屈膝時,王座邊緣映出他掌中的戒圈——帕米爾冰原深處掘出的藍寶,瑤池聖泉般凝聚的一汪冰藍,澄澈地盛載著灼灼愛意。
    封野牽起蕭烈的左手,戒指托在掌心的動作像捧著自己的心,玄色瞳仁中躍動著鎏金光暈,卻隻容得下眼前人清晰的輪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蕭烈,我愛你,嫁給我吧?”
    蕭烈心髒劇烈跳動,喉結滾動,咽下的卻是深藏在角落的澀意。
    目光落在被封野托起的無名指,上麵還戴著在現代時封野定製的那枚鑽戒。
    鑽石棱麵迸濺的星芒刺破瞳孔,恍惚間似見往世流光——這枚戒指對蕭烈來說,回憶並不算美好。
    他曾經因為這枚戒指幾度崩潰,在無數個被酒精浸泡的淩晨,淚水浸滿上麵的每一處凹痕;那些在深夜裏被反複摩挲的棱角,刻著數不清的與止痛藥相伴的黎明。
    傷口哪怕愈合了,依舊會留下難以抹除的疤痕。
    他本以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可當這場遲來的求婚真實出現的時候,他才知道,他的內心深處依舊渴望愛人真摯直白的誓言。
    蕭烈眨了眨澀漲的眼睛,滾燙的液體呼嚎著要奪出眼眶,他彎起嘴角,任笑意在淚光裏綻成破碎的月輪:
    “好。”
    尾音散落在被封野攥緊的指節間,在封野要為他取下舊戒時,蕭烈將左手收回,右手送到封野麵前,
    “戴這隻。”
    眼尾漾開清淺漣漪,
    “那抹銀河星輝……終究照過長夜。”
    即便是瘢痕,也是愛欲熔鑄在靈魂肌理的金箔。
    ——
    塞外的夜比中原更遼闊,穹頂壓著千年未化的玄冰,夜風掠過枯芇鋪就的曠野,將殘雪碾作細碎星屑。山巒下連營的篝火明明滅滅,恍若倒懸的銀河墜入人間。
    蕭烈向後倚進封野的臂彎,青銅明光鎧的寒意穿透三重錦裘,卻在脊骨相貼的刹那被體溫煨成錫灰。戍樓風燈在他們頭頂搖晃,給封野的輪廓鍍了層流動的鎏金。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看星星嗎?”
    蕭烈仰麵望天幕傾瀉的墨色,玉冠流蘇掃過封野喉結,
    “你說現代天文台的穹頂會旋轉,要教我看真正的獵戶座。還說要帶我去你的研究所看隕石。結果……”
    他未語先笑,
    “到最後也沒看成,倒是體驗了一把時空穿越。”
    封野下頜新生的胡茬蹭過蕭烈的額角,低低“嗯”了聲,卻沒再說別的。
    蕭烈沒在意。遠處戰馬刨雪的響動混著鐵甲摩擦聲,讓他忽地想起柏格俱樂部。
    “king該有十歲了吧?”
    蕭烈直起身,錦貂氅衣滑落半肩,
    “你還記得它嗎?它名字的由來,你說:如果我是國王,你就是國王身上唯一的男人。現在——”
    他湊近封野的耳朵,指尖劃過他掌中薄繭,
    “你我都是國王……你依舊是朕身上唯一的男人……”
    未盡之言被銜入溫熱的唇齒,封野將人重新按回懷中。
    蕭烈仰頭承吻,在夜色裏放縱翻湧的情潮。
    從返回宣朝到現在,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放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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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他和封野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都成了金絲熔鑄的瓔珞,墜在心頭最溫軟的角落。
    蕭烈跨坐到封野腿上,皮弁的玉珠掃過封野眉骨:
    “我當初還問你,如果你到了古代,會選擇什麽樣的生活?……二爺,可還記得當初的回答? ”
    環在腰際的手臂幾不可察僵了僵,旋即驟然收緊。封野的吻落在蕭烈跳動的脈搏,含混道:“你在處,即歸處。”
    青銅獸首燈忽地爆出燈花,驚破帳中凝固的夜色。封野將人打橫抱起,戰靴碾過滿地碎玉般的月光。
    “良宵苦短。”他俯身耳語,熱氣嗬紅懷中人耳尖,“孤隻記得要讓王上的明月璫響到五更天。”
    蕭烈下意識攬緊那截勁瘦腰身,鎏金護腕隔著衣料傳來心跳轟鳴。夜風掀起帳簾,沒注意到他在說起那些回憶時,封野眼底一閃而過的迷茫。
    ——
    蕭烈今日難得睡個懶覺,誰知他醒了,身側男人還在睡。
    晨光從帳隙漏進來,為封野眉骨投下鴉青陰影,倒顯出幾分罕見的脆弱。
    蕭烈隻以為封野是近日奔波太累了,指尖輕拂過他的鬢角,俯身在眉心落了個羽毛般的親吻,輕手輕腳出了王帳。
    “皇上。”
    諸葛青青撲通一聲在蕭烈麵前跪下來,雙手交疊高舉過眉:
    “臣鬥膽,求陛下為臣與慕將軍賜——”
    話音未落,慕羽挾著北風掠至身側。
    “好你個諸葛青青。”慕羽掌中馬鞭猶帶夜巡的寒,“辯不過便來請天威!”
    墨色犀帶叩地,慕羽腰間環佩與諸葛青青的玄鐵令撞出清越聲響。
    “陛下明鑒,這莽夫非要臣穿百鳥朝鳳褂。他當初明明答應了臣,要做臣的夫人,如今卻出爾反爾。”
    諸葛青青解下腰間魚符:“臣備的明明是麒麟玄端。何況,婚迎嫁娶自古以帳中事辨乾坤,豈能陰陽顛倒?”
    ……
    蕭烈聽了一會,總算明白了。
    原是這二人昨夜帳中對弈,為著“迎娶”二字較了真。諸葛青青執黑,說:當以玄甲鋪就十裏紅妝。慕羽執白,道:合該銀槍挑落合巹花。
    兩人從三更辯到破曉,倒把帳前巡衛聽得紅了耳根。
    “不如問天。”蕭烈攏了攏織金龍紋袖口,示意內侍呈來裝著赤白簽的青銅匭,“掣得朱簽者執雁。”
    匭中最後一片玄甲紋簽落地:諸葛青青赤烏紋,慕羽青鸞簽。赤鳥迎娶青鸞。
    蕭烈當即命人擬旨。
    賜婚詔未幹,王帳內忽然傳出劍鞘撞碎燈樹的錚鳴。
    蕭烈疾步走過去,還未靠近王帳,裏麵便傳來一聲怒吼,驚破晨霧。
    “找!給孤找!”封野的嘶吼混著金甲錚響,“找不到,全都去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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