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抵禦遺忘的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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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烈走進去。
封野中衣半敞,赤足立在滿地碎瓷間,一身暴躁星子難掩,歪倒的鎏金銅柱映出他猩紅的眼。
蕭烈壓下心底震驚,掠過跪伏在地抖如篩糠的侍從們,快步走到封野身前:
“怎麽回事?”
封野倏然轉頭,凶戾之氣在看清來人的瞬間如潮水褪去,望著蕭烈,眼底竟透出幾分孩童尋不見心愛之物的惶然:
“我為你準備的東西不——”
話音戛然而止,他目光死死釘在蕭烈右手的藍戒上,麵容霎時凝滯。
蕭烈循著他的視線低頭,指間那枚由封野親手為他戴上的藍寶,正銜著初晨微光,折射出深海般澄澈的幽藍。冰魄似的輝芒將他的心髒拽向無盡淵藪:
“你……在找這個?”
蕭烈喉結微顫,某種猜測如同劇毒藤蔓,在對方閃避的目光中沿著心牆瘋狂攀爬。
封野錯開視線,嗓音沙啞如礫石相磨:
“我、做夢了。”
他後退半步,轉身進入內室時,足跟踩碎半截琉璃燈柱。清脆裂響撕開凝滯的空氣,珠簾相擊聲如驟雨傾瀉。
蕭烈抬手揮退眾人,環顧滿地狼藉,靜默半晌,才挑簾而入。
封野正坐在紫檀案前,狼毫筆尖在硯台邊沿急顫,洇透的宣紙隨痙攣的腕骨簌簌作響。
蕭烈輕聲靠近,還未開口,那人如困獸乍起轉身,案頭冊子不小心墜地,散落的紙頁間,蠅頭小楷如蛛網密布。
封野怔了怔,慌忙去拾,蕭烈已先一步將它們撿起來。——上麵密密麻麻記錄的竟全是過往的細碎片段。
“你——”
蕭烈眼眶一瞬間泛起潮紅,話音未落,封野已撲過來搶奪散頁。綢袖翻卷間將紙頁胡亂往抽屜裏塞,背對的身影繃成一張拉滿的弓。
“不過是練字……隨手……”
嘶啞的辯解被背後襲來的體溫截斷。蕭烈抱住他,下頜死死抵住對方戰栗的肩胛,喉間吞咽著翻湧的酸澀。
“什麽時候開始的?”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一開口,每個字仍像摔碎的玉玨般迸裂,
“為何……不告訴我?”
此刻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封野分明是記憶出了問題。他早有察覺,所以將發生的事記錄下來。那枚戒指,應是還沒來得及記錄就忘記了,以至於他以為不見了,發了脾氣。
濕熱的淚珠簌簌墜落,在封野脊背蜿蜒出深色水痕,蕭烈根本控製不住哽咽:
“……如果不是今天,你還要瞞我多久?”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封野又為什麽會丟失記憶……蕭烈一無所知。
封野脊背僵硬,機械地重複:“我沒事。”
他神經質的拿過紙筆,青筋暴起的手背壓皺宣紙,
“隻要我將它們記下來,就不會忘了,隻要記好……”
鋪紙、蘸墨……可當筆尖懸在紙張上方時,記憶卻如斷線的紙鳶遁入虛空,他一瞬間忘了自己要寫什麽。
空白占滿思維,他仿佛看見時光從指縫漏盡的流沙。什麽都捕捉不到……
焦躁、無力迅速將他吞噬,他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吼。螭紋廣袖將桌案上的筆墨掃落,他在滿地狼藉裏喘息,像被剝去鱗片的龍。
“……沒事的,沒事的。”
蕭烈驟然扳過封野煞白的臉龐,嘴唇覆上去,舌尖撬開齒關,以吻封緘所有癲狂。
他吻得用力,鹹澀的淚水混著淡淡的鐵鏽味在唇齒漫溢,戰栗的喘息被盡數吞沒。
指尖撕開衣衫,蕭烈吻他的喉結、鎖骨,蹲下去,企圖用情欲蓋過內心所有的惶恐。
封野垂眸望著他,焦躁的情緒被粗重的呼吸代替,他將蕭烈提起來,野蠻地按在桌案上,粗暴地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仿佛要將彼此的血肉鑄成抵禦遺忘的碑。
暮色浸透窗欞時,封野終於在安神香中陷入昏睡,蕭烈換了套衣衫匆匆朝何德勝處走去。
何德勝正在偏廳教薑醫師擺弄獸棋,仗著現代經驗連贏三局,花白胡須隨著笑聲簌簌顫動。
兩人乍見到突臨的蕭烈,略愣了愣,忙起身就要行禮,蕭烈擺手製止:
“隨朕來。”
寢殿內,青煙自鎏金狻猊爐中嫋嫋升起。蕭烈示意薑醫師上前,自己退至紫檀屏風旁。
“薑醫師,請。”
薑醫師疑惑上前,想問句什麽,張了張嘴,終是沉默地搭上封野的腕脈。
薑醫師本名薑晁,字明遠,祖父曾任太醫院院首,後因觸怒貴妃獲罪,家族自此落敗。適逢連年災荒,雙親相繼離世後,他被金風寨寨主搶上山,從此便留在了金風寨。
薑晁於醫道上頗有天賦,醫術盡得祖父真傳,諸葛泓晅在金風寨的那段時間,曾點撥其藥理玄機,如今他的醫術不比諸葛泓晅差。
蕭烈趁薑晁為封野把脈,將何德勝引至屏風後:“何爺爺,您的身體可有出現異樣?”
何德勝搖頭剛想說沒有,心頭忽地一緊,未答先問:“可是小野身體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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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烈盯著屏風上晃動的剪影,喉間似堵著滾燙的鉛塊:
“他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昨日親手為我戴上的戒指……今晨竟當作遺失之物。”
“健忘症?”
何德勝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個,但仔細一想又好像有哪裏不對。
健忘症一般伴隨著阿茲海默症,這種病幾乎都出現在年長的人身上。而封野如今才二十多歲。
蕭烈攥緊袖中顫抖的指節,一些關於阿爾茨海默病的記憶碎片,此刻化作毒藤纏繞心髒。他目光一寸寸掃過何德勝周身:
“何爺爺,您……可有這種情況?”
他寧肯封野隻是需要個活體記檔。
他不怕做封野的的記憶儲藏袋,他可以幫封野把一切都記錄下來。
可若是時空錯亂引發的不可逆損傷……
蕭烈不敢往下想。
何德勝明白他的意思,他曾經親眼目睹蕭烈生病又在回到自己的時空後不治而愈。
他仔細回想了自己的身體狀況,最後得出結論:
“我沒有出現健忘的情況。要說身體異樣,唯一的感覺就是我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年輕,除卻樣貌,我現在的身體機能幾乎跟三四十歲的時候相差無幾。”
【年輕】、【身體機能】……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蕭烈心髒仿似被看不見的冰蠶絲層層纏縛,每一根神經都被拖入冰冷的深淵。他將唯一呼吸的勇氣寄托於醫者的結論。
何德勝也沉默下來,凝滯的空氣織成一張細密的網,兩人被困在其中,默契地等待同一份宣判。
薑醫師這次的把脈時間尤其長,收手時,第三支更香正墜入青鸞銜環的香爐。他拭去額間細汗,躬身道:
“陛下,景皇髓海有異。脈象如春藤勃發,然髓海之域竟如垂髫童子未啟之蒙。"
“說清楚。”蕭烈指尖深嵌進掌心。
薑晁垂眸避開帝王染血的目光:“尋常男子弱冠之年,髓海當若秋潭深邃。而今景皇顱中……百會穴蒙昧若垂髫,神庭處混沌似鴻蒙,此等逆亂天和之相……臣醫術不精。”
蕭烈屏這一口氣,撐著紫檀螭紋案幾的指節泛起青白,吐出的每個字都像在嚼碎冰碴:
“若置之不顧……會如何?”
薑晁額間冷汗墜入衣領,跪伏於冷玉地磚:“髓海將隨月相盈虧而縮。待退化至嬰孩囟門未合之態,則……”
後半句湮滅在喉間。
琉璃盞轟然炸裂,蕭烈踉蹌扶住十二章紋屏風——也就是說封野的大腦在回縮,若退至嬰兒時期,便會死。
斷裂的指甲嵌進朱漆,血痕映著殘燭蜿蜒延:“當真……無解?”
空氣落針可聞,漏刻滴水聲突然放大百倍,每一聲都像鍘刀墜落的倒計時。
“若諸葛神醫還在……”話說出來薑醫師就後悔了。
電光火石的,忽地想到什麽, 薑醫師猛然抬起頭,眼底迸出星火:
“守一真人!與諸葛神醫齊名的守一真人或許有辦法。”
“”臣聽聞守一真人常年雲遊仙山,非疑難雜症而不醫,或許見過與景皇類似病症,有醫治之法也未可知。隻是……”
他眉頭又皺起來,“守一真人行蹤飄忽不定……”
“即刻班師!”蕭烈玄色廣袖撕開凝滯的霜氣,“傳朕口諭:凡呈守一真人蹤跡者,賞金千兩;能引其現身者,封萬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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