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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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烈整整燒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清晨,體溫才徹底歸於平穩。
    守一真人收回搭脈的手,吩咐侍從去煎藥,正準備離開,榻上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蕭烈撐著手肘起身,啞聲屏退侍從,幹裂的唇翕動幾次,終是問出了在喉頭灼燒三日的問題:
    “道長,可有跨越時空的方法?”
    他這幾日意識一直遊離在夢境,夢裏無一例外全是封野——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原以為隻要封野健康,隻要他們愛過,這份刻骨銘心便足以支撐餘生。
    可真當事實發生時,他才知道,他根本沒法承受與愛人時空永隔的蝕骨之痛。
    若生命裏沒有封野,那麽往後餘生對他來說還有什麽意義?
    守一真人回過身,慈悲眉目如同神佛垂視人間,卻分明說著最殘酷的話:
    “逆轉時空非人力所能及,貧道亦無能為力。”
    蕭烈攥緊錦褥,本就蒼白的麵容徹底灰敗下去,那雙曾經如遺星光的眸子此刻一潭死水,像蒙塵的琉璃珠。
    緊攥被褥的指節倏然鬆開,他揣著最後一絲縹緲的希冀啞聲問道:
    “……當真……再無轉圜?”
    守一望著他,恍如目睹深秋最後一片枯葉從枝頭墜落:
    “你與他終究非屬同世,除非,天道現隙。”
    蕭烈抬起臉,守一真人立在晨光與陰影交界處,鶴氅上的陰陽魚泛著不真切的微光:
    “時空甬道難以再立,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茫茫人海,或存一線轉機。”
    蕭烈眼底驀地燃起星火:“道長的意思……或許還有機會?”
    “天機不可泄露!”
    守一真人離開,晨光漫過窗欞,在青磚地上拖出斜長的影。蕭烈望著滿室浮塵金輝,眼底終於現出幾分生機。
    宣朝和撻曼一統後,千頭萬緒不遜征伐之艱,百廢待興。蕭烈將全部心神投入政務,於國事上越發勤勉。
    君主宵旰憂勤,朝臣自是樂見其成。
    至於封野的突然消失,蕭烈沒做任何解釋。起初宮人們議論紛紛——有傳封野急病暴斃;亦有傳封野不堪江山重負遁世雲遊;更有甚者,揣測雙帝離心,封野被蕭烈密謀致死……
    蕭烈擲碎茶盞,當廷杖斃數名碎嘴宮人。帝王威儀化作無形鐵幕,生生碾碎流言——自此六宮噤若寒蟬。
    他用最短的時間整頓吏治。宣朝在蕭帝的統治下迅速煥發生機,海晏河清,萬姓臚歡。
    朝臣們很快習慣蕭烈獨掌朝政,漸漸沒人再提及舊日雙聖臨朝。
    但上朝時,屬於封野的位置依舊虛席如故;凡遇祭典,必設玄色蟠龍儀仗;每道朱批聖旨,景帝印鑒始終與烈帝璽並鈐,仿佛那道身影從未離去,隻是再無人得見墨袍翻卷,踏月而來。
    兩年後,蕭烈頒退位詔,禪位太子蕭頤。
    蕭頤三辭方受天命,改元景盛,敕建雙闕奉烈帝、景皇為太上皇。
    當夜朱雀門開,玄衣勁裝的孤影縱馬出京,懷中除卻景帝私印,唯餘守一真人羽化前所贈鎏金羅盤。
    他循著星圖踏遍九州,自昆侖雪線攀越至南海潮汐,在龜甲灼裂的紋路間尋覓時空罅隙。
    此後十年,大漠駝鈴見過佩劍問卦的遊俠兒,滇南巫祝傳唱求訪時空秘術的異鄉客,昆侖巔的守觀道人亦記得,有個戴著麵具的旅人,總在月圓之夜擦拭兩方並排而置的玉印……
    自此,民間話本裏,多了位踏遍山河尋夫的癡君傳說。坊間新起的《遊龍尋凰錄》,說書人拍案道:“那位踏碎山河的癡情種,原是天家最絕豔的紫微星。”
    ——
    封野回歸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身份證姓氏欄 刺目的【雲】字更回了【封】。
    他以雷霆手段說服雲涵,聯合數位元老,將雲淩風的權力徹底架空。雲淩風被送回新加坡,之後數年,都沒能再見到封野。
    封野恨他,如果不是雲淩風,他先前和蕭烈不會有那麽多波折。起碼……他們能多在一起一段時間。
    雲涵正式執掌雲氏集團後,封野用兩個月的時間完成產業切割——雲氏撤回東南亞,封氏集團重回封野掌控。
    保險櫃第三層暗格裏的黑卡泛著冷光,封野將這張承載著他半副身家的銀行卡交給何德勝時,老人被鏡片遮掩的眼眶已然泛紅。
    “何爺爺。”
    他深深鞠下九十度的躬,肩背繃成倔強的直線,出來的聲音裏壓抑著蝕骨的隱痛,
    “我不能沒有阿烈。求您幫我,任何代價,我都付得起。”
    何德勝鏡片後的眸光劇烈顫動,扶起封野時瞥見他眼尾的淚痕。他想起最後一次穿越前,蕭烈也是這樣將奇石鄭重放在他手中。
    兩個時空的執念在此刻重疊,實驗室頂燈在鏡片上投下模糊的光暈——那孩子一定也在努力。
    “小野放心,就算你不說,何爺爺也會全力以赴,隻是……”
    何德勝喉結艱難滾動,儀器嗡鳴聲中,他還是實話實說,
    “最後一次穿越時,那塊奇石已經化為齏粉。那些特殊能量場……我們至今無法複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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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受到掌下驟然僵硬的臂膀,老人忙補充:
    “新型粒子對撞機下月就能投入使用!隻要找到替代介質……”
    話音戛然而止。他們都清楚,能在時空褶皺中開辟通道的量子共振體,本就是千年難遇的奇跡。
    “一定會找到的!”封野接過話。
    他給何德勝打氣,也是告訴自己:一定能找到的。
    誰知,這一找竟是十年。
    這十年間,他將蕭烈留下的藝術品公司經營成行業標杆,蕭烈當年描繪的藍圖,在他手中全部實現。
    畫廊裏每件新銳作品都鐫刻著“蕭烈藝術基金”的銘牌,每場慈善晚宴的鎏金請柬上,【蕭烈】二字永遠居於首席。
    封野以蕭烈的名義做慈善,甚至連新建的地標建築都嵌著“烈”字紋樣的玻璃幕牆——他要讓這個名字紮根在這座城市的每根脈絡。
    蕭烈當初說,他不想默默無聞來世間一遭,那麽他便讓這塵世處處充滿蕭烈的痕跡。
    有人說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但對愛到骨子裏的兩個人來說,記憶反而會被淬煉成鋒利的刃,將那個身影更深地楔入骨髓。
    深夜的集團大廈頂樓,月光透過落地窗,將那個西裝革履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錯的碎片。封野機械地摩挲著珍藏在保險箱裏的舊裏衣,智能溫控係統維持著18c恒溫,顏色在量子級保存箱裏依然猩紅如新,卻凍不住記憶裏炙熱的擁抱——那是初遇蕭烈時,對方遺落在酒店客房裏的。
    戒斷反應如同嵌入肋骨的荊棘,十年如一日地絞動著神經。他靠著超劑量安眠藥才能短暫入眠,每當瀕臨崩潰時,他就反複默念那個支撐十年的信念:
    【蕭烈在等他,何德勝終將破解時空穿越的密碼。】
    然而,命運卻連這份縹緲的希望都要剝奪。
    當國際物理學年會的邀請函翩然而至時,八十三歲的何德勝親自帶著最新數據踏上專機。
    人類離時空裂縫從未如此接近,卻誰都沒料到,這架承載兩個時空最後希望的航班,最終隻化作大西洋上空燃燒的金屬殘骸。
    何德勝遭遇了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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