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族會議上的轉折
字數:4223 加入書籤
雕花門環叩響的刹那,顧承硯聽見正廳裏的人聲突然頓住。 他推開門時,十二盞羊角燈的光正劈頭蓋臉砸下來,照得滿堂穿團花馬褂的顧氏族人都成了剪影——二伯顧明遠蹺著二郎腿啃瓜子,瓜子殼“哢嗒”掉在青磚縫裏;三嬸捏著帕子絞成麻花,目光掃過他皺巴巴的中衣時,嘴角撇得能掛油瓶;最上首的檀香木椅上,顧老爺子扶著鑲銀的旱煙杆,渾濁的眼睛正順著煙鍋子往上爬,像在看什麽稀罕物。 “承硯來了。”顧老爺子咳了兩聲,煙杆在桌上敲出悶響,“坐。” 顧承硯應了,在末座坐下。 他能感覺到二伯的目光像根針,紮在他袖中鼓起的賬本上:“聽說少東家今兒要給咱們上堂課?”顧明遠把瓜子殼吐在掌心,“昨兒還在醉仙樓跟人賭蛐蛐,今兒倒成了綢莊大拿?” “二伯。”顧承硯按住桌下顫抖的手指——原主從前荒唐,族人看輕是該的。 他深吸口氣,把賬本攤開在桌麵,“我要講的不是課,是顧家綢莊的活路。” 滿堂靜了一瞬。 三嬸先笑出聲:“活路?上個月山本商事壓價三成收繭子,咱們收不上來;這個月又說要扣運繭船……”她指節敲著茶盞,“少東家倒說說,是要變戲法變出繭子,還是要學那些學生娃喊兩句‘抵製日貨’?” “都不是。”顧承硯翻開賬本第二頁,指尖劃過蘇若雪算得密密麻麻的數字,“是改良工藝。”他抬頭看向老爺子,“低溫染法。” “低溫?”顧老爺子的旱煙停在半空,“我做了四十年綢莊,頭回聽說染布還能‘低溫’。” “爹,您當是洋人的什麽新玩意兒?”顧明遠嗤笑,“這法子要是管用,早該有綢莊用了。” “因為從前沒人算過賬。”顧承硯抽出懷裏的草圖,鋪在賬本上,“傳統染法要煮到八十度,燃料費占成本三成;低溫染法用純堿促染,溫度降到五十度——”他指尖點過蘇若雪標注的紅圈,“燃料費能砍一半,染料損耗降兩成。”他抬眼掃過滿座,“山本商事的綢子為什麽便宜?不是他們繭子好,是他們用了德國產的勻染劑,成本壓到咱們的九成。可低溫染法能把咱們的成本壓到山本的九成——”他重重敲了敲桌麵,“還不用買洋人的藥!” 滿堂鴉雀無聲。 三嬸的茶盞“當啷”磕在瓷盤上,濺出半盞冷茶。 顧明遠的瓜子殼從指縫裏漏下來,滾到賬本邊。 “數據呢?”顧老爺子突然開口。 “在這兒。”顧承硯翻開第三頁,“上個月我讓若雪查了三個月的染坊賬,燃料費、染料損耗、次品率……”他喉嚨發緊——這些數字是蘇若雪熬夜算的,硯台裏的墨汁還沒幹透,“按低溫染法試產十匹,成本能比現在低兩成七。”他抬頭,“爺爺要是信我,明兒就去染坊試。” 顧老爺子的旱煙杆在桌上敲了三下。 顧承硯盯著那根油亮的煙杆,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燭芯劈啪響。 “試。” 兩個字像塊熱鐵,燙得顧承硯喉頭發哽。 他猛地抬頭,正撞進老爺子渾濁卻發亮的眼睛裏:“我顧家養的娃,就算從前混賬,總該給個改的機會。”老爺子咳了兩聲,“明兒讓若雪跟著你,她管賬仔細。” “謝爺爺!”顧承硯攥緊賬本,指節發白。 他看見二伯摔了茶盞起身,三嬸拽著他的袖子嘀咕“老糊塗”,可那些聲音都像隔了層毛玻璃——他聽見自己胸腔裏有團火“轟”地燒起來,燒穿了從前的荒唐,燒化了此刻的忐忑。 “散了吧。”老爺子揮了揮手,旱煙杆又縮進煙荷包裏。
顧承硯抱著賬本,懷著激動又緊張的心情往外走,後頸還能感覺到二伯那充滿質疑的目光。他走到廊下,晚風卷著玉蘭香撲過來,這才發現掌心全是汗,把草圖邊緣洇出了毛邊。 “少東家。” 蘇若雪的聲音從轉角傳來。 她抱著個藍布包袱,發梢還沾著賬房的墨香:“我把染坊的鑰匙帶來了。”她抬眼,眼尾的薄紅褪成淡粉,“爺爺讓我跟著你,我……我把試染的染料單也列好了。” 顧承硯接過包袱,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背。 他低頭,看見藍布上壓著張紙,是蘇若雪的小楷:“低溫染法需純堿七斤,皂角粉三斤……” “明早去染坊。”他把包袱往懷裏攏了攏,“先試十匹。” 蘇若雪點頭,發間的木簪晃了晃。 月光漫過她的肩,把兩人的影子疊在青石板上,像兩株並肩的竹。 顧承硯望著那影子,突然想起前晚在賬房,蘇若雪蹲在地上撿他摔碎的茶盞,碎瓷片紮進她指腹,血珠兒滴在青磚縫裏,像朵小紅梅。 “若雪。”他輕聲說,“這次,我不會再讓你撿東西了。” 蘇若雪的睫毛顫了顫。 她沒說話,隻是把藍布包袱又往他手裏塞了塞。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咚——”的一聲,驚起幾尾夜鳥。 顧承硯望著染坊方向的燈火,攥緊了包袱——那裏頭不隻有染料單,還有他和蘇若雪的,顧家的,或許是整個上海灘綢莊的,新日子。
當染坊的磚地還沾著晨露時,帶著一夜的期待與興奮,顧承硯已經蹲在灶前添柴。 蘇若雪抱著藍布包袱跨進門,見他額角沾著草屑,粗布中衣被蒸汽洇濕了半片,倒像個真正的染坊學徒。 “少東家。”陳師傅叼著旱煙杆晃進來,銅煙鍋在晨光裏泛著冷光。 這位在顧家染坊做了三十年的老師傅把染缸敲得哐哐響,“您說的低溫染法,昨兒夜裏我跟幾個老夥計合計了——五十度?這染出來的顏色怕不是風一吹就褪成白坯布。” 顧承硯直起腰,掌心還攥著半塊碎炭。 他想起前晚在賬房查的《染色化學》筆記,喉結動了動:“陳師傅,您看這個。”他翻開蘇若雪連夜抄的《純堿促染原理》,指腹劃過“氫氧根離子破壞纖維結晶區”的批注,“溫度低了,纖維空隙小,染料反而咬得更牢。” 陳師傅的煙杆停在半空。 他眯眼湊近看那頁紙,煙絲燒到指尖都沒察覺:“洋文寫的?” “我譯的。”蘇若雪把藍布包袱擱在木案上,取出包得方方正正的純堿,“昨兒跑了三家藥鋪才湊齊七斤。”她抬頭時,染坊的穿堂風掀起她鬢角的碎發,“陳師傅,咱們按少東家說的試十匹,成了是顧家的福,不成……”她頓了頓,“算我和少東家的錯。” 陳師傅的旱煙杆“咚”地磕在染缸沿。 他扯下搭在肩頭的粗布汗巾,往地上一摔:“成!今兒就當我這把老骨頭陪你們瘋!” 蒸汽裹著堿香漫起來時,顧承硯守在溫度計旁。 蘇若雪攥著算盤坐在木凳上,每過一刻鍾就記一筆:水溫48c,純堿投入量375克,皂角粉150克……陳師傅背著手繞著染缸轉,看染液從渾濁變澄清,看坯布在缸裏打了三個轉,突然一拍大腿:“停火!” 顧承硯的手懸在灶前,心跳快得要撞出肋骨。 陳師傅抄起長竹夾,夾出第一匹布時,染坊裏靜得能聽見棉線抽緊的輕響。 “青灰色?”蘇若雪湊過去。 那匹布掛在木架上,顏色比傳統染法更深沉,布麵卻像浸了層月光,“陳師傅,您看這光澤!” 陳師傅的手指撫過布麵,指甲蓋壓出的白痕轉瞬即逝。 他突然轉身,煙杆敲在顧承硯肩頭:“臭小子!你這法子……”他聲音發啞,“比咱們煮八十度的布還經洗!” 顧承硯的後背抵在染缸上。 他望著木架上垂落的十匹布,每一匹都泛著溫潤的光,像把江南的雨霧都染進了經緯裏。 蘇若雪的算盤珠子“劈裏啪啦”響起來,他聽見她輕聲說:“成本比預估還低半成……”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三日後,帶著成功的喜悅與滿滿的信心,顧家綢莊後廳熱鬧非凡。 王記布莊的王掌櫃捏著樣品布,指節都發白了:“顧少東家,這真不是蘇杭的貢品?”他突然拔高聲音,“我要三百匹!不,五百匹!下個月的秋裝就靠這個打市麵!” 賬房的門簾被掀起一角,蘇若雪抱著賬本探出頭,眼尾的薄紅因歡喜而發亮:“李記的張老板在前麵候著,說要訂兩百匹月白;還有位從南京來的客人,說要見少東家談批發布……” 顧承硯望著廳裏堆成山的訂單,喉嚨發緊。 他想起三天前染坊裏陳師傅紅著眼圈說“顧家綢莊要活了”,想起蘇若雪在賬房熬夜核賬時,桌上那盞煤油燈始終亮到天光。
然而,就在綢莊最熱鬧的午後,平靜被突然打破。門房老周捏著張皺巴巴的紙衝進來:“少東家!方才有人往門縫裏塞了這個!” 顧承硯展開信紙,一行歪斜的鋼筆字刺進眼睛:“顧家的新染法,最好莫要太招搖。”落款處畫著朵櫻花,花瓣邊緣浸著暗褐色——像血。 蘇若雪的手搭在他腕上。 她的指尖涼得驚人:“是山本商事的人。”她望著窗外路過的黃包車,車簾掀開一角,露出個穿藏青西裝的男人,領口別著枚銀櫻花胸針,“我前兒在碼頭見過他,跟著山本一郎的翻譯官。” 顧承硯把信紙揉成一團。 他望著櫃台上新到的樣品布,那抹青灰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像極了染坊裏陳師傅第一次露出的笑。 遠處傳來汽笛長鳴,他聽見自己說:“若雪,把這個月的訂單理出來。”他轉身看向後堂,那裏堆著剛收的新繭,“再讓陳師傅加練兩個染缸——”他頓了頓,“該讓他們看看,顧家的綢子,經得起風雨。” 蘇若雪點頭。 她望著顧承硯繃緊的下頜線,突然想起三天前染坊裏,他蹲在地上撿碎炭時說的那句話:“這次,我不會再讓你撿東西了。”此刻她摸了摸袖中那封未拆的退婚書——那是她前未婚夫托人送來的,被她壓在賬房最底層的抽屜裏。 窗外的陽光斜斜切進來,照在顧承硯攥緊的拳頭上。 他望著綢莊門口進進出出的客人,聽見裏間陳師傅正扯著嗓子教學徒控溫:“記住了,水溫過五十度就加涼水!”而在更遠處,黃包車上的男人正對著懷表低語,日語裏混著風的嗚咽:“顧家的綢子,該掐斷了......”
喜歡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請大家收藏:()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