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決戰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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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後堂的榆木圓桌被擦得鋥亮,八盞羊角燈次第點亮時,李老板正用粗布袖子抹著額頭的汗——他是被阿強幾乎半拖半拽來的,靛藍土布短打還沾著染缸的星點墨綠。
李老板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顧少這次召集大家是要商量什麽大事,自己可千萬別掉鏈子。
王記者夾著牛皮紙包擠進來,紙包裏《申報》的油墨香混著他身上的煙草味:“顧少,我在報館聽說山本那老鬼子發請帖了,我想著這事兒肯定不簡單,特來跟您一起合計合計。”王記者心裏想著,這山本沒安好心,一定要幫顧少想出應對之策,在報上揭露山本的陰謀。
顧承硯把請柬推到桌心,燭火在他鏡片上晃出冷光:“山本選在商會會議上發難,打的是‘當眾質證’的算盤。他手裏有租界工部局的批文,有日商聯合的壓價鏈,更有咱們前兩個月被他逼得降價時的賬冊——”他指節叩了叩蘇若雪剛理好的稅單,“但他漏算了一樣。”顧承硯心裏暗自分析著山本的陰謀,同時也在思索著如何應對,他堅信一定有辦法擊敗山本。
“少東家是說民心?”阿強搓著沾了報紙油墨的手,聲音裏帶著興奮,“今早我在碼頭發報,搬運工老陳說他兒子在紗廠,早看東洋布不順眼了!”阿強心裏想著,大家都對東洋布不滿,這就是咱們的機會,一定要把咱們的嬰童綢推廣出去。
蘇若雪把算盤往懷裏攏了攏,檀木珠子在燈下泛著溫潤的光。
她翻到賬冊最後一頁,指尖停在“六月嬰童綢”那欄:“上月有三戶太太來問有沒有給小少爺做肚兜的薄綢,說東洋布太硬,孩子皮膚磨紅了。”她抬眼時,眼尾的細痣跟著動了動,“咱們的手染綢能做被麵、旗袍,為何不能做夏涼帕子、嬰兒繈褓?”蘇若雪心裏琢磨著,這是個好機會,既能滿足顧客需求,又能和山本的東洋布競爭。
李老板的粗指節“啪”地敲在桌麵上,震得茶盞跳了跳:“若雪姑娘這主意妙!我那染坊有批壓箱底的冰紈紗,薄得能透字,染成月白、淺粉,再繡兩朵並蒂蓮——”他突然頓住,搓著後頸笑,“我個大老粗說不明白,反正比東洋布軟和十倍!”李老板心裏一陣激動,覺得這個主意可行,自己的染坊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王記者的鋼筆在本子上飛:“顧記要出嬰童綢?我明兒就去育嬰堂找張嬤嬤,她帶大的孩子能排半條街,讓她給咱們說兩句——”王記者心裏盤算著,這是個宣傳的好機會,一定要利用好張嬤嬤的影響力。
“慢。”顧承硯按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翻開染缸改良圖紙,“新產品要搶在商會會前上市。李老板,染坊能加兩班夜工嗎?”顧承硯心裏有些急切,時間緊迫,必須盡快推出新產品。
李老板拍著胸脯:“我連夜回廠,把最巧的染娘都叫起來!冰紈紗我存了三百匹,夠做五千件嬰童綢。就是...”他突然壓低聲音,“山本那老鬼子上個月買通了碼頭,咱們的生絲進貨...”李老板心裏有些擔憂,生絲進貨是個大問題,不知道該怎麽解決。
“生絲的事我來。”蘇若雪從抽屜裏取出個藍布包,解開是疊當票,“前兒張太太拿傳家寶玉鐲來當,說要支持國貨。我算了算,當銀能買二十擔湖州新絲。”她把當票推給顧承硯,目光灼灼,“若雪問過當鋪陳老板,隻要咱們貨賣得快,贖玉鐲的錢三日內就能湊齊。”蘇若雪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解決生絲的問題,不能讓大家的努力白費。
阿強突然站起來,椅子在青磚地上劃出刺耳的響:“少東家,我去碼頭守著!東洋人的貨船總在半夜靠岸,我帶幾個兄弟盯著,咱們的生絲要是到了,我背都背回來!”阿強心裏充滿了鬥誌,一定要保護好生絲,為顧記出一份力。
顧承硯望著桌上的圖紙、賬冊、當票,又掃過三張期待的臉。
窗外的晚風掀起染缸的油布,飄來陣陣桑葉香——那是他今早剛讓人從蘇州運來的新葉,喂著顧家養了十年的蠶。
“好。”他突然笑了,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李老板管生產,阿強管運輸,若雪管銀錢,王記者管造勢。三日後商會會上,山本要咱們的‘真本事’——”他指尖劃過圖紙上的“冰紈嬰童綢”字樣,“咱們就給他看,什麽叫中國人的巧心思、硬骨頭。”顧承硯心裏充滿了信心,相信大家齊心協力一定能戰勝山本。
眾人在討論嬰童綢生產時,顧承硯突然皺起眉頭:“最近山本洋行的布銷量突然增加,價格還那麽低,會不會有什麽貓膩?”顧承硯心裏起了疑心,覺得山本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眾人正思索著,這時阿強舉著個油布包跑進來,額角還沾著草屑:“少東家!碼頭老周說,後半夜有艘掛星條旗的船靠岸,貨單上寫著‘美國棉花’,可他瞅著那箱子......”阿強心裏有些緊張,不知道這船到底有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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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接過油布包,裏麵是塊染了半幅的布,靛藍裏透出幾縷不自然的紫。
他捏著布角的手慢慢收緊——這顏色,和山本倉庫裏那批“改良染布機”織出的布,一模一樣。
窗外的月亮被烏雲遮住了,染缸裏的靛藍突然變得像團濃墨,要把所有光都吸進去。
染缸裏的靛藍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顧承硯捏著那塊帶紫的布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顧承硯心裏一陣憤怒,覺得山本太卑鄙了,竟然用這種手段來競爭。
阿強湊過來,草屑從發間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老周說那船掛的是美國旗,可箱子縫裏漏出來的布角,和前兒咱們在山本倉庫外瞥見的一個色兒。”他喉嚨動了動,“少東家,莫不是...東洋鬼子在走私?”阿強心裏有些驚訝,沒想到山本真的在走私。
蘇若雪接過布料,指尖在紫靛交界處摩挲。
她前兩日剛去過山本洋行樓下的布莊,櫃台上擺著“新式機械染布”的樣品,正是這種不自然的妖異紫調:“這顏色發悶,是用了化工染料。咱們的植物靛藍曬三天都不退色,他們的...”她突然頓住,抬眼時眼底翻湧著冷意,“他們怕是把走私的劣等布混在美棉裏運進來,再冒充國貨壓價!”蘇若雪心裏充滿了憤怒,覺得山本的行為太惡劣了,一定要揭露他。
王記者的鋼筆尖“哢”地戳破了本子紙頁。
他扯下那頁紙團成球,又迅速掏出手帕包起布料:“我明早去碼頭蹲守,找搬運工套話。要是能拍到貨單照片...”他喉結滾動,“顧少,這事兒要是坐實了,山本在商會會上說咱們‘偷工減料’的嘴,就能堵個嚴實!”王記者心裏想著,一定要拿到證據,讓山本無話可說。
顧承硯鬆開攥緊的布料,涼意順著掌心爬進血管。
他想起三日前在法租界看到的景象——山本的布莊前圍著一圈婦人,舉著“東洋布便宜一半”的牌子,可湊近了聞,布角有股刺鼻的煤焦油味。
原來不是“改良工藝”,是用廉價化工染料造假,再借“美商”名頭規避關稅。
“王記者,你帶布料去化驗。”他摘下眼鏡擦拭,鏡片後的目光像淬了冰,“阿強,你明早陪老周的兒子去買橘子糖,順便把碼頭貨船的到港時間摸清楚。若雪...”他轉向蘇若雪,見她正把布料小心收進藍布包,發梢沾著染缸的水汽,“辛苦你跑一趟匯豐銀行,就說顧記要預支下季度的絲綢訂單押款。”顧承硯心裏迅速地安排著下一步的計劃,要讓山本的陰謀徹底敗露。
蘇若雪抬頭時,眼尾的細痣微微發顫。
她知道顧承硯要做什麽——山本用假貨衝擊市場,他們不僅要揭露真相,更要在商會會前把真貨鋪遍上海。
她把藍布包係緊,係繩時故意蹭過他手背:“好。我順道去當鋪把張太太的玉鐲贖了,前兒她孫子周歲,該把傳家寶還回去。”蘇若雪心裏想著,一定要把事情都安排好,不能讓顧少失望。
子時三刻,眾人散去。
顧承硯送蘇若雪出染坊,月光穿過梧桐葉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銀。
蘇若雪的繡鞋碾過一片落葉,發出細碎的響:“你總把每個人的難處都記著。老周的橘子糖,張太太的玉鐲,阿強娘的藥錢...”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風,“這樣累嗎?”蘇若雪心裏有些心疼顧承硯,覺得他太辛苦了。
顧承硯停住腳步。
風掀起他的長衫下擺,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襯褲——這是原主留下的舊衣,他卻穿得坦然。
“不累。”他望著遠處顧家綢莊的燈籠,暖黃的光映得飛簷上的獸頭都溫柔了幾分,“我在現代講商道時總說,企業是樹,根須得紮進泥土裏。現在才懂,這泥土不是賬本,是人心。”顧承硯心裏感慨萬千,覺得隻有得人心,企業才能長久發展。
蘇若雪的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的手因常年撥算盤而有些薄繭,此刻卻暖得像塊溫玉:“我信你。就像信春天的蠶總會結繭,結了繭就能抽絲,抽了絲就能織出...能織出比東洋布更好的綢緞。”蘇若雪心裏充滿了對顧承硯的信任,相信他一定能帶領大家取得勝利。
顧承硯轉頭看她。
月光落在她發間的珍珠簪上,映得她眼波發亮。
他忽然想起原主留下的聘書,紅紙上的“蘇若雪”三個字被蟲蛀了個小孔,像顆落在雪上的星子。
此刻這顆星子就在眼前,帶著溫度,帶著煙火氣,讓他喉頭發緊:“等過了這關...我想重新下聘。用顧記最好的冰紈紗做聘禮,讓全上海都知道...”顧承硯心裏有些羞澀,也有些期待,希望能和蘇若雪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叮鈴鈴——”刺耳的電話鈴聲炸碎了夜色。
顧承硯的話被截斷在風裏,他快步衝進前堂,抓起聽筒時掌心沁出薄汗。
電話那頭是碼頭的老陳,喘氣聲像拉風箱:“顧少!您訂的湖州生絲被工部局扣了!說...說咱們的檢疫證明少了個騎縫章,要扣貨三天!”顧承硯的背瞬間繃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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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今早蘇若雪算的賬——那二十擔生絲是給嬰童綢準備的,三天後商會會議,再晚三天,所有染坊都要停缸。
“老陳,你穩住。”他聲音平穩得像塊壓艙石,“被扣在哪兒?有沒有看到山本的人?”顧承硯心裏有些焦急,但還是努力保持冷靜,想著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就在十六鋪乙字碼頭!”老陳的聲音帶著哭腔,“我瞅見山本的翻譯官小林在邊上溜達,手裏還拿著個文件夾!”
蘇若雪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側,指尖抵著算盤珠子,“哢嗒”撥出一串脆響。
她湊到聽筒旁:“陳叔,您記不記得上個月幫工部局劉處長運過兩箱紹興黃酒?他夫人的壽辰是初八,對吧?”蘇若雪心裏迅速地想著辦法,希望能通過關係把生絲拿回來。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片刻,接著老陳的聲音亮了起來:“記起來了!劉處長還說要送我兩包好茶葉呢!”
顧承硯朝蘇若雪投去讚許的目光,對著聽筒沉聲道:“陳叔,您現在就去請劉處長‘喝茶’。就說顧記新到了批杭白菊,泡起來香得很。”他頓了頓,“另外,讓阿強帶二十斤橘子糖去碼頭——老周的兒子不是想吃嗎?”顧承硯心裏覺得蘇若雪很聰明,也很感激她想出的辦法。
放下電話時,窗外的月亮剛從雲裏鑽出來。
蘇若雪望著他緊繃的下頜線,伸手撫平他皺起的眉峰:“山本急了。”她輕聲說,“他怕咱們的嬰童綢搶了市場,怕商會會上他的假貨露餡,所以才扣生絲、走私布,想把水攪渾。”蘇若雪心裏分析著山本的意圖,希望顧承硯不要著急。
顧承硯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繭傳過來:“他越急,咱們越要穩。”他從抽屜裏取出染缸改良圖紙,在“冰紈嬰童綢”幾個字下重重畫了道線,“王記者明早就能拿到化驗結果,李老板的染坊今夜就能趕出首批樣品。等生絲一到——”他抬眼時,鏡片後的目光像把淬了火的刀,“山本要的‘真本事’,咱們不僅要亮出來,還要紮進他的肺管子裏。”顧承硯心裏充滿了鬥誌,一定要讓山本付出代價。
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阿強舉著個油紙包衝進來,額角的草屑還沒掉幹淨:“少東家!我剛去老周那兒,他說後半夜那艘星條旗船的大副是寧波人,愛抽哈德門!”他把油紙包往桌上一放,裏麵是皺巴巴的貨單複印件,“我用兩包哈德門換的,您看!”阿強心裏有些興奮,覺得自己立了大功。
顧承硯展開貨單,目光掃過“美國棉花”的貨名,在備注欄停住——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附日本產化工染料三百桶”。
他指尖重重叩在“日本產”三個字上,抬頭時嘴角勾起冷冽的笑:“山本一郎,這把火,該你自己嚐了。”顧承硯心裏覺得勝利在望,山本的陰謀終於要被揭露了。
蘇若雪望著他眼裏跳動的光,忽然想起今早染坊裏,他蹲在蠶房給小蠶喂新葉的模樣。
那些白生生的小生命在他掌心蠕動,像團團會呼吸的雪。
此刻他身上的鋒芒,和那時的溫柔重疊在一起,讓她忽然明白——所謂商道,從來不是算盤子上的數字遊戲。
是人心,是底氣,是哪怕被按進泥裏,也要掙紮著挺起來,給這片土地織一匹更亮的綢緞。
電話再次響起時,顧承硯接起,聽著老陳在那頭喊“生絲放行了”,轉頭對蘇若雪笑:“去把張太太的玉鐲贖回來吧。明兒,該咱們的嬰童綢上市了。”顧承硯心裏鬆了一口氣,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窗外,東邊的天已經泛起魚肚白。
顧家綢莊的燈籠還亮著,暖黃的光裏,染缸的靛藍泛著清透的亮,像極了江南四月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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