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輿論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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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坊外的青磚牆還沾著晨露,顧承硯捏著起皺的貨單往回走,鞋跟叩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比往日重了些。
    蘇若雪跟在他身側,月白衫子下擺掃過牆角的青苔,發間的珍珠簪子隨著步伐輕晃——那是去年他送的生辰禮,原主混不吝時隨手塞給丫鬟的,她卻收在妝匣最裏層。
    "阿硯。"她突然停步,指尖碰了碰他垂在身側的手背,"山本不會就這麽罷手。"
    顧承硯頓住。
    風掀起他的西裝衣角,露出內袋裏那張被巡捕房蓋章的查扣單——山本商行的貨箱裏確實混了三箱東洋產的軍布,邊角還印著"帝國陸軍"的暗紋。
    可他知道,這種證據在租界的天平上重不過金條。
    "輿論是把刀,得磨得更利。"蘇若雪從袖中摸出塊疊得方方正正的藍布,展開是她昨夜畫的賬目圖,"今早我數了,來打聽貨的客人比往日多三成。
    他們不是來買綢子的,是來看顧家硬不硬氣。"她指尖點在"慈善義賣"四個字上,墨跡未幹,"把新織的嬰童綢拿出來,賣銀圓捐給閘北的難童學校。"
    顧承硯盯著那四個字,喉結動了動。
    前世給學生講民族企業營銷時,總提"情感共鳴"是最高級的商道,此刻倒像有人拿熨鬥熨平了他心裏的褶皺——蘇若雪總這樣,把算盤珠子撥得叮咚響時,還能看見綢莊門外來討水喝的小叫花子。
    "好。"他伸手替她把被風吹亂的碎發別到耳後,指腹擦過她耳尖的薄紅,"但得等明天。"
    顧承硯在染坊裏盯著新織的嬰童綢發了半日呆,指尖反複摩挲著布麵上浮起的小團花——這是蘇若雪昨夜在油燈下畫的紋樣,說是像難童學校院子裏開的野菊。
    他捏著布角時,後頸突然被沾著皂角香的帕子輕拍了下:"周校長剛來電話,說孤兒院的孩子們今早天沒亮就起來打掃院子,說要給顧先生的義賣"撐場子"。"
    蘇若雪的聲音裏裹著笑,顧承硯回頭便撞進她月牙似的眼尾。
    她腕上還沾著漿糊,許是剛和夥計們貼完義賣告示——紅紙上的"顧家綢莊慈善義賣"八個字,是他淩晨爬起來寫的,筆鋒刻意捺得厚重,像要把"家國"二字刻進墨裏。
    "阿雪,"他扯過她沾著漿糊的手,用自己袖口替她擦,"明兒你站櫃台後頭,我讓陳叔搬把藤椅來——昨兒你跪地上理貨,膝蓋都青了。"
    蘇若雪抽回手,耳尖卻先紅了:"藤椅?我坐那兒像個老阿婆。"她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倒是你,明兒別總繃著個臉。"指腹輕輕戳了戳他緊繃的下頜線,"笑一笑,讓買綢子的太太們覺得顧家少東家是個有血有肉的。"
    一夜過去,顧承硯和蘇若雪為慈善義賣做著最後的準備,而一場更大的輿論風暴即將隨著黎明的到來席卷上海。
    第二天破曉,顧承硯在綢莊後堂聞到油墨味時,王記者的報紙正"嘩啦"一聲拍在他茶盞旁。
    頭版通欄標題紅得紮眼:《顧氏綢莊揭日商黑幕!查扣軍布箱現"帝國陸軍"暗紋》,配圖裏山本的保鏢黃發小子正梗著脖子往卡車上搬箱子,貨箱縫隙裏露出的灰布角被鏡頭拉得清晰。
    "王兄這張照片選得妙。"顧承硯指尖摩挲報紙邊沿,油墨沾了一手,"把日本人的刀把子亮給全上海看。"
    王記者灌了口茶,喉結滾動時像吞了團火:"今早報童剛出報攤,我親眼見個拉黃包車的把車往邊上一扔,掏銅子買了五份——說要貼在十六鋪碼頭的牆上。"他壓低聲音,"巡捕房的張頭兒剛才還派人來問,說有三個洋行的買辦要退山本的訂單。"
    話音未落,前堂突然傳來喧嘩。
    顧承硯掀開門簾,就見櫃台前擠了七八個人,穿竹布短打的車夫舉著報紙:"老板,給我來兩匹嬰童綢!"戴瓜皮帽的老主顧拍著櫃台笑:"我家孫女兒百天,就要顧氏的綢子做百家衣!"最前邊的小媳婦攥著塊舊帕子,眼睛亮得像星子:"我男人在楊樹浦紗廠做工,他說顧先生是替咱們硬氣!"
    蘇若雪站在櫃台後,指尖翻飛地撥算盤,耳尖卻悄悄紅了。
    她抬頭時正撞上顧承硯的目光,忽然就笑了——那笑像春風吹化了染缸裏的冰,連算盤珠子都跟著輕響起來。
    晌午時分,李老板的人力車停在綢莊門口。
    這位開著滬上最大布莊的實業家下了車,長衫下擺沾著星點泥漬,見了顧承硯便抱拳:"顧老弟,我在法租界的三個鋪子,明兒起都給你騰個專櫃。"他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打開是塊墨綠綢子,"這是我讓染坊試的新色,叫"山河青"——往後咱們賣的不隻是綢子,是中國人的底氣。"
    顧承硯接過綢子,指尖觸到經緯間細密的針腳,忽然想起昨夜蘇若雪說的話:"商戰打到最後,拚的是人心。"此刻李老板掌心的溫度透過綢子傳來,倒像是把這句話焐得更熱了些。
    暮色漫進綢莊時,織機聲漸漸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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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若雪靠在門框上,看顧承硯把今日的訂單摞成小山。
    晚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眉骨處淺淺的疤——那是今早和山本對峙時,被保鏢推搡著撞在牆角磕的。
    "阿硯。"她走過去,用帕子輕輕按了按那道疤,"難童學校的周校長下午來了信,說孩子們聽說要穿顧氏的綢子做的新衣裳,都在院子裏唱《賣報歌》呢。"
    顧承硯握住她的手,帕子上的皂角香混著新綢子的甜香,裹著晚風鑽進鼻腔。
    他望著櫃台上疊得整整齊齊的"山河青",想起王記者臨走時拍他肩膀說的"滬上商魂",又想起李老板說的"中國人的底氣"。
    "明兒就開始籌備義賣。"他低頭吻了吻她發頂,"得讓全上海知道,顧家綢莊的綢子,裹得住嬰孩的軟,也扛得住山河的重。"
    窗外,黃浦江的浪頭拍著岸,像誰在敲一麵看不見的鼓。
    義賣當日的晨光還沒漫過霞飛路,顧氏綢莊門前的青石板就被踩得發燙。
    顧承硯站在二樓欄杆後往下看,排頭的是個穿粗布衫的老婦人,懷裏揣著個藍布包,見夥計搬出貨架就踮腳喊:"姑娘,我要最素淨的那匹!
    給我孫女兒做小褂子,她才三歲,愛聞陽光曬過的布味。"
    蘇若雪的月白衫子在人縫裏穿梭,像片落進春潮的雲。
    她時而彎腰幫小媳婦哄哭啼的娃娃,時而踮腳替老阿公把選中的綢子舉高些看紋路,發間那支珍珠簪子早就摘了,說"別紮著誰"。
    有個穿學生裝的姑娘擠到她跟前,把攥得溫熱的銀圓拍在櫃台上:"我不買綢子,這錢捐給孤兒院!"蘇若雪要推,那姑娘急得眼眶發紅:"我阿爹在閘北修橋,上個月讓日本人的卡車撞了——顧先生替我們出的氣,我就想替他添把火!"
    顧承硯的喉結動了動。
    他摸出兜裏的懷表,指針剛過九點,可登記本上的捐款數目已經比預計多了三成。
    李老板的"山河青"綢子最搶手,有個戴金絲眼鏡的先生一口氣買了五匹:"我在南京開布莊,顧先生這綢子,我要帶回老家賣——讓南邊的人也看看,上海的綢子硬氣!"
    日頭爬到頭頂時,蘇若雪終於得空喝口茶。
    她靠在櫃台邊,額角沁著細汗,卻笑得眼睛發亮:"你瞧那個穿灰長衫的,"她用茶盞指了指門口,"是法租界聖約翰大學的教授,剛才說要寫篇文章登在《申報》上,叫《義賣裏的中國魂》。"
    義賣現場依舊熱鬧非凡,大家的愛國熱情在這一方小小的綢莊裏燃燒。就在這時,穿灰布衫的報童扒著門框,舉著封信喊:"顧先生,剛才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塞給我,說"務必親手交給顧少東家"!"
    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紙,封口處壓著個模糊的指紋。
    顧承硯拆開時,蘇若雪湊過來,發梢掃過他手背:"字跡很工整,像讀書人寫的。"
    信紙上的墨跡未幹,第一行就讓顧承硯的瞳孔縮緊:"山本一郎近日從神戶運來十箱貨物,表麵是綢緞,內裏藏的是無線電零件。"往下看,"他買通了工部局的翻譯官,打算把零件送到閘北的日本特務機關。"末尾沒有落款,隻畫了朵野菊——和蘇若雪設計的嬰童綢紋樣一模一樣。
    "野菊..."蘇若雪輕聲念,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翻出上午登記的捐款名單,手指在最後一頁停住:"周校長帶來的孩子們裏,有個叫阿福的小啞巴,他畫了朵野菊貼在捐款箱上。"她抬頭時,顧承硯已經把信折好塞進內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阿硯?"她碰了碰他緊繃的胳膊。
    顧承硯低頭看她,窗外的暮色漫進他眼底,像藏著團沒燒透的火:"山本以為輿論戰隻是商戰,可他不知道..."他頓了頓,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碎發,"他動了綢子,就動了全上海的體麵;動了無線電零件..."他的聲音沉下來,"就是動了中國人的命。"
    深夜,顧氏綢莊的後堂還亮著燈。
    蘇若雪趴在桌上打盹,算盤珠子散了半桌。
    顧承硯站在窗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落在那封匿名信上。
    遠處黃浦江的浪聲裏,突然傳來兩聲短促的哨響——像是某種暗號。
    他捏緊信箋,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明天清晨,該去碼頭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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