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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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未散時,顧氏綢莊後堂的八仙桌已坐滿了人。顧承硯曾是這具身體的原主,有過紈絝名聲,但如今的他,有著不一樣的打算。此刻,他捏著那封匿名信,指節抵著桌沿,指腹還留著昨夜反複摩挲信箋的薄繭。
    阿強蹲在門檻上,粗布褲管沾著星點蠶沙——他天沒亮就去蠶房查了三遍門窗;李老板捏著茶盞,青瓷表麵凝著層白霜,像他鬢角新添的白發。
    "諸位,"顧承硯把信紙推到桌心,墨跡在晨光裏泛著冷光,"這信說山本一郎的貨船今早靠岸,綢緞底下藏的是無線電零件。"
    阿強"噌"地站起來,木凳在青磚地上刮出刺耳的響:"狗日的!上回往咱們染缸裏倒堿水,這回要送武器給鬼子?"他脖頸青筋直跳,拳頭砸在桌上,震得茶盞晃出半滴茶湯,"我帶人守碼頭去!搬貨時挨個拆箱,看他能藏多深!"
    李老板卻眯起眼,食指蹭著下巴稀疏的胡茬:"小顧啊,山本在工部局安了釘子,咱們硬來怕是要著道。"他從懷裏摸出個油皮紙包,抖開是張皺巴巴的提貨單,"我昨兒個托人查了報關單,貨主寫的是"大和商社",可這名字...上個月才給咱們斷過生絲供應。"
    顧承硯盯著提貨單上的紅印,喉結動了動。他想起原主那點紈絝名聲,也想起自己熬了三宿翻的《上海洋商名錄》——大和商社表麵做絲綢,實則是日本駐滬特務機關的白手套。
    他指尖敲了敲信尾的野菊,聲音放得很輕:"阿強說得對,防是要防;李叔說得更對,咱們得拉人一起防。"
    阿強撓了撓後腦勺,蹲回門檻:"咋拉?那些個老板都怕山本,上回咱們搞"國貨綢"展銷會,就沒幾個敢來。"
    "怕的是山本背後的槍子兒,"顧承硯從袖中抽出張紙,是蘇若雪連夜抄的《申報》剪報,"可《新聞報》前天登了孤兒院翻修的照片,孩子們舉著"顧記綢莊"的紅綢——老百姓心裏有杆秤。"他抬頭掃過眾人,目光落在阿強沾著蠶沙的褲管上,"咱們明著護綢莊,暗裏護的是"顧家"倆字兒背後的人心。到時候拉著同業公會的人去碼頭,山本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當著幾十號老板的麵動刀。"
    李老板突然笑了,胡茬跟著顫:"小顧啊,你這腦子比咱們多轉了三道彎。我這就去聯係錦榮祥的陳掌櫃,他閨女在聖約翰讀書,最恨日本人。"
    阿強蹭地站起來,粗布衣服帶起一陣風:"我去叫上廠裏的壯小子,搬貨時咱們搶著搭手——就說"顧少東家怕貨濕了",看山本敢攔!"
    晨霧漸散時,後堂的人陸續走了。李老板把提貨單仔細收進油皮紙包,拱了拱手;阿強拍著胸脯往蠶房跑,褲管的蠶沙簌簌往下掉。
    蘇若雪站在門口,手裏攥著塊藍布,是剛才擦茶盞時落下的,布角還沾著茶漬。
    "阿硯。"她輕聲喚,藍布在指尖絞出個小團。
    顧承硯轉身,見她眼尾還留著昨夜打盹壓出的紅印。窗欞漏進的光裏,她鬢角的碎發泛著暖金,像落在雪上的陽光。
    他突然想起原主醉酒那天,也是這樣的光,蘇若雪蹲在他腳邊撿碎了的翡翠鐲,說"這玉性脆,可碎了也能磨成粉,養養花也好"。
    "我打算去碼頭看看,"他伸手替她理了理碎發,指腹擦過她眼尾的紅印,"但山本的人可能盯著。"
    蘇若雪把藍布展開,抖了抖——裏麵裹著塊雕著野菊的銅章,是孤兒院孩子們送的紀念章,"阿福今早來送豆漿,塞給我的。"她把銅章塞進他掌心,溫度透過布角滲進來,"他比劃著說,野菊長在野地裏,風越大,根紮得越深。"
    顧承硯捏緊銅章,野菊的花瓣硌著掌紋。他想起昨夜窗外的浪聲,想起信裏"閘北日本特務機關"那行字——無線電零件能組電台,能傳情報,能讓更多子彈打進中國的土地。
    "若雪,"他聲音發沉,"我想去查查山本的貨從神戶到上海的航線,還有工部局那個翻譯官的底。可能要跑幾家報關行,見幾個不太幹淨的人。"
    蘇若雪沒說話,轉身從賬房抱出個舊布包。青灰色的粗布磨得發亮,邊角用紅線繡著並蒂蓮——是她母親留下的陪嫁。
    她打開包,裏麵整整齊齊碼著賬本、算盤,還有半盒沒拆的石墨:"我跟周校長說,這兩天要幫你核賬。"她抬頭看他,眼尾的紅印淡了些,"你查航線,我查翻譯官的賬——他總要有地方花錢,總要有家人要養。"
    顧承硯喉頭發緊。他想起現代課堂上教的"信息不對稱",想起曆史書裏寫的"商戰即國運",可此刻最清晰的,是蘇若雪整理賬本時翹起的小指,是她算盤珠子撥得比晨鍾還響的模樣。
    "後日碼頭見。"他說。
    蘇若雪點頭,把布包係緊。晨光裏,她發間的銀簪閃了閃,像顆未落的星子。
    窗外傳來黃包車的鈴鐺聲,由遠及近。顧承硯望著她抱著布包走出門去,藍布衫的衣角被風掀起,露出裏麵月白的襯裙——那是他上個月讓人染的"顧記月白",說是要給她做身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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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了摸內袋的匿名信,野菊的紋路隔著紙滲出來,像道刻在血肉裏的印記。
    碼頭上的貨船該靠岸了,報關行的賬房該開了,翻譯官的姨太太該去霞飛路買胭脂了。而顧氏綢莊的門楣上,晨霧散盡後的陽光裏,"顧"字招牌的金漆正閃著暖光。
    顧承硯在報關行的木凳上坐了三日。
    第一日,他遞上兩盒雲片糕,賬房先生掃了眼"顧氏綢莊"的紅簽,推回來:"山本的船期是能查的?上個月王記米行多問兩句,隔天米倉就著了火。"
    第二日,他拎著蘇若雪連夜繡的百子圖帕子——原主曾替這先生的小孫女求過平安符。
    老夥計捏著帕子邊角的金線,壓低聲音:"神戶來的"大和丸",近三個月跑了七趟。頭兩回報的是生絲,後五回..."他用算盤珠子撥了個"八","申報單上寫"綢緞",可吃水線比載滿生絲還深。"
    第三日破曉,顧承硯蹲在十六鋪碼頭的纜樁旁。潮風卷著魚腥味灌進領口,他望著"大和丸"黑色船身吃水線下的新擦痕——那是貨艙超重時與碼頭碰撞的印記。
    懷裏的筆記本記著七趟船期的潮汐表,現代航運課的知識在腦內翻湧:"固定航線高頻次、載重異常、報關單與實際吃水不符..."他捏緊鋼筆,筆尖在"日本財團"四個字上戳出個洞。
    與此同時,蘇若雪也開始了她的調查行動。同一時刻,她正蹲在霞飛路的梧桐樹下。
    翻譯官的姨太太踩著珍珠扣緞麵鞋,從"鴻翔"綢莊出來時,手裏多了個牛皮紙包——她認得那是匯豐銀行的封條。
    蘇若雪數著腳步:從銀行到綢緞莊,再到西菜館,姨太太的銀包沉了三次。她摸了摸懷裏的算盤,昨日在福康錢莊查到的流水在腦海中浮現,她仔細地思考、計算著。終於,她清晰地算出:上月底,工部局賬戶轉了筆五千大洋到"昌記商行",而昌記的賬冊裏,同日劃出三千給"大和商社",“五千大洋能買五十支三八大蓋,三千大洋夠養十個情報員...”
    "小姐,要看料子嗎?"綢莊夥計的聲音驚得她抬頭。
    蘇若雪趕緊把算盤往布包裏塞,指腹蹭過包角的並蒂蓮——那是母親繡的,針腳比她的穩。
    她望著姨太太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把算盤珠子撥得"劈啪"響。
    顧氏綢莊的生意就在這暗潮裏熱了起來。然而,街角蹲守的山本的人似乎有了更可疑的舉動,他們的眼神更加警惕,傘骨上被雨打濕褪色的櫻花紋飾,仿佛預示著一場更大的危機。
    阿強每天天沒亮就搬著木箱站在門口,木箱上堆著新染的"月白"綢子——蘇若雪改良了植物染工藝,加了點顧承硯說的"檸檬酸",顏色比以前透亮三分。
    頭天開張,前租界的洋太太們舉著洋傘來搶,說"這顏色像極了威尼斯的晨霧";第二天,南市的繡娘排著隊來,摸過綢子直咂嘴:"軟和得能貼著心口繡並蒂蓮";第三天,蘇州的布莊掌櫃坐著小火輪來,拍著桌子要訂半年的貨。
    顧承硯站在二樓回廊往下看,見阿強額角的汗滴在"月白"綢上,暈開個小水痕,倒像朵淡菊。
    李老板湊過來,手裏的算盤珠子晃得人眼暈:"這個月進項比去年翻了兩番!昨兒個陳掌櫃還說,要把"錦榮祥"的招牌換成"顧記聯營"——"
    "夠了。"顧承硯打斷他,目光落在街角蹲守的黑傘上。那是山本的人,從早到晚換了三撥,傘骨上的櫻花紋飾被雨打濕,顏色褪得像團血。
    他摸了摸內袋的筆記本,日本財團、異常船期、工部局的黑賬...這些線索在腦子裏擰成根繩,勒得太陽穴突突跳。
    危機是在第七夜降臨的。
    顧承硯在賬房核完最後筆賬,煤油燈芯"滋"地爆了個花。窗外的雨下得急,梧桐葉砸在青瓦上,像有人在敲摩斯密碼。
    他剛要吹燈,電話鈴突然炸響——那是專供綢莊客戶的專線,這麽晚打來的,要麽是急單,要麽...
    他抓起聽筒,電流雜音裏混著沙啞的男聲:"顧少東家,野菊該開花了。"
    顧承硯的手指猛地收緊,聽筒邊緣硌得生疼。匿名信尾的野菊突然浮現在眼前,帶著昨夜雨裏的冷香。
    他壓著聲:"你是..."
    "山本要燒的不隻是顧氏。"對方語速極快,像怕被人聽見,"大生紗廠的鍋爐、恒豐麵粉的倉庫、還有你剛聯的那些綢莊...後半夜兩點,他的人會帶著汽油桶進廠區。"
    "證據!"顧承硯喉結滾動,"你有什麽證據?"
    "去虹口碼頭,找穿灰布衫的船工,問"野菊根多深"。"電話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記住,他們要的不是錢,是讓上海灘沒了能喘氣的工廠——"
    "喂?喂——"
    忙音刺得耳膜發疼。
    顧承硯猛地站起來,椅子在青磚地上劃出半尺長的痕。窗外的雨更大了,雨簾裏,黑傘下的影子突然動了——原本守在街角的兩個男人正往賬房方向跑,皮鞋踩在水窪裏,濺起的泥水弄髒了褲腳的櫻花暗紋。
    他摸向腰間的銅章,野菊的花瓣硌著皮膚。後半夜兩點,大生紗廠的鍋爐...他想起白天阿強說的,陳掌櫃的閨女剛給紗廠捐了二十台新織機;想起李老板拍著他肩膀說"咱們總算能挺直腰杆";想起蘇若雪整理賬本時,指尖沾著的墨香。
    電話在寂靜裏再次響起,顧承硯盯著那黑色的轉盤,突然明白——真正的雨,才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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