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工藝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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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捏著發燙的聽筒,指節因用力泛白。
窗外的雨絲順著玻璃往下淌,將黑傘下那兩個身影浸成模糊的墨點——山本的人已經摸到了賬房附近,顯然電話內容被截聽了。
他喉間泛起鐵鏽味,後半夜兩點的縱火計劃像根燒紅的針,紮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不能坐以待斃。"他對著虛空低喃,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內袋裏的筆記本。
日本商社最近壓價收蠶繭的異常、工部局突然放寬的消防檢查、還有顧氏聯營商號剛見起色的訂單...這些碎片在腦子裏拚出殘酷真相:山本要的不是一次縱火,是徹底碾碎民族工業的脊梁。
而顧氏,不過是第一塊被推下的骨牌。
他猛地扯開領口,冷風灌進胸膛。
改良工藝的念頭突然炸開——隻有讓產品質量遠超日貨,讓市場離不開顧記絲綢,才能讓山本的火盆燒不起來。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長衫,衝出門時差點撞翻炭爐,火星子濺在青磚上,像極了昨夜匿名信裏的野菊花蕊。
張工程師的住處離綢莊三條街。
顧承硯跑得肺葉生疼,敲開木門時額角還滴著雨水。
五十來歲的工程師睡眼惺忪,見是他,立刻清醒:"顧少東家?
出什麽事了?"
"借一步說話。"顧承硯擦了把臉上的水,跟著他鑽進堆滿圖紙的裏屋。
煤油燈芯挑高,照見牆上掛著的老式織機結構圖——那是張工程師來顧氏後畫的第一張圖。"山本要燒廠子。"他直入主題,"但火能燒廠房,燒不爛技術。
我要最快讓顧記絲綢的品質,比他們的"大和絹"高三個檔次。"
張工程師的手頓在茶碗上。
他盯著顧承硯發紅的眼,突然笑了:"我就等你這句話。"轉身從木箱底抽出個油布包,攤開竟是一遝現代紡織機械設計圖,"上月托去南洋的貨船帶回來的。
自動提花機、高溫染色工藝、還有這..."他指著一張帶齒輪的結構圖,"連續繅絲機,能把生絲斷頭率從三成降到一成。"
顧承硯的手指撫過圖紙上的鋼印,心跳漏了一拍。
這正是他在現代教材裏讀到過的,三十年代日本紡織業橫掃亞洲的核心技術。"需要多久調試?"
"機器改造得五天,工人培訓得七天。"張工程師推了推眼鏡,"但得先過老工人那一關——老趙他們守著祖傳的"手繅十八式",怕是要鬧。"
"鬧就鬧。"顧承硯把圖紙疊好,目光掃過窗台上張工程師養的青竹,"但他們要鬧的,是怎麽讓老手藝活得更久。"
天剛蒙蒙亮,顧氏綢莊的大車間就擠滿了人。
黴味混著蠶繭的甜腥氣飄在空氣裏,織機上的經線像一片銀色的網。
顧承硯站在老榆木案前,看工人們交頭接耳——小梅踮著腳往前麵擠,辮梢的紅頭繩晃得人眼亮;老趙蹲在牆角抽旱煙,煙鍋子在青磚上敲得噠噠響。
"諸位。"他提高聲音,車間霎時靜得能聽見房梁上麻雀的撲棱聲,"三天前,我去了趟十六鋪碼頭。"他想起昨夜在虹口碼頭找到的船工,對方塞給他的油紙上,密密麻麻記著山本商社從神戶運來的汽油數量,"看見日本貨輪卸了二十箱"大和絹",雪白的料子,摸起來比咱們的雙宮綢還軟。"
人群裏響起抽氣聲。
老趙的旱煙滅了,他抬起渾濁的眼:"少東家是說,咱們的料子不如東洋貨?"
"不是不如,是能更好。"顧承硯走向角落的老式織機,指尖劃過磨損的木軸,"張工程師帶來了新法子——自動提花機不用人工扳花樓,能織出比現在細三倍的花紋;連續繅絲機一天能出五十斤生絲,頂得上十個女工手繅。"他轉身看向小梅,那姑娘眼睛亮得像星子,"小梅上月織的纏枝蓮被陳夫人誇"有靈氣",新機器能讓這靈氣,飄進全上海的太太小姐們屋裏。"
"那老法子呢?"老趙蹭地站起來,旱煙杆戳得地麵咚咚響,"我爹教我"手繅要像哄睡娃",我教了阿梅十年"看絲辨溫",就這麽丟了?"
顧承硯走到他跟前,彎腰撿起地上的煙杆。
煙杆尾端刻著"趙記繅絲"四個小字,包漿得發亮。"趙叔,您的手是尺,是秤。"他把煙杆遞回去,"新機器是腿,能讓咱們的手藝跑得更遠。
等顧記絲綢賣到倫敦、紐約,外國人要學的,頭一樁就是您的"手繅十八式"。"
老趙的手顫了顫,旱煙杆在掌心轉了兩圈。
他突然咳嗽著坐下,嘟囔道:"我這把老骨頭...學不會可別怪我。"
"學不會我教。"張工程師不知何時站在車間門口,懷裏抱著個銅製的小樣機,"就像當年我爹教我修織機,慢慢來。"
小梅第一個擠過去,指尖輕輕碰了碰樣機的齒輪:"這能織出月光那樣的料子嗎?"
"能織出比月光還亮的。"張工程師笑了,抬頭看向顧承硯。
晨光從天窗斜照進來,在兩人之間鋪出條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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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時,老趙蹲在車間門口卷旱煙,小梅蹲在他旁邊掰著手指頭數新機器的好處。
顧承硯站在廊下,看張工程師把樣機小心包進藍布——明天開始,這東西要在車間裏轉上七天,轉得每根經線都染上顧記的底氣。
雨不知何時停了。
屋簷滴下的水珠裏,他看見自己的影子,和二十年前那個在課堂上敲著黑板講"實業救國"的自己,疊在了一起。
培訓周的第一天,車間裏的黃銅掛鍾剛敲過七下,張工程師就抱著油布包站在了織機前。
他掀開藍布時,金屬齒輪在晨霧裏泛著冷光,小梅的腳尖不自覺往前挪了半步,辮梢的紅頭繩掃過織機木框——那是她昨晚特意洗幹淨的。
"先看繅絲機的喂繭口。"張工程師的手指劃過銅製凹槽,"手繅要憑經驗看水溫,這機器的溫度計能精確到兩度。"他轉頭看向縮在牆角的老趙,"趙師傅,您來試試?"
老趙的旱煙杆在褲腿上蹭了又蹭,走過來時鞋跟擦著青石板,發出刺啦刺啦的響。
他粗糙的指腹碰了碰溫度計,像在摸剛出生的蠶寶寶:"這鐵疙瘩...能比人手準?"
"您老掌了三十年繭鍋,手就是活溫度計。"顧承硯靠在門框上,手裏轉著塊舊絲帕——那是顧家老織機織的,邊角已經起球,"機器記的是您的經驗,往後就算眼睛花了,它也替您盯著水溫。"
老趙的喉結動了動。
他彎腰湊近機器,突然伸手擰了擰調節鈕:"水溫高兩度,繭子軟得快,絲頭好抽。"張工程師眼睛一亮,抄起筆記本唰唰記:"對!
趙師傅這招能縮短繅絲時間,正好補機器的慢熱缺陷。"
小梅擠過來,手裏攥著個竹匾:"我帶了今早新收的春繭!"嫩黃的蠶繭在竹匾裏滾成金豆豆,她指尖一挑,選了顆最圓的塞進喂繭口。
機器嗡鳴著轉起來,銀亮的絲縷從出絲口滑出,比手繅的細了一圈,在陽光下泛著珍珠光澤。
"成了!"小梅跳起來,紅頭繩掃到房梁上的蛛網。
老趙的旱煙杆"當"地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撿,卻盯著絲縷挪不開眼——這絲比他最得意的手作還勻淨,可分明帶著他方才調的那兩度水溫的"火候"。
接下來的五天,車間的燈總亮到後半夜。
顧承硯來送宵夜時,總看見張工程師扶著老花鏡畫改良圖,小梅趴在機器邊記數據,老趙叼著旱煙幫著修零件——他說"鐵疙瘩也得順順筋",結果真用老銀匠的手法把齒輪接口磨得更順了。
第七天清晨,第一匹新工藝絲綢從織機上緩緩垂落。
顧承硯伸手去接,指尖剛碰到料子就頓住了——那觸感像被春風裹著的晨露,比記憶裏"大和絹"的柔滑多了三分清透。
他展開半匹布,陽光透過絲縷在地上投出細碎的金斑,竟比原布的花紋還靈動。
"這是...纏枝蓮?"蘇若雪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裏捧著原布樣。
她指尖撫過新布的花瓣,"舊布的蓮瓣有十二道褶,新布...數不清了。"
"機器能織出二十四重瓣。"張工程師推了推眼鏡,聲音發顫,"但最妙的是染色——高溫工藝讓靛藍滲進絲纖維裏,洗十回都不掉色。"他扯過舊布樣往水盆裏一浸,藍水立刻暈開;新布浸了半刻鍾撈起,盆底隻落了兩粒灰塵大的藍點。
老趙蹲在水盆邊,用指節蹭了蹭新布。
他突然站起來,把旱煙杆往腰裏一別:"少東家,我這就去庫房,把老織機的好木軸全挑出來。"他衝小梅擠擠眼,"等顧記絲綢賣到外國,咱得給機器配雕花木框,讓洋鬼子知道,老祖宗的手藝不是裝在玻璃櫃裏的!"
顧承硯捏著新布角,喉嚨發緊。
他想起三天前在碼頭偷看到的"大和絹"——那料子雖軟,卻像裹了層霧,哪有眼前這絲的透亮?
他摸出懷裏的筆記本,翻到夾著的市場數據頁,鉛筆重重劃掉"日貨優勢"四個字。
"明早送十匹去瑞蚨祥。"他對蘇若雪說,"再讓賬房擬份請柬——請上海所有綢緞莊的東家,後天來顧氏看新品。"
話音未落,綢莊前門傳來"啪"的脆響。
夥計阿福舉著封牛皮紙信跑進來,信封邊緣焦黑,像被火燒過又強行粘好。"巡捕房的人說,這信是從虹口飛過來的,卡在咱們門環上。"
顧承硯撕開信封,信紙中央印著醒目的紅櫻花,字跡是用日文寫的,卻夾著幾個刺目的漢字:"顧君的新絲,很好。
但火,更旺。"
他捏著信紙的手青筋凸起,目光掃過窗外——黃包車鈴鐺聲裏,兩個穿黑風衣的男人正站在對街的糖粥攤前,其中一個抬頭衝他笑了笑,手指在喉間劃了道。
"阿福,去碼頭。"顧承硯把信紙折成小塊塞進袖扣,"訂下後天法租界大光明戲院的場子。"他轉頭看向張工程師,眼裏燃著簇新的火,"山本想看火?
那咱們就點把更亮的——讓全上海都看見,顧記的新絲,燒不毀。"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響著,把他的話卷向雲裏。
遠處黃浦江的汽笛鳴了三聲,像在應和什麽即將破土的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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