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夜密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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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巷的梧桐葉仍在沙沙作響,顧承硯握著剪刀的手心裏沁出薄汗。
他盯著圍牆外那點忽明忽暗的紅光,喉結動了動——那不是巡夜夥計的煙頭,更像有人刻意壓著呼吸在窺視。
"顧少!"
阿強的大嗓門從賬房門口炸響。
這小夥子跑得額頭冒油,藍布短打前襟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手裏還攥著半截沒啃完的芝麻燒餅。
他身後跟著張工程師,金絲眼鏡歪在鼻梁上,左手拎著個牛皮紙包,裏麵隱約露出幾段銅絲。
蘇若雪跟在最後,順手帶上了門。
她發間的珍珠在油燈下泛著暖光,剛才被茶水浸透的訂單正攤在她臂彎裏,水痕在紙頁上洇出深淺不一的墨花。
"剛在後院逮著個踩牆根的。"阿強"咚"地把燒餅拍在桌上,指節捏得哢哢響,"那孫子穿黑布衫,見著我撒腿就跑,我追出半條街沒攆上——您說的山本要動手,是真要燒廠子?"
顧承硯把剪刀往桌上一擱,金屬與木桌碰撞出清響。
他抽出蘇若雪懷裏的訂單,指尖點在"煤"的用量欄:"三天前我查過倉庫,顧家綢莊存煤夠燒兩個月。
可山本的人這兩日在碼頭買空了閘北所有煤棧——燒廠子需要引火,燒整條產業鏈..."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阿強泛紅的眼尾,掃過張工程師攥緊銅絲的手背,"需要斷了所有廠子的活路。"
張工程師推了推眼鏡,牛皮紙包"嘩啦"散開,露出幾截帶彈簧的銅片:"我今早去法租界五金行,看見有批德國產的觸發式警鈴在清倉。"他拈起一片銅片,在油燈下照出冷光,"裝在倉庫窗戶上,稍微碰動就會響。
要是再在牆根埋幾個土製的...顧少,您說要防縱火,這比巡夜更頂用。"
"好。"顧承硯抄起鉛筆在訂單背麵畫了個圈,"明早你帶阿強去五金行,把能買的警鈴全買下來。
倉庫、染坊、織機房各裝三個,後巷圍牆每五丈埋一個——"他突然停住,抬頭看向蘇若雪。
女賬房正低頭翻著賬本,指尖停在"蘇記布行"的往來賬目上。
她睫毛輕顫,聲音像浸了溫水的絲線:"我前日去匯豐銀行對賬單,聽見櫃台小姐跟人說,山本商事的翻譯官上周在霞飛路買了三箱汽油。"她合上賬本,珍珠發簪在鬢角晃了晃,"要燒的不止是廠房,還有貨單、賬冊、客戶名錄...沒了這些,就算廠子沒塌,咱們也得從頭來過。"
阿強"啪"地拍了下桌:"那我帶幾個夥計守倉庫!
搬幾大缸水擱門口,再把救火的水龍管子通到每個車間——"
"不夠。"蘇若雪打斷他,目光掃過顧承硯發白的指節,"得有人盯著山本的動靜。
我認識幾個跑碼頭的小工,他們常給洋行搬貨,說不定能打聽到卡車往哪運汽油。"她伸手碰了碰顧承硯的手背,"我想去趟十六鋪,找老陳頭問問。"
顧承硯的手指在桌麵上蜷了蜷。
他想起三天前在碼頭,老陳頭往他手裏塞了把曬幹的陳皮,說"顧少要是信得過我這把老骨頭";想起蘇若雪上個月為了追一筆壞賬,在雨裏等了紗廠賬房先生三個鍾頭。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她的絹帕傳過來:"你帶阿強去。
他腳程快,萬一有什麽事..."
"我曉得。"阿強用力點頭,脖子上的汗珠子落進衣領,"我把二狗子也帶上,那小子爬房梁比貓還利索。"
張工程師清了清嗓子,把銅片收進牛皮紙包:"警鈴的事我今晚就畫圖,明早讓王鐵匠趕製。
顧少,您看..."
"辛苦。"顧承硯起身,從衣架上取下蘇若雪的月白緞麵鬥篷,"今晚大家都別睡死了。
阿強,讓夥計們把救火的水桶全灌滿;老張,你帶兩個學徒把警鈴先裝幾個試試——"他突然頓住,目光落在窗外。
後巷的梧桐葉還在沙沙響,但那點鬼火似的紅光不見了。
蘇若雪接過鬥篷,手指在鬥篷邊緣的盤扣上繞了繞:"承硯,我總覺得...那個匿名電話的人,可能不是普通線人。"她抬頭時,眼睛裏映著跳動的燈花,"他說"燒的不止是你家廠子",像是知道我們查過煤棧,知道山本的計劃。"
顧承硯摸出懷表看了眼——十點零七分。
他把蘇若雪的鬥篷係緊,指腹蹭過她耳垂上的珍珠:"等明早見過紡織公會的周會長,我想去福記茶樓。"他壓低聲音,"老錢頭說,上周有個戴圓框眼鏡的先生在茶樓跟人談"貨船延期"的事,說話帶點寧波口音..."
賬房外突然傳來梆子聲,是巡夜的更夫敲過了三更。
蘇若雪裹緊鬥篷,發間的珍珠在陰影裏閃了閃:"那咱們明早...不,今早就去。"
顧承硯替她推開賬房門。
夜風卷著梧桐葉撲進來,吹得桌上的訂單嘩嘩翻頁。
最上麵那張的日期刺著他的眼——民國二十六年五月十五,正是三天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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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巷裏,不知哪裏的野貓突然尖叫了一聲。
顧承硯望著蘇若雪走在前麵的身影,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根細細的線,牽著他往更深的夜色裏去。
後巷的梆子聲漸遠時,顧承硯已替蘇若雪係好鬥篷最後一粒盤扣。
月白緞麵擦過他指節,像一片被揉皺的月光。
"去十六鋪得繞外白渡橋。"他低頭替她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鬢發,"老陳頭的船泊在三號碼頭,桅杆上掛著藍布幌子——"
"我記得。"蘇若雪反手握住他手腕,掌心還帶著剛才握賬本的溫涼,"你前夜在地圖上畫了三遍路線。"她踮腳替他正了正領口,珍珠耳墜輕碰他下頜,"倒是你,去福記茶樓要當心。
老錢頭說那戴圓框眼鏡的先生總坐靠窗第二張桌子,茶盞底下壓著份《申報》——"
"知道。"顧承硯低頭吻了吻她發頂,混著桂花頭油的香氣裹著夜霧湧進鼻腔。
他鬆開手時,蘇若雪的影子已融進巷口的黑暗裏,隻餘鬥篷角的盤扣閃了閃,像顆墜在夜色裏的星。
福記茶樓的門簾掀開時,晨霧正漫過街沿。
顧承硯低頭避開門楣,銅鈴鐺"叮"地撞在他肩頭。
靠窗第二張桌子上,茶盞下壓著的《申報》被風掀起一角,頭版標題"日商棉紗傾銷滬上"刺得他眼睛發疼。
"顧少。"
沙啞的聲音從竹簾後傳來。
顧承硯轉身,看見個穿灰布長衫的老頭正往茶爐裏添炭,左手小指少了半截——正是老錢頭說的"戴圓框眼鏡的先生"。
此刻那副眼鏡正架在他額頭上,露出一雙泛紅的眼睛,"您要的碧螺春,我替您留著。"
竹簾"刷"地落下。
顧承硯跟著老頭鑽進後堂,黴味混著陳茶的苦香撲麵而來。
老頭反手閂上門,從褲腰裏摸出個油紙包,指腹在包口反複蹭了三遍才打開:"我姓周,在山本商事當翻譯官三年。
上月他們查賬,說我私吞貨款,打斷了我兩根肋骨。"他掀起長衫,青紫色的淤痕從腰際漫到胸口,"可他們不知道...我抄了份貨單。"
油紙上攤開的是半張發黃的便簽,墨跡暈染著水痕,卻能看清"五月十八 夜子時 汽油車三輛 目標:顧家、蘇記、榮興綢莊"幾個字。
顧承硯的指甲掐進掌心——民國二十六年五月十八,正是三天後。
"山本要燒的不止是廠房。"老周的喉結動了動,聲音突然發顫,"他買通了工部局的消防隊長,到時候消防車會往紡織公會的倉庫開。
等咱們的廠子燒得差不多...他就用低價收走地皮,再把東洋綢布鋪遍上海。"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跳著。
他想起三天前在倉庫看到的存煤,想起蘇若雪說的三箱汽油,想起張工程師手裏的銅製警鈴——原來山本的刀,早已經架在所有民族綢莊的脖子上。
"您為什麽幫我們?"他盯著老周泛青的指節。
老周突然笑了,缺了顆門牙的嘴咧開道:"我閨女在女中念書,上個月拿回張傳單,寫著"實業救國"。"他從懷裏摸出張皺巴巴的紙,邊角還沾著血,"她問我,爹,咱們中國人的綢子,真要被東洋布擠死嗎?"
顧承硯喉頭一緊。
他抽出鋼筆,在便簽背麵寫下個地址:"今晚八點,吳淞口有艘去寧波的貨船。
拿這個找船主老胡,他會送你和閨女走。"
老周的手猛地抖了下。
他盯著紙上的字看了許久,突然抓起顧承硯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五月十八,子時三刻。
山本的汽油車會從北蘇州路過來,每輛車裝著五個鐵皮桶,桶裏是汽油混著黃磷——沾著火星就炸。"
茶樓外突然傳來賣花女的吆喝:"白蘭花嘞,香得嘞!"老周猛地扯下額頭上的眼鏡扣在鼻梁上,竹簾"嘩啦"一聲被掀起。
顧承硯低頭時,油紙包已塞進他袖管,老周的聲音混著茶香飄過來:"顧少,您要的碧螺春,涼了可就沒味兒了。"
回到綢莊時,阿強正帶著四個夥計往倉庫牆上釘警鈴。
銅片撞出的脆響裏,張工程師舉著個木盒子比劃:"這是改良的觸發式,繩子一扯就響。
我讓王鐵匠加了彈簧,比德國貨還靈。"他抬頭看見顧承硯,鏡片後的眼睛亮起來,"顧少,您看這——"
"老張,把所有警鈴的觸發繩都換成麻繩。"顧承硯扯出油紙包拍在桌上,"黃磷遇水會燒,但怕麻繩的濕氣。"他轉向阿強,"今晚開始,每個倉庫派兩個夥計輪班,水桶裏加半瓢草木灰。"
阿強的眼睛瞪得溜圓:"草木灰?那不是——"
"滅火用。"顧承硯翻開賬本,快速翻到"消防"那一欄,"另外,去買二十床棉被,浸了水掛在染坊牆上。
山本的汽油彈炸起來,棉被比水龍管子管用。"
蘇若雪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
她鬢角沾著晨露,手裏攥著張皺巴巴的紙條:"老陳頭說,山本的汽油車這兩日總往閘北的廢棄倉庫跑。"她把紙條拍在顧承硯手邊,"陳探長那邊我去過了,他說...說會派兩個巡捕後半夜在廠子附近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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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的手指在紙條上頓住。
陳探長的"兩個巡捕",他再清楚不過——那是租界警察裏最油滑的兩個,煙槍比警棍使得還順。
他抬頭時,蘇若雪正盯著他,目光像浸了溫水的絲線:"我還聯係了榮興綢莊的周老板,他說今晚帶幾個夥計過來商量。"
"好。"顧承硯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滲進她的絹帕,"讓周老板帶二十個壯勞力,後巷的圍牆需要加人守夜。"他轉向阿強,"你現在去碼頭,把所有存煤都挪到地下倉庫。
張工程師,你和學徒們今晚必須把警鈴全裝好——"
"叮鈴鈴——"
電話突然炸響。
顧承硯的手一抖,差點碰翻桌上的茶盞。
蘇若雪搶先抓起話筒,聽了兩句突然變了臉色:"承硯,是找你的。"
顧承硯接過話筒時,後頸的汗毛全豎了起來。
電話裏的聲音像被浸在水裏,模糊卻刺耳:"顧少,山本的人今早去了老周的茶樓。"對方喘著粗氣,"他問老錢頭,今早誰坐了靠窗第二張桌子。"
顧承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顫:"你是誰?"
"別管我是誰。"對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他們查了工部局的貨船記錄,知道吳淞口今晚有船——"
"哢"的一聲,電話斷了。
顧承硯握著話筒的手在發抖。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他突然想起老周塞進他手裏的地址,想起蘇若雪鬢角的晨露,想起山本商事那輛漆著櫻花標誌的黑色轎車——原來他們自以為密不透風的計劃,早已經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承硯?"蘇若雪的手覆上他手背,"怎麽了?"
顧承硯抬頭看向她。
晨光透過窗紙漏進來,在她珍珠發簪上碎成一片金斑。
他突然站起身,把油紙包塞進她懷裏:"你現在去北蘇州路,找榮興的周老板。
讓他派車送老周和他閨女去吳淞口,走小路。"
"那你呢?"蘇若雪攥緊油紙包,指節發白。
顧承硯摸出懷表——九點十七分。
他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去趟山本商事。"他低頭吻了吻她額頭,"若雪,幫我把警鈴的觸發繩全換成麻繩。"
蘇若雪的眼睛突然紅了。
她抓住他衣袖,指甲幾乎要掐進布紋裏:"承硯,他們...他們可能已經——"
"我知道。"顧承硯打斷她,從抽屜裏摸出把勃朗寧手槍塞進腰間,"但山本以為我們還蒙在鼓裏。"他推開窗,晨霧湧進來,裹著他的聲音散在風裏,"若雪,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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