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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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握著發燙的話筒,指節因用力泛出青白。
    電話裏的忙音像根細針,一下下紮進他耳膜——對方斷得太幹脆,連句遺言都不剩。
    他望著蘇若雪泛白的指尖,突然想起昨夜在倉庫核對賬冊時,她也是這樣攥著算盤,珠子磕在木框上發出細碎的響。
    那時他們算的是新染坊的成本,現在要算的,是整條顧家綢莊的命。
    "若雪。"他把勃朗寧往腰裏按了按,槍柄硌得肋骨生疼,"去北蘇州路的車要挑最破的黃包車,讓周老板派個瘸腿車夫。
    老周的閨女最怕狗,讓車夫繞開愛多亞路的流浪狗窩。"
    蘇若雪把油紙包往胸口攏了攏,發簪上的珍珠蹭過下巴:"你去山本商事......"
    "他們要查吳淞口的船,總得有人去探探底。"顧承硯扯鬆領口,晨霧裏的潮氣裹著油墨味鑽進鼻腔——對門印刷局今早該在印《申報》,頭版標題大概還是"滬上絲業困局"。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跑馬廳遇見的山本一郎,對方拍著他肩膀說"顧少的新染坊很有新意"時,金袖扣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
    原來那不是讚賞,是丈量。
    "阿強!
    張工!"他拔高聲音,後堂的腳步聲立刻遝遝響起來。
    阿強額角還沾著煤屑,顯然剛從碼頭趕回來;張工程師的藍布衫前襟沾著銅綠,是調試警鈴時蹭的。
    兩人站在門檻外,一個搓著沾煤灰的手,一個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鏡。
    "山本的人在查老周的茶樓,查吳淞口的船。"顧承硯把話筒重重擱在桌上,震得茶盞跳了跳,"他們比我們想得更快。"
    阿強的喉結動了動:"今早我讓小六子在圍牆根埋了碎玻璃,巡邏隊加了三班,每班帶銅哨。"他從褲袋裏摸出個油布包,"這是剛從碼頭挪回來的煤票,地下倉庫的鎖換了新的,鑰匙在我這兒。"
    張工程師推了推眼鏡:"警鈴線路全換成雙股銅線,觸發繩用的是閩北產的麻,浸過桐油,雨淋不爛。"他掏出個銅製按鈕,"這個裝在您辦公室暗格裏,按下去全廠警鈴都響——"
    "不夠。"顧承硯打斷他,手指敲著桌沿,"工人隻知道警鈴響要跑倉庫,可要是山本的人混在裏頭?
    要是他們先斷了電?"他看向阿強,"去把二車間的老金頭叫來,他在巡捕房當過三年,認人最準。"又轉向張工,"警鈴再加一路備用電源,用老染坊的舊電池——就擱在鍋爐間的稻草堆裏。"
    阿強應了聲,轉身要跑,被顧承硯叫住:"慢著。"他解下腕上的手表,"給老金頭,就說戴表的生麵孔,不管穿什麽衣裳都攔下來。"
    手表在阿強掌心沉甸甸的,他低頭看了眼時間——九點三十五分,正好是往日工人們換班的點。
    顧承硯望著他跑過天井,青布褲腳帶起一陣風,把廊下晾的藍印花布吹得獵獵作響。
    那是新染的"月白",本該三天後上櫃的。
    "現在演練。"顧承硯突然提高聲音,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車間裏的機器聲不知何時停了,隻聽見風箱"呼哧呼哧"的響。
    他看向站在門口的小梅——梳著麻花辮的小丫頭,昨天還在為染壞一匹湖綢掉眼淚——"小梅,你現在是山本派來的細作,揣著火柴要燒原料庫。"
    小梅的臉立刻白了,手指絞著圍裙角:"顧...顧少?"
    "跑!"顧承硯吼了一嗓子。
    車間裏的警鈴應聲炸響。
    老趙舉著銅鑼從東頭衝出來,銅鑼聲混著警鈴,震得人耳膜發疼;二柱抄起頂門杠擋在原料庫門口,粗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條蛇;老金頭扶著牆往這邊挪,顧承硯才發現他褲腳沾著煤屑——原來阿強早把他叫來了。
    小梅攥著假想的火柴,剛往原料庫方向挪兩步,就被老金頭一把揪住後領。"小丫頭片子,"他扯著嗓子喊,"昨兒還幫我補襪子呢,今兒就當細作?"周圍的工人哄笑起來,可顧承硯看見二柱的頂門杠還舉著,老趙的銅鑼還在響。
    "停!"顧承硯揮了揮手。
    警鈴戛然而止,車間裏突然靜得能聽見人喘氣。
    他走向老金頭,老人掌心全是汗,把小梅的麻花辮都攥濕了:"金叔,要是細作拿著槍呢?"
    老金頭愣了愣,鬆開手從腰裏摸出把剃刀——刀刃磨得發亮,"我這把刀跟了我二十年,比槍快。"
    顧承硯笑了,可這笑沒到眼睛裏。
    他望向車間外的天空,鉛灰色的雲正往這邊壓,像山本商事那輛黑色轎車的車頂。
    "若雪。"他轉頭時,才發現蘇若雪不知何時站在廊下。
    她的油紙包還揣在懷裏,發簪上的珍珠蒙了層細汗,"去北蘇州路的車該走了。"
    蘇若雪點了點頭,轉身往門外走。
    她的藍布裙掃過廊柱,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茉莉香——那是她常用的頭油。
    顧承硯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青磚牆後,突然想起電話裏那個模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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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在通風報信?
    是老周茶樓裏擦桌子的夥計?
    還是山本商事廚房裏燒飯的廚娘?
    車間裏又響起機器聲,"哢嗒哢嗒"的,像某種精密的齒輪開始轉動。
    顧承硯摸了摸腰間的勃朗寧,槍柄上還留著蘇若雪掌心的溫度。
    他抬頭看向牆上的掛鍾——九點五十分。
    與此同時,北蘇州路的黃包車上,蘇若雪撩起車簾一角。
    梧桐葉篩下的光斑落在她膝頭的油紙上,她輕輕摸了摸,裏麵是顧承硯昨夜寫的密信。
    車夫拐進一條小巷時,她聽見街角的報童在喊:"號外!號外!山本商事新購吳淞口碼頭!"
    蘇若雪的手指在油紙包上輕輕一按,紙包裏的信紙發出細碎的響。
    她望向車窗外,有個穿灰布衫的男人正往牆上貼告示,墨汁還沒幹,隱約能看見"顧氏綢莊"四個字。
    風卷著傳單飄過來,落在她腳邊。
    蘇若雪彎腰撿起,上麵印著猩紅的字:"勾結日商,偷運物資"。
    她捏著傳單的手微微發抖,卻在車夫回頭時迅速換上了平靜的笑:"師傅,再快點。"
    車鈴"叮鈴"一響,消失在巷子裏。
    北蘇州路的黃包車在"福興米行"後巷停下時,蘇若雪的指尖已被油紙包硌出紅印。
    車夫瘸著腿敲了敲後窗,她掀開簾子,正撞見米行夥計老陳蹲在門檻上擇菜——他右耳缺了塊軟骨,是顧承硯特意標記的線人暗號。
    "顧少奶奶要的新米到了。"老陳用菜葉子掩住半張臉,指甲縫裏塞著張皺巴巴的煙紙,"山本商事今晨往虹口倉庫調了十車木箱,箱縫裏漏出綢布線頭。"他聲音壓得像蚊子哼,"王記紗廠、陳記鐵鋪的賬房都收到恐嚇信,說"不跟山本合作就燒廠"。"
    蘇若雪的呼吸陡然一滯。
    她接過煙紙時,老陳的手指在她手背快速點了三下——三長兩短,是"消息確鑿"的暗語。
    米行外傳來巡捕的皮靴聲,她將煙紙塞進盤扣裏,衝老陳微微頷首:"米錢稍後讓阿強送來。"轉身時藍布裙掃過青石板,帶起一片碎米,正落進老陳腳邊的竹籃。
    黃包車重新顛簸起來時,蘇若雪摸了摸胸口的煙紙。
    紙角沾著米漿的黏膩,卻比剛才更沉了——山本一郎的胃口遠不止顧家綢莊,他要把整條蘇州河沿岸的民族企業都捏碎在掌心裏。
    她掀開簾子看了眼街景,弄堂口的報童還在喊"山本購碼頭",可這聲嘶力竭的吆喝裏,藏著更狠的刀子。
    顧家綢莊後堂,顧承硯正用算盤撥拉著吳淞口船運單。
    算盤珠"劈啪"響著,卻蓋不過他太陽穴突突的跳——蘇若雪出門已過一個時辰,按常理早該回來。
    他抓起茶盞喝了口,冷茶梗卡在喉嚨裏,突然聽見院外傳來黃包車鈴響。
    "若雪!"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出去,正撞進蘇若雪懷裏。
    她鬢角的珍珠發簪歪了,盤扣裏露出半截煙紙。
    顧承硯抽出來掃了眼,指尖瞬間攥緊——煙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山本要屠商,王陳李皆危。"
    "老陳說虹口倉庫有綢布線頭。"蘇若雪按住他發抖的手背,"他們不是要搶生意,是要......"
    "是要斷根。"顧承硯替她說完,喉結滾動著。
    他想起三天前在跑馬廳,山本一郎拍他肩膀時金袖扣的光——那哪是讚賞,分明是在數刀。"若雪,去把我書房的《滬上工商名錄》拿來。"他轉身翻出鋼筆,在算盤背麵快速寫著什麽,"阿強!
    備車去大新紗廠找李老板!"
    阿強從車間衝出來,藍布衫還沾著棉紗:"顧少,車在後門,我讓小六子套了匹最壯的棗紅馬。"他瞥見顧承硯手裏的名錄,眼睛突然亮起來,"您是要......"
    "聯合。"顧承硯把名錄拍在阿強胸口,"王記紗廠的王老板上月被山本壓價,陳記鐵鋪的陳老頭兒子在東北讀書,李老板的船上周剛被日艦撞壞——他們都有反山本的由頭。"他抓起桌上的勃朗寧塞進阿強懷裏,"把槍給李老板看,就說顧某願做第一個出頭的。"
    蘇若雪捧著名錄跑回來,發簪上的珍珠在晨光裏晃:"我抄了份各廠痛點,王老板要銷路,陳老頭要護廠隊,李老板缺船......"
    "好。"顧承硯接過名錄,指腹蹭過"大新紗廠"四個字,"阿強,你跟李老板說,顧家綢莊的染坊免費給他用三個月;若雪,你去給陳老頭送二十把新製的鋼叉,就說"護廠得用新家夥"。"他突然停住,望著窗外車間裏晃動的人影——工人們還在織機前低頭忙活,可他們腳下的地,早被山本挖空了。
    "顧少!"二柱從車間門口衝進來,額角滲著汗,"東牆根發現兩道車轍印,輪距跟山本那輛黑轎車一模一樣!"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抓起桌上的銅哨猛吹,尖銳的哨音刺破車間的織機聲。
    老金頭舉著剃刀從原料庫竄出來,阿強抄起頂門杠擋在顧承硯身前,蘇若雪迅速把名錄塞進暗格裏,轉身時撞翻了茶盞,茶水在青磚上洇出個深色的圓——像極了彈孔。
    "二柱,帶十個工人守前門;老金頭,帶五個人繞到後巷;阿強,跟我去看車轍。"顧承硯扯鬆領口,腰間的勃朗寧硌得生疼,"都記著,看見穿黑西裝、戴金袖扣的,往死裏攔。"他走到門口又回頭,望著蘇若雪蒼白的臉,"若雪,去把地窖的煤油罐搬到鍋爐間。"
    蘇若雪攥緊了袖口的煙紙。
    她望著顧承硯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聽見車間裏響起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像無數麵鼓在敲。
    風卷著梧桐葉從牆頭翻進來,落在她腳邊,葉麵上沾著新鮮的泥——跟東牆根車轍裏的泥,一個顏色。
    後巷的車轍還泛著濕意,顧承硯蹲下身摸了把,泥裏混著細沙——是吳淞口碼頭特有的江沙。
    他抬頭看向阿強,對方眼裏的火比他更烈。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由遠及近,像頭蟄伏已久的野獸,終於要張開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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