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決戰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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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指節捏得發白,後巷的風卷著吳淞口的腥氣灌進衣領。
    他蹲在車轍旁,指尖沾的江沙還帶著潮意——山本那輛黑轎車三天前剛從吳淞口碼頭運了批染劑,這泥裏的細沙,分明是碼頭卸煤區獨有的。
    "顧少!"阿強的頂門杠在掌心轉了個花,粗布袖口被風掀起,露出底下新結的疤——那是上周替他擋日商打手時留的。"二柱說前門堆了半車廢木料,老金頭在後巷埋了絆馬索。"他喉結滾動兩下,"您說要做第一個出頭的,咱今兒就把這出頭的刀,捅進山本心口。"
    引擎聲像滾雷般碾過弄堂。
    顧承硯霍然起身,腰間勃朗寧的皮套擦過磚牆,蹭下一片灰。
    他望著阿強泛紅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在車間給工人們訓話時,老金頭攥著鋼叉說"顧少教咱的不是打架,是活法",此刻那活法就攥在這些粗糲的掌心裏。
    "阿強,去把東牆的煤油線點了。"顧承硯扯下領扣,露出鎖骨處一道淡疤——原主醉酒摔碎的酒瓶劃的,現在倒成了最好的標記,"等他們衝進來,你帶三個人往左邊引,我帶老金頭抄右路。"他摸出懷表,指針剛過九點,"若雪應該已經把地窖的煤油罐搬到鍋爐間了,這火,得燒得他們心疼。"
    話音未落,前院傳來二柱的悶喝:"站住!再往前一步紮死你!"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跳。
    他抄起牆角的鐵撬棍,金屬涼意順著掌心竄進脊梁——這是蘇若雪今早特意讓人打磨的,刃口還帶著新鐵的腥氣。"走。"他對阿強低喝一聲,兩人貓著腰繞過堆著蠶繭的竹筐,剛拐過廊角,就撞進一片刀光裏。
    五個蒙麵人正用斧頭劈前門的木柵,二柱舉著鋼叉攔在中間,叉尖挑破了一人的衣袖,露出底下繡著櫻花的內襯。"山本的狗!"二柱吼得脖子青筋暴起,鋼叉橫掃撞開劈來的斧頭,"顧少說了,今天誰要動顧家一根紗,就拿命來換!"
    "都給我上!"為首的蒙麵人扯下圍巾,左臉有條蜈蚣似的疤——正是山本的貼身保鏢川島。
    他腰間的東洋刀出鞘半寸,寒光映得顧承硯瞳孔收縮,"燒了織機,砸了賬本,顧家綢莊,今夜就埋在這火裏!"
    "老金頭!"顧承硯反手甩出鐵撬棍,精準砸中川島持刀的手腕。
    老金頭從房頂上撲下來,剃刀閃著藍汪汪的光,正劃在川島肩窩。"護廠隊!"他扯著嗓子喊,早埋伏在兩側的工人舉著鋼叉、頂門杠、燒紅的火鉗湧出來,像團燒著的鐵水。
    阿強的頂門杠砸在一個打手膝彎,那人慘叫著栽進煤堆;二柱的鋼叉挑飛了另一個人的刀,叉尖抵在對方咽喉:"說!
    山本給了你們多少?"
    "咳...十根大黃魚..."那人疼得直抽氣,"說...說顧家擋了大日本商社的財路..."
    顧承硯踩著碎磚上前,勃朗寧的槍口抵住川島的下巴。
    川島額角滲血,卻還咧著嘴笑:"顧少以為贏了?
    大日本帝國的商隊明天就到吳淞口,你們這些破銅爛鐵——"
    "砰!"
    子彈擦著川島耳朵打進牆裏。
    顧承硯的指節泛白,槍管還在冒煙:"告訴山本,他要的財路,我顧家拆了;他要的火,我顧家就燒得更旺。"他踢開川島的刀,轉身時瞥見蘇若雪從鍋爐間跑過來,鬢角沾著煤屑,手裏攥著半塊燒黑的布——那是剛才打鬥時被扯落的蒙麵巾,邊角繡著"山本組"三個小字。
    "顧少。"蘇若雪把布遞過來,指尖還在抖,"地窖的煤油罐都搬過去了,鍋爐間加了三道門閂。"她望著滿地狼藉的斷刀、碎磚,突然抓住他沾血的衣袖,"剛才在後巷...我聽見有人說"第二波子時到"。"
    顧承硯的後背沁出冷汗。
    他望著工人們正用麻繩捆起俘虜,老金頭舉著剃刀站在門口放風,阿強蹲在地上給二柱包紮傷口——這些他親手訓練的護廠隊,此刻像麵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旗。
    "若雪。"他握住她冰涼的手,"去把賬房的密信燒了,然後..."
    "叮鈴鈴——"
    電話鈴聲從賬房傳來,在夜風中格外刺耳。
    蘇若雪的手猛地一顫,目光掃過顧承硯染血的袖口,又落在他腰間還在冒煙的勃朗寧上。
    "我去接。"她抽回手,發簪上的珍珠在月光下泛著青白,"可能是...可能是李老板的船到了。"
    顧承硯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賬房門口,聽著電話接通時"哢嗒"一聲輕響。
    夜風卷著車間的織機聲飄過來,混著遠處黃浦江的汽笛,像首走了調的歌。
    他摸出懷表,子時還剩一刻鍾——山本的第二波,該來了。
    蘇若雪的指尖剛觸到黃銅聽筒,掌心的冷汗便洇濕了漆木。
    電話那端的喘息聲像漏風的風箱,線人老周的聲音被電流扯得支離破碎:“蘇小姐!山本一郎帶了二十個槍手,十分鍾後到!”
    她的指甲掐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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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打鬥的喧囂突然變得遙遠,隻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三天前她托老周在虹口碼頭安插的眼線,此刻終於傳來最致命的消息。
    “確定是山本本人?”她嗓音發顫,餘光瞥見窗外顧承硯正彎腰給二柱係緊綁俘虜的麻繩,月光在他發頂鍍了層銀邊。
    “錯不了!”老周的聲音急得破了調,“我親眼見他從三菱洋行提了兩箱彈藥,車後蓋還堆著汽油桶——”
    “啪”的一聲,蘇若雪掛斷電話。
    她抓起裙擺往院外跑,碎磚硌得腳心發疼,卻顧不上。
    “承硯!”她喊得嗓子發緊,在顧承硯轉身的瞬間撞進他懷裏。
    染血的布角從她袖中滑落,正落在兩人交疊的鞋尖。
    顧承硯的手臂本能地環住她後腰。
    觸及她發顫的肩膀時,他瞳孔驟縮——這是蘇若雪自小養成的習慣,隻有極度驚恐才會無意識地往他懷裏躲。
    “怎麽了?”他按住她後頸,拇指抹掉她鬢角的煤灰,聲音卻冷得像淬了冰。
    “老周說……山本親自來了,帶了二十人,十分鍾到。”蘇若雪攥住他染血的袖口,指甲幾乎要摳進布料裏,“他們帶了汽油桶,要燒光工廠。”
    顧承硯的後背繃成弓弦。
    他望向被捆成粽子的川島——那家夥正歪頭盯著他們笑,嘴角沾著血沫。
    原來川島剛才的挑釁不是虛張聲勢,山本根本沒把這第一波當主力,不過是探顧家虛實的餌。
    “阿強!”他突然提高聲音,震得房簷的瓦礫簌簌往下掉。
    正在給二柱包紮的阿強猛地抬頭,頂門杠“當啷”砸在地上。
    “帶七個人去東側巷口埋伏,用老金頭埋的絆馬索卡車輪。”他扯下自己的外套扔給蘇若雪,“若雪,你去鍋爐間把煤油罐推到前院,等他們衝進來就點火。”
    “那你呢?”蘇若雪攥著外套的手緊了緊。
    顧承硯彎腰撿起地上的鐵撬棍,刃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我帶老金頭守正門。”他指腹蹭過蘇若雪發簪上的珍珠,“記著,火要點在他們腳邊,別燒到織機。”
    遠處傳來汽車轟鳴。
    顧承硯抬頭,兩盞車燈像凶獸的眼睛,正順著弄堂碾過來。
    他摸出懷表——距離子時還有三分鍾,山本倒是守時得很。
    “都聽好了!”他扯著嗓子喊,工人們瞬間圍過來,鋼叉尖、頂門杠、火鉗在月光下閃成一片,“他們要燒我們吃飯的家夥,我們就燒他們的命!”
    阿強抹了把臉上的血,頂門杠在掌心轉了個花:“顧少放心,咱的絆馬索能拴住東洋鬼的腿!”老金頭把剃刀在鞋底蹭了蹭,藍汪汪的刃光映著他發紅的眼:“我這刀專剃狗脖子上的皮!”
    汽車停在巷口。
    車門“哐當”打開,山本一郎踩著鋥亮的皮鞋下車,黑風衣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的南部十四式手槍。
    他扶了扶金絲眼鏡,月光在鏡片上閃過冷光:“顧少,別來無恙?”
    顧承硯握著鐵撬棍的手緊了緊。
    這是他第一次直麵山本——三個月前在商會宴會上,對方還端著“大日本商社代表”的偽善麵具,現在倒連偽裝都懶了。
    “山本先生深夜造訪,是來討川島的命?”他揚了揚下巴,示意地上捆成粽子的川島。
    山本的瞳孔縮成針尖。
    他揮了揮手,二十個槍手從車後湧出來,手裏的駁殼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顧少以為贏了第一波?”他扯鬆領帶,露出喉結上的櫻花刺青,“大日本帝國的商路,不是幾個泥腿子能擋的。”
    “那得看是誰的泥腿子。”顧承硯突然吹了聲尖哨。
    東側巷口傳來“哢”的脆響——阿強的絆馬索精準套住第一輛車的後輪,車輪碾過麻繩的瞬間爆了胎,車身猛地一歪,撞在磚牆上。
    埋伏的工人從牆後跳出來,頂門杠雨點般砸向車窗,玻璃碎渣混著槍手的慘叫四濺。
    “放火!”蘇若雪的喊聲混著風聲炸響。
    鍋爐間的煤油罐被推到前院,她劃亮火柴的瞬間,火舌“轟”地竄起,映得她的臉一片通紅。
    火牆將山本的人截成兩段,前半段被火烤得直往後退,後半段被阿強的伏兵堵在巷口。
    顧承硯握著鐵撬棍衝進人群。
    他避開迎麵掃來的槍托,鐵撬棍橫掃砸中對方手腕,駁殼槍“當啷”落地。
    老金頭的剃刀從他身側擦過,劃開一個槍手的衣袖,血珠濺在顧承硯臉上,熱得發燙。
    “抓活的!”他吼了一嗓子。
    工人們像群紅了眼的狼,頂門杠專砸膝蓋,鋼叉挑飛武器,竟沒讓一個槍手掏出子彈。
    山本的臉徹底白了,他轉身想跑,卻被二柱從後麵抱住腰,重重摔在地上。
    “叮鈴鈴——”
    警笛聲突然刺破夜空。
    巡捕房的卡車碾過碎磚衝進來,探照燈的白光掃過滿地狼藉。
    為首的王隊長跳下車,腰間的配槍還掛在皮套裏——顧承硯上周給巡捕房送的那批絲綢樣品,此刻正穿在王太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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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住手!”王隊長掏出警笛吹得震天響,手下一擁而上,給還在掙紮的槍手們銬上了手銬。
    山本被兩個巡捕架起來時,金絲眼鏡歪在鼻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顧承硯站在工廠門口,看著山本被押上警車。
    夜風卷著焦糊味撲過來,他摸了摸被血染紅的衣領——那道原主留下的淡疤,此刻正隨著心跳微微發燙。
    蘇若雪走過來,遞給他半塊涼透的芝麻餅——這是她今早特意買的,說打勝仗要吃甜的。
    “承硯。”她望著被燒黑的圍牆,聲音輕得像歎息,“山本背後……還有三菱、三井。”
    顧承硯咬了口芝麻餅,甜味混著血腥在舌尖散開。
    他望著黃浦江邊忽明忽暗的燈火,那裏停著山本今早提到的商隊——不過現在,那些船大概要換個主人了。
    “若雪,”他擦了擦她臉上的煤灰,“明天去商會,我要聯合周老板、陳經理,把上海灘的織機都連成線。”他的目光掃過蹲在牆角給傷員包紮的阿強,掃過攥著剃刀守夜的老金頭,最後落回蘇若雪泛著青白的珍珠發簪上,“山本燒得掉一間工廠,燒不掉所有中國人的活路。”
    遠處傳來悠長的汽笛。
    顧承硯望著江麵上浮動的燈火,忽然想起現代課堂上常說的那句話——商業從不是孤島,它是血脈,是火種。
    此刻他終於明白,所謂破局,從來不是一人之力,而是千萬雙手,把將熄的火,重新攏成燎原之勢。
    月光漫過顧承硯肩頭,照見他腳邊半塊燒黑的蒙麵巾,邊角的“山本組”三個字,正隨著風,緩緩卷進磚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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