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陰謀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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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站在工廠門口,看著山本被巡捕押上警車的背影,後頸的薄汗被夜風吹得發涼。
蘇若雪遞來的芝麻餅還剩半塊在他掌心,甜味混著嘴角未擦淨的血漬,像根細針輕輕紮著神經——這不是結束,是開始。
"先回吧。"他伸手替蘇若雪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鬢發,指尖觸到她耳後未擦淨的煤灰,"你這臉,倒像被灶王爺親過似的。"
蘇若雪被他逗得輕笑,眼尾卻還沾著方才的焦慮:"我讓王媽熬了百合蓮子粥,你胃不好..."
"好。"顧承硯應得利落,可等兩人分乘黃包車時,他望著蘇若雪車後飄起的月白裙角,喉結動了動。
昨夜那把火燒了半間染坊,燒不掉山本背後三井的野心;可有些火,得先在人心頭燒起來——比如他和若雪之間,總該有個明白話了。
第二日清晨,顧承硯特意挑了蘇若雪最愛的蟹殼黃,用藍印花布包得方方正正。
蘇府門房老周見著他便笑:"顧少東家今兒這衣裳,是新裁的?"他低頭看了眼月白杭綢長衫——這料子還是上月蘇若雪親自挑的,說他穿素色顯斯文。
轉過垂花門,便見蘇若雪立在海棠樹下。
她今日沒戴珍珠簪子,隻插了支竹節銀簪,月白衫子的袖口微微皺著,像是夜裏翻來覆去揉的。
見著他,她欲言又止,指尖絞著帕子,絞出個鬆鬆的結。
"怎麽了?"顧承硯放輕聲音,把蟹殼黃擱在石桌上,"可是昨夜沒睡好?"
蘇若雪咬了咬唇,從衣袖裏摸出個皺巴巴的信封。
信封邊角沾著茶漬,封口處的漿糊早幹了,撕開時發出刺啦一聲。
顧承硯掃過信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掩飾筆鋒——"蘇小姐,令尊故去前借林公子的五千大洋,顧承硯可知道?
林公子不日歸國,當年那筆糊塗賬,該算算了。"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原主那混帳玩意兒,竟還有這檔子事?
"承硯..."蘇若雪攥住他的衣袖,"我爹...我爹走得急,賬本子在火裏燒了大半,我...我怕他..."
"怕他拿這當由頭,說我顧家養不起你?"顧承硯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蘇若雪一顫。
他低頭看她發頂,能聞到淡淡皂角香——這是她慣用的胰子味,從前他總嫌淡,此刻卻覺得比任何香粉都安心,"若雪,你記不記得上月我去蘇州收繭子,順道查了蘇府舊宅的地契?"
蘇若雪抬眼,睫毛上還沾著水霧。
"你爹當年拿地契押給林記米行借的錢,早就在三年前連本帶利還清了。"顧承硯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展開是泛黃的借據,"我托陳律師去公共租界查了備案,林家用的是過期印鑒——這信,是嚇唬人的。"
蘇若雪的手指慢慢鬆開,帕子啪嗒掉在石桌上。
她望著顧承硯,忽然笑出淚來:"你...你什麽時候查的?"
"從你說要跟我一起管賬那天。"顧承硯替她擦掉眼淚,指腹蹭過她眼下淡淡的青,"若雪,我從前混賬,可現在..."他喉結動了動,"我想把該補的,都補上。"
風掠過海棠樹,落英繽紛。
蘇若雪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了,信裏還說...林峰這次回來,帶了個留洋的什麽教授,要在報紙上寫文章..."
"寫文章?"顧承硯挑眉,"那正好。"他捏了捏她的手,"我讓阿強盯著碼頭,林峰的船一靠岸就報信。
至於那教授..."他眼底浮起冷意,"上海灘的筆杆子,可不全聽日本人的。"
午後,顧承硯在蘇府後巷找到正在擇菜的王媽。
老婦人見著他,菜籃子往地上一擱,圍裙擦了擦手:"顧少東家可是為那信來的?"
"王媽。"顧承硯遞過去個油紙包,是她最愛的桂花糖,"您在蘇府三十年,林峰那孩子...當年可是真喜歡小姐?"
王媽剝開糖紙,甜香混著菜葉子的清苦飄出來。
她望著院角那株老石榴樹,輕聲道:"林少爺從前總愛蹲在這樹下,等小姐給鸚鵡喂小米。
有回下大雨,他在樹底下站了整宿,病了半月..."她頓了頓,"可後來啊,他跟著他爹去了香港,再回來時——"
"叮鈴鈴——"
院外傳來黃包車的鈴鐺聲。
王媽耳朵動了動,突然把糖紙往顧承硯手裏一塞:"二奶奶打發人來催我了,少東家要問的,明兒來西廂房,我給您看樣東西。"
她說完便拎著菜籃往廚房跑,藍布圍裙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藏著的半本舊賬冊——封皮上"蘇府"兩個字,在陽光下泛著淺黃的光。
顧承硯望著王媽跑遠的背影,指腹摩挲著被塞回來的糖紙。
老石榴樹的影子在地上搖晃,他注意到王媽方才蹲過的青石板上,有半枚泥腳印——是雙黑布鞋的鞋印,鞋跟處磨得發亮,不像蘇府仆役的鞋樣。
"少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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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老周的喚聲驚得他抬眼。
老周拎著竹掃帚站在垂花門邊,掃帚尖還沾著海棠花瓣:"蘇小姐讓我給您送傘,說午後要落雨。"顧承硯這才發現天陰得沉,雲層像浸了墨的棉絮,壓得人胸口發悶。
他接過傘轉身要走,又折回來:"老周,這兩日可有人在蘇府附近晃悠?
穿西裝的,或是操著廣東口音的?"老周眯眼想了想,掃帚在地上劃出半道弧:"昨兒後晌倒見著個穿淺灰西裝的,站在巷子口抽雪茄,見著我看他,轉身就往法租界去了——對了,那手表亮得紮眼,許是金的?"
顧承硯捏緊傘柄。
王媽藏的舊賬冊、老周說的灰西裝、林峰的恐嚇信,這些線頭在他腦子裏絞成一團。
他想起昨夜染坊救火時,山本的翻譯官用皮鞋尖碾碎了塊燒焦的綢料,說"顧氏的料子,到底是經不住火"——此刻這股焦糊味突然湧進鼻腔,他猛地加快腳步。
黃包車停在霞飛路咖啡館門口時,雨絲剛落下來。
玻璃櫥窗裏,穿藏青西裝的男人正低頭看表,金表鏈在燈光下晃出細亮的線。
顧承硯推開門,門鈴叮當作響。
男人抬頭,眉峰揚起,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承硯?真是巧。"
是林峰。
三年未見,他比從前更白了,白得像浸在福爾馬林裏的標本。
從前總沾著草屑的發梢現在抹了發油,服服帖帖貼著頭皮;從前笑起來露虎牙的嘴角現在抿成直線,倒像是用尺子量過的弧度。
"林兄。"顧承硯在他對麵坐下,服務生端來咖啡,他推到一邊,"我在蘇府聽王媽說你回來了,特意來打個招呼。"
林峰指尖敲了敲咖啡杯沿,瓷與瓷相碰的脆響裏帶著笑:"我還琢磨著什麽時候去顧宅拜訪,若雪的事...當年是我負她。"他忽然傾身,聲音放輕,"可你知道嗎?
她從前給我繡的鞋墊子,現在還收在樟木箱最底下。"
顧承硯盯著他瞳孔裏跳動的燈影。
那燈是從巴黎運來的水晶燈,每個棱麵都割出細碎的光,可照不亮林峰眼底的陰翳——那裏有團暗火,燒的不是舊情,是別的東西。
"林兄這次回來,是要接手林記米行?"他端起茶盞,熱氣模糊了視線,"聽說香港米市這兩年受日商擠壓得很,令尊可還撐得住?"
林峰的指節在桌布上蜷了蜷,很快又展開,用銀匙攪著咖啡:"家父上月把米行盤給了三井物產。"他突然笑出聲,"你看我這腦子,光顧著敘舊——方才在報館碰著個留洋教授,說要寫篇《滬上商媛誌》,頭一個就想寫若雪。"
顧承硯的茶盞頓在半空。
三井物產、報館、《滬上商媛誌》...這些詞像火柴頭擦過磷麵,在他腦子裏劈啪炸開。
他想起蘇若雪今早說的"留洋教授寫文章",想起山本被抓時,巡捕從他車裏搜出的三井密信——原來林峰的船,是順著三井的航線靠的岸。
"林兄對若雪,倒是長情。"他放下茶盞,杯底與木桌相碰,發出不輕不重的響,"不過她現在管著顧氏的賬,忙得很。"
林峰的銀匙"當啷"掉進杯裏。
他低頭撈匙子,發梢垂下來遮住表情:"我自然知道她忙...就像知道顧氏綢莊這個月要跟杭州織造局談新訂單,對吧?"
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劈啪作響。
顧承硯望著林峰後頸暴起的青筋——那是他從前翻牆爬樹時才會有的緊繃。
原來恐嚇信隻是幌子,真正的刀子藏在杭州織造局的訂單裏。
三井要斷顧氏的銷路,林峰要斷顧氏的財路,而那篇《滬上商媛誌》...怕是要把蘇若雪推到風口浪尖,讓顧家不得不為保她名聲讓步。
"林兄消息倒靈通。"他摸出懷表看了眼,"我得走了,若雪還等著我帶蟹殼黃回去。"
林峰起身替他拿傘,指尖擦過他袖扣時頓了頓:"承硯,有些事...不是錢能解決的。"
顧承硯接過傘,傘骨撐開的瞬間,雨水順著傘沿流成簾。
他望著林峰在雨幕裏的背影——那身影越來越模糊,像團化在水裏的墨。
直到看不見人,他才摸出袖扣,內側刻著的"三井物產株式會社"幾個小字,被雨水泡得發漲。
黃包車拐進顧家巷時,他捏緊了袖扣。
阿強撐著油布傘在門口等,見著他便湊過來:"少東家,陳律師方才來電話,說公共租界檔案處查到林峰在香港的船運公司,股東名單裏有..."
"先進去。"顧承硯打斷他,雨靴踩在青石板上發出重響,"把賬房的煤油燈點上,我要查林峰這三年的貨單。"
門房老周的掃帚聲從身後傳來,混著雨打青瓦的脆響。
顧承硯望著廳裏透出的暖黃燈光,想起蘇若雪今早說"要把該補的都補上"時,眼尾那滴沒掉下來的淚。
他摸了摸懷表裏夾著的合影——是去年冬天,兩人在染坊看新織的月白綢,她的笑比綢子還亮。
有些火,該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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