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潮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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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包車碾過積水的青石板,顧承硯的指節在傘柄上繃成青白。
    雨絲順著傘骨滴進領口,涼意順著脊椎竄到後頸,卻壓不住太陽穴突突的跳——方才咖啡館裏的每句話都在腦子裏翻湧,林峰遞傘時袖扣內側的"三井"刻痕,像根細針紮在眼底。
    "少東家,到了。"阿強掀起油布簾,雨水濺在他沾泥的鞋尖上。
    顧承硯跨下車,雨靴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門房老周的掃帚聲突然頓住,隻餘雨打瓦當的脆響。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看見廳裏透出的暖黃燈光裏,蘇若雪的影子在窗紙上晃了晃——她準是又在等他,就像每回他說要帶蟹殼黃時那樣。
    "阿強,把賬房的煤油燈點上。"顧承硯解下濕外套遞給老周,聲音比雨聲還沉,"陳律師說的香港船運公司股東名單,拿來。"
    阿強應了聲,小跑著往賬房去。
    顧承硯在廊下站了會兒,摸出懷表打開,玻璃罩下的合影有些模糊——蘇若雪穿著月白衫子,發梢沾著染坊的靛藍,笑起來時眼尾的痣像顆小朱砂。
    他用指腹蹭了蹭照片,水珠從表殼縫隙滲進去,在"顧承硯 蘇若雪"幾個小字上暈開,像滴未落的淚。
    賬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阿強舉著煤油燈出來,燈芯結著個小燈花,把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少東家,陳律師說...香港那家"豐源船運",股東名冊最後一頁蓋著三井的鋼印。"他咽了口唾沫,把一遝泛黃的貨單放在桌上,"這是林峰近三年給顧氏運絲綢的貨單,我按月份理好了。"
    顧承硯扯過椅子坐下,貨單上的墨跡被雨水洇得發皺。
    第一頁是三年前春月,運量三百匹,運費按慣例結算;翻到去年臘月,運量突然漲到八百匹,運費卻比從前低了兩成。
    他指尖頓在"卸貨港:長崎"幾個字上——顧家的絲綢向來走南洋線,怎會突然往日本運?
    "查過船期嗎?"他抬頭問阿強。
    "查了。"阿強從懷裏摸出張紙條,"豐源船運去年臘月那趟船,去長崎前在釜山停了三日,碼頭上有人看見...看見搬了幾箱帶太陽旗的木箱。"
    顧承硯的後槽牙咬得發疼。
    三井物產的影子在貨單裏若隱若現,林峰表麵上替顧氏運貨,實則把顧家的絲綢當幌子,給日本人運物資。
    更狠的是杭州織造局的訂單——他早打聽到顧家這個月要談新合約,怕是要在貨期上做手腳,等顧氏交不出貨,織造局一翻臉,顧家的信譽就全砸了。
    "去把小雲請來。"他合上貨單,煤油燈的光在鏡片上晃了晃,"就說...蘇小姐有急事找她。"
    阿強走後,顧承硯站在賬房窗前。
    雨還在下,院角的芭蕉葉被砸得東倒西歪,像極了此刻顧家的處境——明麵上是綢莊被打壓,實則是三井要啃下上海灘的絲綢命脈,而林峰這把刀,捅的正是顧家最軟的肋巴骨。
    小雲來的時候,發梢還滴著水。
    她穿件灰布衫子,袖口沾著靛藍染漬,見著顧承硯便退後半步,手攥著衣角:"若雪姐呢?"
    "她在染坊查新綢的色牢度。"顧承硯指了指椅子,"坐。"
    小雲沒動,眼睛像兩把小刀子:"顧少東家找我,怕是為了林先生?"
    顧承硯把貨單推過去,翻到去年臘月那頁:"你跟若雪從小一起長大,該知道她最恨被人當棋子。
    林峰表麵上念舊情,實則勾結日本商社,要斷顧家的銷路,還要用《滬上商媛誌》壞她名聲。"
    小雲的手指摳進椅沿,指節發白:"你...你有證據?"
    "三井物產的鋼印,香港船運公司的股東名單,還有這三年裏多運的五百匹絲綢——"顧承硯敲了敲貨單,"都在長崎港換了日本的機器零件,運去東北了。"他從袖中摸出林峰的袖扣,"今早他給我遞傘時,這東西蹭掉了,內側刻著三井的名號。"
    小雲的呼吸突然重了,她盯著袖扣上的刻痕,喉結動了動:"若雪姐...她知道嗎?"
    "還沒。"顧承硯想起今早蘇若雪在染坊擦淚的模樣,聲音軟了些,"我怕她知道了急,畢竟...畢竟她從前是真心待過林峰的。"
    小雲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雨珠順著發尾滴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
    顧承硯看著她睫毛顫了又顫,知道她在想什麽——從前顧承硯是紈絝,她總怕他負了若雪;如今他突然變了,她又怕他藏著別的心思。
    "我不求你信我。"他從懷裏掏出合影,推到小雲麵前,"但求你信若雪的眼光。
    她選我做未婚夫,不是因為顧家的聘禮,是因為...是因為我比誰都想護著她,護著顧家的綢莊,護著這滿上海灘的織機聲。"
    小雲的指尖輕輕碰了碰照片裏蘇若雪的笑,忽然抬頭:"要我做什麽?"
    顧承硯鬆了口氣,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小了,簷角的滴水聲變得清亮。
    他從抽屜裏取出個布包,裏麵是塊雕著並蒂蓮的翡翠:"林峰這兩日會去法租界見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你替我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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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雪每月十五去普濟寺上香,你就說要陪她,順道...順道看看那女人手裏拿的包。"
    小雲接過布包,翡翠的涼意透過布麵滲進掌心。
    她捏了捏,抬頭時眼裏多了抹銳光:"要是被林先生發現..."
    "發現了就說我逼你的。"顧承硯笑了笑,"反正我這紈絝的名聲,也不差多件惡事。"
    小雲站起身,布包在她手裏攥得發緊。
    她走到門口又停住,回頭看了眼桌上的貨單:"顧少東家...你變了。"
    "人總要長大。"顧承硯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裏,摸出懷表合上,照片裏的蘇若雪被壓進黑暗,卻在他心裏亮得更真切,"尤其是...尤其是當你要護著的人,值得你拚命的時候。"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風卷著濕潤的青草香吹進賬房。
    顧承硯翻開新的賬本,筆尖在"杭州織造局"幾個字上懸了懸,最終重重落下——有些仗,該打響了。
    雨停後的第三日,小雲蹲在法租界弄堂口的米缸後麵,鼻尖還沾著昨夜露水裏的青苔味。
    她盯著斜對過咖啡館的玻璃門,門楣上"藍山"二字被晨光鍍得發亮——這是林峰每周三必來的地方,說是喝曼特寧,實則總在二樓臨窗的位置等人。
    她摸了摸懷裏的銅哨,那是顧承硯塞給她的,說遇著危險就吹。
    可此刻心跳撞得肋骨發疼,倒不是怕被發現,而是怕漏看了什麽——昨日她跟著林峰去了碼頭,見他往穿墨綠旗袍的女人手裏塞了個鱷魚皮手包,包扣上的櫻花暗紋刺得她眼睛生疼。
    "叮鈴——"
    咖啡館的門鈴響了。
    小雲縮了縮脖子,看見林峰的藏青西裝角閃過,他手裏還提著個牛皮紙袋,袋口露出半截油紙,是普濟寺的素齋點心——蘇若雪每月十五必去普濟寺,上個月還說那的棗泥酥最合她母親口味。
    "阿雪從前最饞這個。"三天前顧承硯翻貨單時,指腹在"長崎"二字上碾了又碾,"可林峰記著的,從來不是她愛吃什麽,是她什麽時候會出現在哪。"
    小雲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望著林峰上了二樓,又等了盞茶工夫,才貓著腰繞到咖啡館後巷。
    牆根的野貓被驚得竄上瓦簷,她踮腳扒著後窗,正看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打開牛皮紙袋——裏麵哪是什麽點心,是疊得方方正正的顧氏綢莊新樣冊,封皮上"顧記·秋霜緞"的燙金還沒幹透。
    "三井那邊催得緊。"女人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銀鈴,"顧氏這月要是拿不下織造局的單子,上海灘的生絲定價權可就..."
    "放心。"林峰的笑聲混著咖啡香飄出來,"我讓人在染缸裏摻了明礬,秋霜緞的色牢度撐不過半月。
    等織造局驗貨時一沾水就花,顧承硯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小雲的耳朵嗡地一響。
    她後退半步,後腳跟磕在碎磚上,"哢"地一聲——二樓的窗戶"唰"地被推開,林峰的臉探出來,鏡片後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針。
    "誰?"
    小雲掉頭就跑,木底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鼓。
    她抄過三條弄堂,拐進顧家染坊的側門時,後背的汗已經浸透了灰布衫。
    染坊裏飄著靛藍的香氣,蘇若雪正蹲在染缸前,用竹篾挑著剛染好的綢子,發梢沾著靛青,倒比從前更像幅畫。
    "小雲?"蘇若雪抬起頭,見她臉色發白,"可是又犯了舊疾?"
    小雲張了張嘴,喉嚨像塞了團棉花。
    她望著蘇若雪腕間的銀鐲子——那是兩人小時候一起打的,刻著"若雲"二字。
    從前她總怕顧承硯配不上這樣的阿雪,可如今...她摸了摸懷裏的樣冊碎片,轉身時撞翻了竹籃,染好的綢子"嘩"地落進染缸。
    "我...我去幫阿婆曬綢子!"她抓起竹篾就往曬場跑,背後傳來蘇若雪的輕笑:"仔細腳下,別又摔著。"
    是夜,顧承硯在賬房核對染坊的領料單。
    煤油燈芯"劈啪"爆了個花,映得"明礬"二字在領料記錄上跳著腳——果然,林峰買通了染坊的雜工,每日往染缸裏添半兩明礬,積少成多,足以毀了整批秋霜緞。
    "少東家!"
    門被猛地推開,小雲濕著褲腳衝進來,發梢還滴著水。
    她懷裏緊抱著個油紙包,打開來是半本被雨水泡皺的樣冊,封皮上"顧記"二字清晰可見:"林峰今日在咖啡館見了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他們...他們要往秋霜緞裏摻明礬,壞顧家的信譽!"
    顧承硯的鋼筆"當"地掉在桌上。
    他抓起樣冊的手在發抖,指節因用力泛出青白——這正是他前日讓染坊連夜趕製的新樣,原打算明日送織造局的。
    他想起今早蘇若雪蹲在染缸前的模樣,她摸著綢子笑說"這次的靛藍比往年更透",可誰能想到,那清透底下藏著的是爛綢緞的毒。
    "還有!"小雲吸了吸鼻子,從袖管裏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條,"他們說明晚十點在虹口碼頭交貨,那女人說...說要帶"重要客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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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虹口碼頭是日商的地盤,三井物產的貨輪常停在那。
    他想起阿強查的船運記錄,想起林峰袖扣上的"三井"刻痕,所有線索在腦子裏炸成一片光——這哪是簡單的商戰,是日本人要借林峰的手,把顧家綢莊變成他們滲透上海紡織業的跳板。
    "阿強!"他扯開嗓子喊,聲音撞在雕花門框上嗡嗡作響,"去蘇府接小姐,讓老周帶五個護院守在染坊,再派兩個人去碼頭踩點!"
    阿強從廊下衝進來,雨靴在青磚上踩出濕腳印:"少東家,蘇小姐方才差人來說,她在繡樓等您,說要...說要給您看新繡的並蒂蓮。"
    顧承硯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突然笑了。
    他扯下搭在椅背上的月白長衫,披在小雲肩上:"辛苦你了,先去後廳喝碗薑茶。"又轉頭對阿強道:"把我那支翡翠筆洗包好,就說我給蘇小姐賠罪,今早又忘了帶蟹殼黃。"
    阿強領命跑了。
    顧承硯對著窗玻璃理了理衣領,鏡中映出他眼底的暗火——明日是十五,蘇若雪要去普濟寺上香。
    他原打算陪她去的,可如今...他摸出懷表,照片裏的蘇若雪正對著他笑,眼尾的朱砂痣像團小火焰。
    "阿雪,"他對著懷表輕聲說,"等我拆了這局,便陪你去寺裏求支簽,求個...求個一生安穩。"
    窗外起了風,吹得賬房的門簾"嘩啦"作響。
    顧承硯將樣冊碎片收進鐵盒,鎖進最裏層的抽屜。
    鐵盒扣上的瞬間,樓下傳來蘇若雪的笑聲,清清脆脆的,像簷角的銅鈴。
    他站在廊下望去,見她撐著油紙傘立在月洞門邊,傘麵上的牡丹被月光鍍得發亮,正朝他招著手。
    而在城市的另一頭,虹口碼頭的汽笛聲劃破夜空。
    一艘掛著太陽旗的貨輪正緩緩靠岸,甲板上的陰影裏,穿墨綠旗袍的女人摸出懷表,指針正指向九點三刻——離約定的十點,隻剩十七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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