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融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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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放下聽筒時,指節泛著青白。
蘇若雪的絲帕還搭在他手背上,帶著她慣用的沉水香,像根細繩子輕輕勒著神經。
他抬頭時,正撞進她眼底的關切,喉間的緊迫感突然軟了軟:“山本要做空顧家的絲綢股,還買通報館造謠說咱們摻了日本紗。”
蘇若雪的指尖在檀木匣上頓住。
那是顧家三代的賬冊鑰匙,她從小跟在父親身邊學管賬,指腹早磨出薄繭。
此刻繭子蹭過鑰匙齒痕,她輕聲道:“我去叫趙老板和小李。”轉身時發梢掃過他手背,像在說“我在”。
二十分鍾後,綢莊後廳的榆木桌被敲得咚咚響。
趙老板的西裝前襟還沾著星點豆漿,顯然是從早茶攤子直接跑過來的;小李抱著一摞賬本,額角細汗順著鬢角往下淌,發梢都黏成了綹。
顧承硯把電話內容複述完,茶盞在他手裏轉了三圈——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蘇若雪在旁默默添茶,茶水漫過杯沿的刹那,他突然扣住杯底。
“山本的目的不是打垮顧家,是殺雞儆猴。”顧承硯指節抵著桌麵,“他要讓上海灘的商人們明白,跟日本商社作對,就是跟錢過不去。”
趙老板的眉頭擰成川字。
他在匯豐銀行做了十年經理,最見不得這種釜底抽薪的手段:“少東家說得對。但眼下最急的是——”他抽出鋼筆在便簽上畫了個圈,“山本若聯合錢莊做空,必然會先凍結咱們的流動賬戶。等股價跌了,他們再低價收籌碼,到時候顧家連反擊的錢都沒有。”
“那怎麽辦?”小李的聲音發顫,攥著賬本的手背上青筋直跳。
他上個月才跟著顧承硯學做新式財務報表,第一次遇到這種陣仗。
顧承硯沒說話,目光掃過蘇若雪。
她正把一疊近期貨單推到桌心,指尖點在“十六鋪碼頭”的提貨記錄上:“這三天到港的生絲,都是咱們自己養蠶基地的貨。摻日本紗?根本沒這回事。”她抬頭時眼睛亮得驚人,“但謠言一起,老百姓哪分得清真假?得先把水攪渾。”
趙老板突然拍了下桌子:“有辦法!咱們提前把三分之一資金轉到法租界的私人賬戶。那些洋行的賬冊,日本人沒那麽容易查。”他從西裝內袋摸出張名片,“我有個法國朋友在東方匯理銀行,今早就能辦手續。”
顧承硯的拇指摩挲著茶盞邊緣,眼底浮起冷意:“轉,立刻轉。但不夠。”他轉向小李,“你帶兩個人去報館。記住,別跟他們吵——”他突然笑了,像獵人看見獵物進網,“去問他們要證據。要山本提供的檢測報告,要摻紗的具體批次,要證人。他們要是拿不出……”他敲了敲桌角,“就告訴他們,顧家的狀子明天就能遞到會審公廨。”
小李的喉結動了動,突然挺直腰杆:“我這就去!”他抓起外套往外跑,走到門口又回頭,眼睛亮得像淬了火,“少東家,我一定把他們問得啞口無言!”
蘇若雪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轉身從檀木匣裏取出一疊地契:“這是蘇州蠶房的抵押憑證。我昨晚理賬時發現,去年冬天收的繭子比往年多三成。要是需要,咱們可以拿這個去同業拆借。”她把地契推到顧承硯手邊,指尖在“顧氏”的朱印上輕輕撫過,“錢不夠,人來湊。”
顧承硯突然握住她的手。
地契邊角硌得掌心生疼,可她的手溫卻順著指縫鑽進來,熨平了他心裏的褶皺:“若雪說得對。商戰不是一個人的事。”他抓起電話,號碼本翻到第三頁,“周老板的紡織廠上個月剛進了咱們的提花機,張會長的輪船公司還欠著兩批絲綢的運費……”
電話接通的聲音此起彼伏。
周老板在那頭拍胸脯:“顧老弟要撐場子,我把倉庫裏的顧家綢緞全搬到櫥窗最顯眼的位置!”張會長的大嗓門震得聽筒嗡嗡響:“敢造顧家的謠?我讓碼頭上的兄弟盯著報館,誰敢貼黑帖子,先過我船幫子這關!”
等最後一個電話掛斷,後廳的座鍾正好敲響八下。
蘇若雪端來新沏的茶,青瓷杯底壓著張紙條——是她剛寫的資金轉移明細,小楷工整得像印出來的。
顧承硯掃了眼數字,突然低笑:“趙老板,您那位法國朋友效率倒高。”
趙老板推了推眼鏡,鏡片反著光:“他說手續都辦妥了,錢現在在馬賽的賬戶裏睡覺呢。”他頓了頓,突然正色,“不過少東家,山本的後手絕不會隻有這些。”
顧承硯望著窗外漸亮的天光,顧家綢莊的牌匾在晨霧裏若隱若現。
他想起昨夜劉會計跪在地上哭嚎的樣子,想起電話裏那個沙啞的聲音,想起蘇若雪把絲帕蓋在鐵柱臉上時的溫柔。
有些東西,比錢更難被打垮。
“我知道。”他端起茶盞,水汽模糊了眉眼,“但他不知道,顧家的賬,從來不是隻算錢。”
後廳的座鍾敲響第九下時,小李氣喘籲籲地衝進來,手裏舉著張報紙:“少東家!申報的頭版!他們登了‘顧家綢緞質量專訪’,還配了咱們蠶房的照片!”他展開報紙,油墨香混著汗水味撲麵而來,“周老板剛才打電話說,他店裏的顧家綢子,今早剛上櫃就賣空了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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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若雪湊過去看,嘴角慢慢翹起來。
顧承硯接過報紙,目光掃過“傳承三代,自種自織”的標題,指節在“顧氏”兩個字上輕輕叩了叩。
夜色褪盡時,趙老板收拾公文包準備離開。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盯著顧承硯眼底的光看了半晌,突然說:“少東家,您讓我想起二十年前,榮老板帶著咱們跟洋紗廠搶市場的時候。”他笑了笑,“那時候咱們也覺得天要塌了,可最後——”他指了指窗外漸次亮起的店鋪,“天沒塌,塌的是洋人的算盤。”
顧承硯送他到門口。
晨風吹起他的長衫下擺,遠處傳來黃包車的鈴鐺聲,還有早點攤的吆喝。
蘇若雪站在櫃台後整理賬本,發間的珍珠簪子閃著微光,像顆沒被吹滅的星子。
“小李,去把新到的杭羅拿兩匹。”顧承硯突然說,“給周老板送一匹,張會長送一匹。就說顧家記著這份情。”
小李應了一聲跑開。
蘇若雪從櫃台後探出頭:“要我幫忙包嗎?”她的發梢被風掀起,露出耳後一點淡紅,像朵剛開的桃花。
顧承硯望著她,突然覺得喉嚨發暖。
他想起現代課堂上常說的“商業的本質是信任”,可直到此刻才真正懂了——信任不是賬本上的數字,是有人願意在你最難的時候,把後背交給你。
“不用。”他彎腰從櫃台下摸出個錦盒,裏麵是枚翡翠平安扣,“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蘇若雪的眼睛突然瞪圓。
那是顧家祖傳的定情信物,她小時候跟著父親來顧家做客,見過老夫人戴在腕間。
此刻翡翠在晨光裏泛著潤潤的綠,像塊化不開的春水。
“顧承硯!”她的聲音發顫,耳尖的紅一直燒到脖子根。
顧承硯笑著把平安扣套在她腕上。
翡翠貼著她的脈搏,一下一下跳得急。
他望著她慌亂又歡喜的模樣,突然想起電話裏那個沒說完的“後手”。
但沒關係,他想,有些仗,有並肩的人,就不怕輸。
是夜,顧承硯在賬房核對完最後一筆轉賬。
窗外的月亮爬過梧桐樹梢,把影子投在算盤上,像撒了把碎銀。
他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正打算回房,桌上的電話突然輕響——是趙老板的專線。
“少東家,”電話裏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剛收到消息,明天天亮——”
“叮鈴——”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吆喝混著電話裏的忙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顧承硯握著聽筒,望著窗外漸起的薄霧,突然想起趙老板白天說的話。
天快亮了,他想,而有些人的夜,才剛開始。
晨霧未散時,顧承硯正俯身在賬房木桌上核對新到的蠶繭收購單。
蘇若雪端著青瓷茶盞進來,霧氣裏隻見他眉峰微蹙——這是他發現賬冊異常時的慣有神情。
她剛要開口,就見他突然直起身,指節重重叩在"蘇州蠶房"那欄數字上:"若雪,上個月的烘幹損耗率比往年低了兩個點。"
"我昨晚也注意到了。"蘇若雪將茶盞輕放在他手邊,指尖掠過他後頸被晨露打濕的碎發,"劉叔說新置的竹編烘籠透氣好,潮氣散得快。"話音未落,賬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少東家!"小李撞開半掩的門,額前碎發被風掀得亂飛,手裏攥著封貼著銀行火漆的信,"匯豐銀行的通知!"
顧承硯接過信的動作很穩,指甲挑開封蠟時卻聽見蘇若雪倒抽了口冷氣——她離得近,看清了信頭的"賬戶凍結"四個字。
他展開信紙的瞬間,目光先掃過落款處的"山本商事擔保",指腹在"因涉經濟糾紛"幾個字上碾了碾,唇角反而勾出絲冷意:"來了。"
"怎麽會這樣?"蘇若雪的手按在他手背,能摸到他脈搏跳得沉而穩,"昨天剛轉走三分之一資金......"
"山本要的是徹底斷咱們的現金流。"顧承硯將信紙推到她麵前,指尖點著"凍結額度覆蓋所有流動資產"的條款,"他算準了咱們昨夜剛轉完賬,剩下的錢不夠撐過今明兩天的貨款。"他抓起電話本翻到趙老板的號碼,轉頭對小李道:"去把前月給周老板的提花機尾款收據拿來,要原件。"
小李應了聲衝出門,門框上的銅鈴被帶得叮當響。
電話接通時,趙老板的聲音還帶著剛被吵醒的沙啞:"顧少?
這才六點......"
"匯豐凍結了顧家賬戶。"顧承硯打斷他,"需要您現在去趟銀行,找王經理。"他頓了頓,"提去年法租界紡織廠抵押案,提東方匯理那筆過橋款。"
電話那頭突然靜了一瞬,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趙老板應該是坐直了:"我十五分鍾到。"
蘇若雪看著他放下聽筒,從袖中摸出塊絲帕輕輕擦他指節:"你早料到會有這一步?"
"山本昨晚沒說完的"後手",就是這個。"顧承硯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能感覺到她掌心的薄繭蹭著心跳,"但他沒算到......"他指了指窗外漸次開門的商鋪,"咱們前天就把生絲押給了同業公會,周老板今早會帶著二十家布莊來提貨;張會長的貨輪昨晚進港,運費直接打到了馬賽賬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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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若雪突然笑了,眼尾的淚痣跟著顫:"所以你昨晚讓小李去報館,不隻是澄清謠言,是讓全上海的商人都看見顧家的底氣。"
"若雪,商戰裏最硬的底氣不是錢。"顧承硯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角,"是有人信你。"
話音剛落,賬房的門被撞開。
趙老板西裝前襟還沾著牙膏沫,手裏揮著張銀行回單:"王經理看了東方匯理的流水,又聽說周老板他們今早要堵銀行大門——"他把回單拍在桌上,"解凍了!
但隻到今晚八點。"
顧承硯掃了眼回單上的紅章,對小李道:"立刻把剩餘資金轉到香港分行,用周老板紡織廠的名義。"他轉向蘇若雪,"你去倉庫盯著裝貨,讓夥計們把"顧氏自種自織"的標簽貼在最顯眼處。"
"明白。"蘇若雪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月白罩衫,轉身時發間的珍珠簪子閃了閃,"我讓阿福帶兩輛板車在後門等。"
小李抱著一摞收據跑回來時,額角的汗已經浸透了衣領:"少東家,收據都在這兒!
周老板剛才打電話說,他帶了十個夥計在匯豐門口支起了"力挺顧氏"的招牌!"
顧承硯接過收據時,指尖觸到紙張邊緣的毛邊——是小李連夜用漿糊粘補的舊單據。
他突然想起現代課堂上教過的"危機公關三角",此刻卻覺得那些理論都不如眼前這疊帶著人味的紙厚重。
"轉款吧。"他對小李點頭,又看向趙老板,"辛苦您再跑趟銀行,盯著他們做資金流水記錄。"
趙老板扣上西裝紐扣,臨出門時突然回頭:"顧少,山本這招叫"圍點打援",咱們解了"點",他肯定要動"援"。"
"我等他動。"顧承硯的目光落在賬房牆上的"貨真價實"老匾上,那是曾祖父用蠶繭換的第一筆錢刻的,"援多了,圍不住。"
正午時分,最後一筆資金到賬的短信提示音響起時,蘇若雪抱著個藍布包裹進來。
布包散開,是剛蒸好的蟹粉小籠,還冒著熱氣:"張會長讓碼頭的夥計提的,說咱們忙得連早飯都沒吃。"
顧承硯夾起個包子,湯汁濺在賬本上,暈開團淺黃的漬。
他突然想起昨夜那個未接的電話,喉間的暖意突然一緊——趙老板說的"援",怕不是單指資金。
"叮鈴——"
賬房的電話恰在此時響起。
顧承硯接起,聽筒裏隻有電流雜音,直到一聲極輕的歎息傳來:"顧先生,山本一郎在虹口碼頭囤了五百箱"顧氏綢緞"。"聲音壓得像浸在水裏,"他準備今晚放把火,燒了這些假貨,再把罪名扣到你們頭上。"
顧承硯的後背瞬間繃直,指節捏得聽筒發顫:"你是誰?"
"不重要。"對方輕笑一聲,"重要的是......"電話裏傳來輪船汽笛的長鳴,"他以為你們隻會守,可真正的商戰,從來不是守出來的。"
忙音響起時,顧承硯望著窗外明晃晃的日頭,突然想起曾祖父說過的話:"綢子要經得住曬,才不會起黴斑。"他摸出懷表,指針正指向十二點一刻——離山本動手,還有十二個小時。
蘇若雪端著茶盞過來,見他眼底翻湧的暗潮,輕聲問:"要我叫人?"
"叫。"顧承硯合上懷表,將茶盞裏的殘茶一飲而盡,"叫周老板、張會長,叫所有信得過的夥計。"他轉身從櫃頂取下個檀木匣,裏麵是曾祖父留下的算盤,"山本要燒咱們的牌子?"他指尖撫過算盤上的象牙珠,"那咱們就用他的火,把上海灘所有民族商社的旗子,都燒得更亮些。"
窗外,黃包車鈴鐺聲、報童吆喝聲、商鋪卸貨的號子聲混作一團。
顧承硯望著蘇若雪腕上的翡翠平安扣,突然笑了——有些仗,他等了二十年,終於能痛痛快快地,打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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