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暗湧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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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掛斷趙老板的電話時,指節在紅木桌麵叩出輕響。
    倉庫外的報童吆喝聲還在飄,"火中驗真"四個字被晚風吹得支離破碎,卻在他耳中炸成驚雷——三井財閥四個字像根細針,正往他後頸裏鑽。
    "顧先生?"蘇若雪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抱著一疊剛複印好的驗真報告,發梢沾著複印機的墨粉,"孫師傅的手書拓了三百份,陳記者說《申報》頭版能留半版,《新聞報》要加印號外......"
    "辛苦。"顧承硯接過報告,指尖掃過孫師傅蒼勁的字跡,忽然想起方才那通神秘電話。
    對方知道三井,卻不肯透露身份——是敵是友?
    他把報告遞給蘇若雪時,袖扣擦過她手背,"去賬房把這月的流動資金明細調出來,要精確到分。"
    蘇若雪應了聲,轉身時瞥見他正往西裝內袋塞懷表,表蓋內側的全家福照片在燈光下晃了晃。
    那是他穿越前總揣在兜裏的物件,原主的照片早被他換成了母親的舊照——此刻照片邊角翹起,像他此刻亂成一團的思緒。
    "叮鈴鈴——"
    電話又響。
    顧承硯接起,是小李的聲音,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急吼吼:"顧少!
    趙老板到了,在您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顧承硯推開門時,正看見趙老板站在窗前。
    這位四明銀行的經理平時總把金絲眼鏡擦得鋥亮,此刻鏡腿卻壓出兩道紅印,顯然是從行裏直奔過來的。
    他腳邊放著個牛皮紙檔案袋,袋口露出半張三井物產的股票走勢圖。
    "三井在日本有二十三家紡織廠,上海的生絲收購量占了全港七成。"趙老板沒寒暄,直接抽出張報表拍在桌上,"他們壓價收蠶繭時,我就覺得不對——現在看來,是要把咱們的綢莊連鍋端。"
    小李縮在沙發角,手裏攥著算盤,珠子被他捏得哢嗒響:"今早我跑了五家布莊,王記、李記都說要退顧氏的貨......可下午看了報紙,又都派人來問能不能補貨。"他突然挺直腰,"顧少,咱們有驗真報告,有輿論支持,那些牆頭草......"
    "牆頭草最容易被風刮倒。"顧承硯打斷他,指尖點著趙老板的報表,"三井要的不是一時輸贏,是讓全上海的商人覺得——和顧氏合作,就是和三井作對。"他抬頭時,目光掃過牆上"貨真價實"的老匾,那是方才讓人從倉庫搬來的,"所以我們要讓他們覺得......"
    "和顧氏合作,就是和整個華商綁在一條船上。"趙老板接得極快,眼鏡片閃過一道光,"我可以讓四明銀行給顧氏開三個月的信用額度,年息三厘。"他推了推眼鏡,"但得把驗真報告做成商盟認證——讓周胖子的紗廠、陳記者的報館都簽個字。"
    小李的算盤珠子突然崩了一顆,骨碌碌滾到顧承硯腳邊。
    他蹲下去撿,抬頭時眼睛發亮:"我今早整理客戶名錄,發現去年給蘇小姐送過綢緞的張老板,現在在做棉紗批發生意!
    他上個月還在酒桌上罵三井壓價......"
    "張老板?"顧承硯想起原主記憶裏那個總愛摸八字胡的矮胖老頭,"他在十六鋪有三個倉庫,碼頭上的搬運工都喊他"張菩薩"。"他突然笑了,"去把我那套湖綢馬褂找出來,就是蘇小姐說"襯得人精神"的那件。"
    "現在去?"蘇若雪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裏抱著疊賬本,"張老板向來早睡,這會子......"
    "他若真是"張菩薩",就不會讓求上門的人吃閉門羹。"顧承硯扯鬆領帶,把鋼筆別回胸前口袋,"趙老板,麻煩您讓行裏的人盯著三井的賬戶動向;小李,把這月所有退貨的布莊列個清單,明早我要看到他們老板的生辰八字。"
    他經過蘇若雪身邊時,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那是她總用來洗賬本封皮的味道。"若雪,"他停住腳步,聲音輕了些,"幫我熱碗酒釀圓子,等我回來。"
    十六鋪的夜風帶著鹹腥的潮氣。
    顧承硯的人力車停在張宅門前時,門房正打算閂門。
    他遞上拜帖,看見門房的眼睛突然睜大——帖子右下角,是顧氏綢莊的朱紅印記,旁邊還壓著半枚"貨真價實"的老章。
    "顧二少?"門房的聲音拔高,"您稍等!"
    門內很快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張老板穿著紡綢睡衣衝出來,八字胡上沾著飯粒:"我就說今早喜鵲叫得凶!"他一把攥住顧承硯的手腕,"快進來!
    我那房裏還藏著二十年的女兒紅,就等個能說真話的人來喝!"
    客廳的留聲機放著《天涯歌女》,張老板的小兒子趴在樓梯上偷看,被他瞪了一眼,吐著舌頭跑了。"那些小日本兒太欺負人!"張老板拍著桌子,茶碗跳得叮當響,"上個月我進了批東洋棉紗,布麵發脆不說,還摻了草籽!"他突然壓低聲音,"我聽說三井在收買巡捕房的人,要查顧氏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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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來求張叔兩件事。"顧承硯端起茶盞,溫熱的茶水熨著掌心,"第一,明早讓您的搬運工在碼頭舉顧氏的驗真旗;第二......"他從懷裏掏出驗真報告,"在這上麵簽個名。"
    張老板的手指撫過孫師傅的字跡,突然仰頭大笑:"好小子!
    這哪是求我,是帶我上擂台啊!"他抄起桌上的狼毫筆,墨汁在宣紙上洇開個圓,"我老張別的沒有,碼頭的兄弟、倉庫的貨,全隨你調!"
    顧承硯起身告辭時,張老板硬塞給他一包桂花糕:"拿給蘇丫頭吃,她小時候來我家,總盯著我家那棵桂樹。"
    夜更深了。
    顧承硯站在弄堂口,看張宅的燈籠在風裏搖晃。
    懷表在口袋裏震動,是小李發來的消息:"周胖子說留著宵夜等您,陳記者要跟您去碼頭拍晨景。"
    他摸出鋼筆,在路燈下翻開隨身攜帶的小本子,筆尖在"張老板"三個字後畫了個勾。
    下一頁紙上,密密麻麻寫著"紗廠王廠長米行劉掌櫃航運林老板"——這些名字被紅筆圈成一團,像簇正在燒的火。
    有些火,得有人先點第一根柴。
    而他要做的,是讓這火燒遍十六鋪的碼頭,燒穿外灘的洋樓,燒到三井物產的大班辦公室裏。
    風從黃浦江麵吹過來,顧承硯緊了緊馬褂領口。
    前麵的弄堂口,人力車夫正跺著腳等他——下一站,該去會會那位總愛說"生意無國界"的航運林老板了。
    黃包車碾過十六鋪的青石板路時,顧承硯摸了摸馬褂口袋裏張老板塞的桂花糕,甜香混著江風鑽進鼻腔。
    前麵轉過彎就是航運林宅,門廊下兩盞氣死風燈把"林記航運"的燙金匾額照得發亮——那是林老板十年前靠三條木船闖出來的招牌。
    "顧少!"門房剛拉開半扇鐵門,裏頭就傳來大嗓門。
    林老板穿著黑緞對襟衫衝出來,手裏還攥著吃了一半的鹽水鴨,"我就知道你要來!
    今早茶泡飯裏吃出顆桂圓,就覺著有好事!"他扯著顧承硯往客廳帶,竹椅被壓得吱呀響,"三井那老鬼子上個月要租我五條貨輪運生絲,我沒應——他們給的運價連成本都不夠!"
    顧承硯接過林老板塞來的鴨腿,瞥見牆上掛著的"海納百川"橫匾:"林叔可願在驗真旗上添個名字?
    碼頭上的貨輪要是掛著顧氏商盟的旗子......"
    "添!
    怎麽不添?"林老板拍得桌子咚咚響,油漬濺在桌布上,"明兒我就讓人把"林記""顧氏"的旗子並排掛在船頭!
    對了,"他突然壓低聲音,從茶幾下摸出個鐵盒,"前兒我船幫的兄弟在吳淞口撈到個漂著的木箱,裏頭有三井的貨物清單——日本產的劣質染料,標著"生絲增白劑"。"
    顧承硯翻開清單,手指在"昭和十九年"的日期上頓住。
    原主記憶裏,這正是三井開始大規模滲透上海紡織業的年份。
    他把清單收進公文包時,林老板又塞了包茴香豆:"給蘇丫頭捎的,她上次說愛吃我家船工從寧波帶的。"
    離開林宅時,月亮已經爬上海關大樓的尖頂。
    顧承硯又跑了紗廠王廠長的寓所——王胖子正光著膀子啃西瓜,聽說要簽商盟認證,西瓜皮啪嗒掉在地上:"顧二少這是帶咱們抱團取暖!
    我那廠子裏堆著三井的次等棉紗,正好借著驗真報告清倉!"米行劉掌櫃更幹脆,直接把賬本拍在他麵前:"上個月三井的人找我壓價收新米,我記了賬呢!
    你要查什麽,隨便翻!"
    回到顧氏綢莊時,後巷的燈還亮著。
    蘇若雪坐在賬房門口的台階上,膝頭蓋著他的西裝外套,腳邊放著個保溫桶。
    聽見腳步聲,她抬頭笑,發梢沾著的墨粉在月光下像落了層細雪:"酒釀圓子要涼了。"
    顧承硯在她身邊坐下,揭開桶蓋,甜香裹著熱氣撲在臉上。
    蘇若雪從袖中摸出個牛皮本,封皮磨得泛白——那是她記了五年的綢莊流水賬:"我查了這季度的進項,有三筆布料采購的單價高得反常。"她指尖劃過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小楷,"王家布莊要的湖綢,咱們進價每匹十八塊,可同期市麵上最好的杭綢才十五塊。"
    "有人吃回扣?"顧承硯舀圓子的勺子頓在半空。
    蘇若雪搖頭:"更像是......故意做高成本。"她指了指本子最後一頁,"這三筆賬都掛在"臨時采購"項下,經手人是前賬房陳叔——他上個月突然說要回蘇州老家。"
    顧承硯的後頸泛起涼意。
    原主記憶裏,陳叔是跟著爺爺打天下的老夥計,為人最是本分。
    他捏緊勺子,瓷柄硌得掌心生疼:"明天開始內部審計,把近三年的賬都翻出來。
    若雪,你挑十個信得過的夥計,我讓小李去巡捕房借兩個懂查賬的。"
    "好。"蘇若雪把西裝外套往他肩上拉了拉,"我讓人把倉庫的賬本也搬過來,有些老賬冊在樟木箱裏,得慢慢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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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更深了。
    顧承硯坐在辦公室裏,麵前堆著從各商戶收來的簽名單。
    月光透過百葉窗,在"貨真價實"的老匾上切出一道道銀邊。
    他正翻著林老板給的貨物清單,門房老周敲了敲門:"顧少,方才有人塞了封信在門縫裏,沒留名字。"
    信封是最普通的黃草紙,封口處壓著個模糊的指印。
    顧承硯撕開時,一張信紙飄落在地,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寫的:"山本一郎要動的不隻是顧家。
    七月十五,他會聯合公共租界巡捕房,以"私藏違禁品"為名查封華商倉庫。
    目標——所有簽了商盟認證的廠子。"
    鋼筆"啪"地掉在桌上。
    顧承硯抓起信紙,月光下,最後一行字被重重畫了道橫線:"他們要燒的,是整個上海的火種。"
    窗外傳來海關大鍾的報時聲,當——當——當——十二下。
    顧承硯摸出懷表,母親的舊照在表蓋內側泛著暖黃的光。
    他抬頭看向牆上的老匾,"貨真價實"四個字突然變得滾燙,燙得他眼眶發酸。
    黃浦江的夜航船鳴起汽笛,悠長的聲音穿透夜色。
    顧承硯把信紙折成小方塊,塞進西裝內袋,那裏還裝著張老板的桂花糕、林老板的茴香豆。
    他站起身,推開窗戶,江風卷著潮濕的水汽灌進來,吹得桌上的簽名單嘩嘩作響——那些名字,突然有了更重的分量。
    他低頭看向懷表,指針指向十二點十分。七月十五,還有十三天。
    月光下,顧承硯的影子被拉長,投在"貨真價實"的老匾上,與那些簽了名的商盟名單重疊在一起。遠處,三井物產的霓虹招牌在江麵上投下刺目的光斑,像團燒得正旺的火——而他知道,真正的火,才剛剛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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