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供應鏈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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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指尖在西裝內袋的薄荷糖紙上反複摩挲,糖紙邊緣被折出細碎的褶痕。
    電話裏那聲"顧家標識"像根鋼針刺進太陽穴,他能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三井物產這招夠狠,偽造顧家貨箱混進生絲,要麽是往他的供應鏈裏摻次貨砸招牌,要麽是借海關查私貨的由頭扣船封倉。
    "叮鈴鈴——"
    懷表的震動剛停,桌上的銅製電話又響起來。
    他抓起聽筒時,指節在胡桃木桌沿壓出青白的印子。"趙老板?"
    "顧少,我剛讓小陳查了賬。"電話那頭傳來算盤珠子的脆響,趙老板的聲音比往常沉了三度,"三井上周往匯豐轉了筆款子,備注是"絲綢貿易保證金"。
    您猜怎麽著?"
    顧承硯的後槽牙咬得發酸。
    匯豐銀行向來是日商在上海的錢袋子,保證金意味著三井要在生絲市場做空——先壓低顧家貨價,再用偽造的"顧家貨"衝擊市麵,等他資金鏈斷了,再以低價收購綢莊。
    "趙老板,我需要您做兩件事。"他扯鬆領結,雨水順著窗欞滴在腳邊的青石板上,“三井若在生絲市場做空,需要大量資金流轉,匯票貼現是其獲取資金的重要途徑。截住匯票,能有效打亂他們的資金安排,延緩其做空計劃。第一,今晚前把顧家在您行裏的抵押貸款額度提到七成,我要現金頭寸;第二,讓您的跑街盯著匯豐的票據交換,隻要三井有匯票貼現,立刻截住。”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接著傳來茶杯重重擱下的悶響:"顧少當我老趙是隻看利的老狐狸?
    上個月您帶著商盟救我染廠時,就該知道——"算盤珠子突然劈裏啪啦響成一片,"七成額度沒問題,我讓小陳現在就去賬房提現金,兩個鍾頭內送到綢莊後巷。
    至於匯豐..."趙老板低笑一聲,"我讓二兒子去盯著,他跟匯豐的林經理賭馬時救過人家的命,這點麵子還是有的。"
    顧承硯捏著糖紙的手鬆了鬆。
    他望著牆上掛的《鬆鶴圖》,畫角還留著父親題的"商道即人道",突然想起昨夜在商盟聚會上,趙老板拍著他肩膀說"顧家有後"時,眼尾的皺紋裏泛著水光。
    "謝了。"他聲音發啞,把薄荷糖塞進嘴裏,涼絲絲的甜漫開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顧少!"小李抱著一摞賬本撞開門,墨汁在青布衫上暈開團烏雲,"我剛核完上季度的進項,三井的"大和洋行"這三個月收了十六家小絲行的貨,價格比市價低兩成!"他把賬本攤開,手指戳著某頁紅筆批注,"您看,這些絲行的東家都跟張麻子有往來——張麻子上個月剛替三井砸了陳記米行的招牌!"
    顧承硯俯身湊近賬本,樟木香混著墨香湧進鼻腔。
    小李的字跡方正如刀刻,連小數點後兩位都標得清楚。
    他想起三天前訓這個毛頭小子時,小李攥著算盤說"我阿爹臨死前說,顧家的賬房不能倒",眼眶突然發熱。
    "去倉庫。"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呢大衣,"把近三個月進的生絲各取五匹,讓蘇姑娘用"水紋法"驗絲質——三井要是敢摻次貨,我要讓全上海的織工都知道,顧家的綢子斷一根絲,賠十匹緞子。"
    "是!"小李應得幹脆,轉身時差點撞翻茶盤。
    青瓷盞裏的茶潑在賬本上,暈開團淡墨,倒像朵開敗的菊花。
    "等等。"顧承硯叫住他,從內袋摸出塊桂花糕,"拿這個墊墊肚子——蘇姑娘今早特意蒸的。"
    小李接糕的手在發抖。
    他望著顧承硯轉身時被雨水打濕的後襟,突然想起半個月前自己因為算錯賬急得掉眼淚,是這位從前隻知逛戲院的顧少拍著他肩膀說"錯了改就是,我當年考會計證時也把借貸方寫反過"。
    雨越下越大了。
    顧承硯站在綢莊二樓的回廊上,望著樓下夥計們搬著木箱往馬車上裝,油布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街角的黃包車夫縮著脖子喊"顧家綢莊——走嘞",聲音被雨聲撕成碎片。
    "顧少。"
    蘇若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轉身時,正看見她抱著個銅手爐,月白衫子的袖口沾著墨漬,發間的珍珠簪子被雨水浸得發亮。"茶涼了,我重新煨了普洱。"她把茶盞遞過來,指尖的溫度透過青瓷傳到他掌心,"剛收到蘇州王老板的電報,說他庫裏的"湖絲"留了二十擔,等您派人去取。"
    “若雪,你聯係下王老板,確認發貨時間和運輸情況,讓老張頭提前做好接貨準備。”顧承硯接過茶盞,熱氣模糊了視線。
    他想起昨夜在賬房,蘇若雪翻著舊賬本說"當年你爹用"預支工錢"的法子留住織工"時,睫毛上掛的那滴晨露。
    原來有些信任,早就在歲月裏長成了根。
    "若雪。"他望著她發間沾的雨珠,突然笑了,"等過了這關,我帶你去吳淞口看日出——就像你小時候說的,要在太陽升起時,看顧家的綢子飄滿黃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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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若雪的耳尖紅了。
    她低頭替他理了理被雨水打濕的領口,指尖觸到他頸間的溫度:"先過了今晚再說。"她指了指樓下,"王老板的電報裏還說,三井的貨輪卸了一半貨,碼頭上的人...穿的是黑膠鞋,左腳鞋跟有塊補丁。"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起電話裏說的"搬箱子的人穿什麽鞋",突然明白山本一郎犯了個致命錯誤——全上海碼頭工人裏,隻有張麻子的手下愛穿帶補丁的黑膠鞋。
    而張麻子,上個月剛被他在巡捕房的線人查到,收了三井五十根金條。
    "小李!"他衝樓下喊,聲音蓋過雨聲,"去巡捕房找陳探長,就說我要調張麻子近三個月的案底——要帶指紋的那種!"
    小李應了聲,抱著賬本衝進雨裏。
    顧承硯望著他跑遠的背影,又看向蘇若雪。
    她鬢角的碎發被雨水粘在臉上,卻笑得像春晨的玉蘭:"我去賬房等你。"
    雨幕裏,顧家綢莊的朱漆大門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顧承硯摸出懷表,指針剛指向十點一刻。
    他把茶盞裏的普洱一飲而盡,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滾進胃裏,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窗外,三井物產的霓虹招牌在雨裏忽明忽暗。
    但這一回,顧承硯看見的不是盯著獵物的眼睛,而是即將被大火燒穿的紙燈籠。
    後巷傳來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響。
    趙老板的夥計扛著沉甸甸的木箱走進來,箱角的封條上,"大新銀行"四個字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卻依然清晰。
    顧承硯低頭看表,十點二十八分。
    他知道,等天亮時,會有更多消息順著雨水滲進這個被風雨籠罩的夜晚——或許是巡捕房的案底,或許是蘇州的湖絲,又或許...
    他摸出西裝內袋的薄荷糖,糖紙上蘇若雪繡的並蒂蓮被雨水浸得微微發皺,卻依然鮮豔。
    "山本,"他對著雨幕輕聲說,"你以為放把火就能燒了我的火種?"
    風卷著雨絲撲在臉上,他的笑容比刀鋒更利,"你忘了,"
    "火,"
    "是要靠柴來燒的。"
    而他的柴,才剛堆到最旺的時候。
    樓下突然傳來小李的喊叫聲:"顧少!
    王老板的夥計到了,說有緊急通知要當麵給您!"
    顧承硯轉身往樓下走,雨靴踩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窪裏,三井的霓虹招牌正在慢慢裂開。
    一夜風雨未歇,顧承硯在綢莊輾轉難眠,處理完諸多事務後,天色漸亮。清晨的賬房裏,陽光透過窗紙灑下,窗紙被晨光染成淡金色,簷角的雨珠還在滴答墜落,滴在青石板上的聲響裏,混著樓下夥計搬貨的吆喝。
    "顧少,"蘇若雪端著青瓷粥碗推門進來,竹篾食盒裏飄出薺菜餛飩的清香,"王老板的夥計說那批湖絲今早到碼頭,我讓老張頭帶了五個壯實夥計去接——"她話音未落,賬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顧少!"管采購的周叔撞開半掩的門,粗布短打肩頭還沾著草屑,"恒豐絲行的陳掌櫃剛派學徒來傳話,說今早往咱們這兒送的三十擔春繭被閘北貨棧扣下了!"他抹了把汗,掌心還攥著團皺巴巴的紙條,"說是...說是貨棧裏查出來源不明的私貨,要連帶著咱們的貨一起扣三天!"
    顧承硯接過紙條,指腹摩挲著上麵歪歪扭扭的鉛筆字。
    恒豐絲行是他上個月剛談下的新供應商,陳掌櫃為人最是本分,斷不會平白無故惹上這種麻煩。
    他想起昨夜在碼頭看見張麻子的手下往三井貨輪搬箱子時,褲腳沾的泥點——閘北貨棧的倉庫主任,正是張麻子的把兄弟。
    "周叔,"他把紙條折成小方塊塞進袖管,聲音穩得像壓艙石,"去把我書房第三層暗格裏的鐵盒拿來。"蘇若雪遞來的粥碗被他推到案頭,指尖在算盤上撥了兩下,"若雪,你記著,恒豐絲行的定金我們預付了五成,按行規,交貨延遲一天賠兩成。
    現在陳掌櫃被拿捏,咱們不能逼得太急——"
    話音未落,周叔抱著個紅漆鐵盒衝進來。
    顧承硯掀開盒蓋,取出張燙金請柬——大新銀行趙老板五十大壽的請帖,背麵用鋼筆寫著"閘北貨棧劉主任,好抽呂宋煙,喜聽評彈"。
    他摸出懷表看了眼時間,七點一刻,"趙老板該到銀行了。"
    電話鈴在此時響起。
    蘇若雪接起,聽了兩句便把聽筒遞給他:"趙老板的二兒子小海。"
    "顧少,我爹在匯豐那邊截了三井兩張匯票,正往您這兒趕呢!"電話裏傳來電車叮叮的鈴聲,"對了,閘北貨棧的事我爹昨晚就猜到了,他讓我今早給劉主任送了兩盒古巴雪茄,現在人在"得月樓"聽評彈,說等您去呢!"
    顧承硯捏著請帖的手鬆了鬆,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昨夜趙老板派人送來現金時,木箱夾層裏塞的那張閘北貨棧的關係圖,墨跡還帶著墨香。
    原來有些準備,早在雨夜裏就悄悄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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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叔,"他把鐵盒交給蘇若雪,"帶兩個夥計去得月樓,把我那幅唐伯虎的《鬆溪訪隱圖》給劉主任送去——就說顧某請他看在趙老板麵上,給顧家行個方便。"周叔應了聲,轉身時差點撞翻蘇若雪的食盒,被她眼疾手快扶住。
    "若雪,"顧承硯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灰布長衫,"你讓小李把這月的進項表再核一遍,重點看三井關聯的幾家錢莊有沒有異常轉賬。"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目光掃過蘇若雪鬢邊別著的珍珠簪——那是他十歲時在城隍廟給她買的,"等我回來喝你煨的粥。"
    蘇若雪望著他匆匆下樓的背影,指尖輕輕碰了碰案頭的粥碗。
    碗沿還留著他的唇印,溫度漸漸散進晨霧裏。
    她轉身打開鐵盒,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上海灘各層人物的關係網,最上麵一張是趙老板用紅筆圈出的"閘北貨棧"四個字。
    原來他不是不慌,是早把所有可能的雷,都拆成了手裏的牌。
    顧承硯趕到得月樓時,二樓雅間飄著評彈的咿呀聲。
    劉主任正蹺著二郎腿聽《遊園驚夢》,麵前的茶盞裏浮著半根雪茄,青煙纏在雕花木窗上。
    周叔捧著畫軸站在門邊,見他進來,微微點頭。
    "劉爺。"顧承硯抱拳,目光掃過桌上的雪茄盒——正是趙老板托小海送的那兩盒,"聽說我顧家的貨在您棧裏受了委屈,實在是對不住。"他指了指周叔手裏的畫,"這幅《鬆溪訪隱圖》是家祖留下的,想著劉爺愛雅,權當賠罪。"
    劉主任眯眼盯著畫軸,手指在茶盞沿敲出評彈的節奏。
    半響,他突然笑了:"顧少痛快!
    其實那批春繭我早讓人搬去偏倉了,就是怕混了旁的貨髒了您顧家的招牌。"他衝樓下喊了聲,"阿福,去把顧家的貨單拿來!"
    顧承硯看著夥計捧著蓋了朱印的貨單上來,緊繃的後背慢慢鬆了。
    他掏出懷表看時間,八點十分,比預計的早了二十分鍾。
    "謝劉爺。"他把畫軸遞過去,"改日請劉爺去顧家綢莊挑兩匹湖絲,給太太做件旗袍。"
    從得月樓出來時,晨霧已經散了。
    顧承硯站在弄堂口,望著黃包車夫拉著貨單往閘北趕,心中正思索著後續安排,這時“顧少!”小李舉著賬本從街角跑過來,額角的汗在陽光下發亮,"蘇姑娘讓我來傳話,匯豐的匯票截下了兩張,合計十萬大洋!
    還有...還有碼頭的陳探長派人送了張紙條!"他從懷裏掏出張被汗水浸透的紙,"說是張麻子昨晚在虹口醉仙樓見了個穿西裝的日本人,手裏拿的公文袋印著三井的標誌!"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展開紙條,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是陳探長的手下阿四的筆跡。
    他想起昨夜蘇若雪說的"左腳鞋跟有補丁的黑膠鞋",想起三井貨輪上那些箱子——原來山本一郎的目標從來不是壓垮顧家,是要借顧家的手,引出整個上海商盟的供應鏈!
    "小李,"他把紙條塞進內袋,"去電報局給南京的商盟總會發報,說三井可能要對江浙滬的生絲渠道動手。
    再讓周叔加派人手守著碼頭,王老板的湖絲一到就立刻運回倉庫。"
    "是!"小李轉身要跑,又被他叫住。
    "等等。"顧承硯摸出塊薄荷糖塞進他手裏,"跑慢些,別摔了賬本。"
    小李捏著糖的手緊了緊,喉嚨突然發哽。
    他望著顧承硯轉身往綢莊走的背影,晨光裏那人的長衫下擺被風吹得揚起,像麵獵獵的旗。
    回到綢莊時,蘇若雪正站在廊下等他。
    她手裏端著的粥碗還冒著熱氣,鬢邊的珍珠簪子在陽光下閃著溫潤的光。
    "都解決了?"她把粥碗遞過去,指尖觸到他掌心的溫度。
    顧承硯接過碗,喝了口,薺菜的鮮香在舌尖綻開。"恒豐的貨下午就能到。"他望著她眼底的關切,突然笑了,"不過...麻煩還沒結束。"
    蘇若雪的手在他腕上輕輕按了按。
    她知道,他說的"麻煩",是電話鈴響起時的那聲"叮鈴"。
    果然,賬房的電話在此時響起。
    顧承硯放下碗,接過聽筒,裏麵傳來個沙啞的男聲,帶著濃重的蘇北口音:"顧少,我是十六鋪的老吳。
    剛瞅見山本一郎的車往江灣開了,車上裝著二十口鐵箱,鎖頭是德國造的——"
    "裏麵裝的什麽?"顧承硯的聲音沉了下去。
    "瞅不真切,"老吳壓低聲音,"但聽見山本跟翻譯說"等顧承硯把網撒開,咱們就收網"。
    顧少,您可得當心啊!"
    電話"哢"的一聲掛斷了。
    顧承硯握著聽筒的手青筋凸起,指節泛白。
    他望著窗外三井物產的霓虹招牌,在晨光裏刺得人眼睛生疼。
    原來山本一郎不是要燒他的柴,是要做那張網——等他為了救顧家綢莊,把商盟裏的民族企業家都拉出來,就一網打盡!
    "若雪,"他轉身看向蘇若雪,目光像淬了火的刀鋒,"立刻召集商盟的人來綢莊開會。
    我要告訴他們,三井要的不是顧家,是整個上海的民族工業。"
    蘇若雪望著他眼裏的光,突然想起小時候在顧家後院,他舉著被雨打濕的紙鳶說"我要讓它飛起來"的模樣。
    那時她為他說的是紙鳶,現在才明白,他要飛的,是整個民族工業的火種。
    樓下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小李舉著電報衝進來,臉上的笑比陽光還亮:"顧少!
    南京商盟回電了,說派了專員來上海,帶著財政部的批文!"
    顧承硯接過電報,掃了眼內容,嘴角揚起鋒利的弧度。
    他摸出西裝內袋的薄荷糖,糖紙上蘇若雪繡的並蒂蓮在陽光下鮮豔如初。
    "山本,"他對著窗外輕聲說,"你以為撒網就能困住我?"
    風卷著綢莊前的"顧"字旗獵獵作響,他的聲音混著旗角的嘩啦聲,傳得很遠,很遠,"你忘了,"
    "網,"
    "是要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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