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流下的賬麵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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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過中天,顧家綢莊後宅的賬房裏,煤油燈芯"劈啪"爆了個花,照亮顧承硯捏著電報的指節——泛青的骨節在昏黃光影裏繃成一道線。
    他麵前的紫檀木桌上攤著三井物產最新的商情簡報,紙頁邊緣被他無意識地揉出褶皺。
    "若雪,把近三月的流水賬搬來。"他突然開口,聲音像浸了冷水的鐵,"小李,去偏廳把我的算盤取來。"
    蘇若雪正站在窗邊收晾著的賬冊,聞言指尖微微一頓。
    她望了眼牆上的西洋鍾——淩晨兩點十七分,顧承硯眼尾的紅血絲比往常更重,可眼底的光卻亮得驚人,像雪夜裏燒得最旺的炭。"好。"她應了聲,轉身時月白緞麵襖子掃過青磚地,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沉水香。
    等她抱著半人高的賬冊回來,顧承硯已脫了西裝搭在椅背上,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正用鉛筆在便簽上快速寫著什麽。
    小李捧著算盤跑進來,額角還沾著沒擦淨的睡痕,見顧承硯這副架勢,忙把算盤往桌上一擱,緊張地站到蘇若雪旁邊。
    "山本要收的網,不是商盟的人,是現金流。"顧承硯突然停筆,鉛筆尖在"三井"兩個字上戳出個洞,"他知道我們要聯合實業家,第一步必然是切斷資金鏈——綢莊的預付款、原料款、工錢,哪一樣斷了,都能讓我們在同行麵前先亂陣腳。"
    蘇若雪的手指在賬冊封皮上輕輕叩了兩下,"我這就查。"她翻開最上麵一本,墨筆寫的"民國二十五年七月"還帶著新墨的香氣。
    指尖快速劃過一頁頁賬目,當掃到"八月十五 預付吳記染坊靛藍款 三萬六千銀元"時,她的睫毛顫了顫,"顧少,下個月十五前要付吳記的染費,還有同泰布行的棉紗款兩萬八,再加十六鋪碼頭的倉儲費......"她的聲音低下去,"這三筆加起來,夠我們囤兩季新綢的流動資金了。"
    顧承硯傾身湊近,目光掃過她指的位置。
    煤油燈在兩人中間投下重疊的影子,他能聞到她發間茉莉頭油的香氣,混著賬冊裏陳墨的味道。"如果這三筆同時到期......"
    "現金流會斷三天。"蘇若雪合上賬本,銅鎮紙壓在"三萬六千"的數字上,"但不是死局。"她抬頭看他,眼底映著跳動的燈花,"我記得同泰布行的周老板上月提過,他女兒要嫁去蘇州,急著收筆錢充妝奩。
    我們可以把棉紗款提前結給他,換他把下季度的賬期延後半個月。
    吳記染坊那邊......"她咬了咬唇,"吳老板的獨子在法租界讀洋文,學費每月十五號前必須匯過去。
    我們要是能先墊三個月的學費......"
    "好棋。"顧承硯突然笑了,指節在桌上輕叩,"錯峰結算,把必需的支出拆開,讓核心業務不斷糧。"他轉頭看向小李,"你那邊,按之前說的做。"
    小李正盯著算盤上的算珠發怔,被點到名時猛地挺直腰板,"顧少放心!
    我這就去把七月份的報表......"
    "不是七月份的。"顧承硯打斷他,"把九月份的流水抄一份,把給蘇記繡莊的預付款改成"暫借款",再把倉庫的存貨量減三成。"他從西裝內袋摸出薄荷糖,糖紙上的並蒂蓮被體溫焐得發軟,"記得用你平時抄賬的筆跡,別讓老錢家的人看出破綻。"
    小李的喉結動了動。
    他當然知道老錢家的人——錢記綢莊的賬房先生上個月在百樂門跟人喝酒,說漏了嘴"三井給的好處比東家給的厚"。"顧少是要......"
    "引蛇出洞。"顧承硯把糖紙折成小方塊,"讓他們以為顧家缺現銀,急著變賣家當。
    等他們把消息傳給山本,山本就會急著壓價收我們的貨——那時候,"他的指腹蹭過糖紙上的並蒂蓮,"我們正好把囤了半年的湖絲拋出去。"
    蘇若雪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他的手很涼,帶著長期握鋼筆的薄繭,她能摸到他脈搏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撞著她的掌心。"你這是拿顧家當餌。"
    "總得有人當餌。"顧承硯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蹭過她腕間的翡翠鐲子——那是小時候他偷拿母親的玉料,求老匠人雕的,"若雪,你記不記得去年冬天,碼頭的王伯說他兒子因為日商壓價,連藥錢都湊不出?"他望著窗外的夜色,三井的霓虹招牌還在遠處明滅,"山本要的不是顧家,是讓所有像王伯這樣的人,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蘇若雪沒說話,隻是把他的手往自己掌心裏按了按。
    她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正在回升,像塊被捂熱的玉。
    "小李,去把報表抄好,天一亮就給老錢家送過去。"顧承硯鬆開手,從抽屜裏取出個檀木匣,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地契,"若雪,把這些地契和倉庫鑰匙包好,明天我帶去見趙老板。"
    "趙老板?"蘇若雪挑眉,"他那個銀行......"
    "他欠我個人情。"顧承硯的嘴角揚起點弧度,"三年前他兒子在法租界被人訛詐,是我找巡捕房的陳探長解的圍。"他合上檀木匣,鎖扣"哢嗒"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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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心中已有了計劃,簡單整理了一下著裝,便匆匆朝著匯通銀行趕去。
    匯通銀行的雕花鐵門剛拉開一道縫,顧承硯的皮鞋尖已抵了進去。
    趙老板晨起有喝茶的習慣,此時案頭還放著喝了一半的陳皮茶,茶盞裏的熱氣已沒那麽氤氳,浮著片蜷曲的橘瓣。趙老板正站在櫃台後擦玳瑁眼鏡,鏡片後的眼睛猛地縮成兩粒黑豆。
    "顧少?"趙老板的喉頭動了動,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櫃台邊緣的銅飾,"這才剛過卯時......"
    "趙叔。"顧承硯摘下禮帽,露出額角未褪的青痕——那是昨夜在倉庫清點存貨時撞的,"三年前令郎在霞飛路被地痞訛詐,我托陳探長調了巡捕房的案卷。"他從西裝內袋摸出個牛皮紙信封,推過櫃台時帶起一陣風,吹得趙老板的茶盞晃了晃,"案卷裏寫著,令郎當時身上帶著張匯通銀行的空白支票。"
    趙老板的眼鏡"啪嗒"掉在櫃台上。
    他彎腰去撿,指尖卻在碰到鏡框時頓住——信封裏露出半截地契,顧家祖宅的紅印子刺得他眼皮發跳。"顧少這是......"
    "我要您放個消息。"顧承硯的指節叩了叩地契,"顧家綢莊用祖宅和倉庫做抵押,向匯通貸了二十萬現銀,月息八厘。"他忽然笑了,"消息要從您姨太太的牌搭子嘴裏傳出去,最好再讓跑街的小報記者聽見——他們愛寫"顧氏豪賭"這種標題。"
    趙老板直起腰,鏡片後的眼睛亮了亮。
    他當然懂顧承硯的算盤:二十萬的貸款消息傳出去,那些盯著顧家現金流的商人們就會以為顧家有銀行兜底,斷不會急著抽貸;而月息八厘的"高利貸"又顯得顧家確實缺錢,不至於讓日商起疑。"顧少好手段。"他拾起眼鏡戴上,手指在信封上輕輕一壓,"當年令尊在時,也愛說"商戰如棋,虛子要下得比實子響"。"
    顧承硯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他手說的話:"別學我守著老本過活",指腹無意識蹭過西裝內袋的薄荷糖紙——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糖早化了,紙卻始終帶著體溫。"趙叔,我要的不是虛子。"他望著銀行外漸起的市聲,挑夫的號子混著黃包車鈴鐺,"是要讓山本以為他看透了我們的破綻。"
    趙老板沒再說話,隻是將地契收進抽屜,鎖扣"哢嗒"一聲,像給這場局上了道封條。
    晌午時分,顧家綢莊的門簾被風掀起又落下。
    蘇若雪正伏在櫃台上寫對賬清單,抬頭時見顧承硯的影子先一步漫進來,帶著股銀行保險庫特有的冷鐵味。"趙老板那邊?"她放下狼毫筆,筆鋒在"同泰布行"四個字上洇開個墨點。
    "消息明早見報。"顧承硯扯鬆領結,額角的汗順著鬢角淌進衣領,"剛才在十六鋪碰到周老板,他拍著我肩膀說"顧家這貸款來得及時"——"他突然笑出聲,"您猜他下句說什麽?"
    蘇若雪的睫毛顫了顫。
    她當然知道周老板的女兒要嫁去蘇州,妝奩裏缺套百子千孫的織錦被麵——那是顧家綢莊的看家手藝。"他說"下季度的棉紗款,我給顧家延兩個月"?"
    "比這還妙。"顧承硯從懷裏摸出張紙條拍在桌上,是周老板的親筆:"棉紗按進價再降兩成,賬期延至中秋後。"他屈指彈了彈紙角,"他說"顧家要是倒了,我女兒的被麵找誰繡?
    "——您看,人心裏都有杆秤。"
    蘇若雪的手指撫過紙條上的墨痕。
    她想起今早去同泰布行送樣品時,周太太拉著她的手掉眼淚:"若雪啊,我家那口子夜裏翻來覆去念"日商的棉紗便宜三成",可便宜的是銀子,寒的是人心。"她抬頭時,顧承硯正望著牆上的"顧"字旗,旗角被風卷起,露出背麵褪色的"實業救國"四個字——那是顧老爺子親手寫的。
    "山本該坐不住了。"顧承硯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他要的是我們慌,我們偏要穩。"
    果然,當天傍晚,三井物產的黑轎車碾著青石板路停在顧家綢莊門口。
    鬆本一郎從車裏鑽出來,西裝口袋裏插著朵猩紅的玫瑰——這是他談生意時的習慣,說是"用花香蓋過銅臭"。
    他推開門時,櫃台上的留聲機正放著《天涯歌女》,蘇若雪捧著茶盞抬頭,眼尾的淚痣在夕陽裏晃了晃:"鬆本先生,要看新綢樣?"
    "不必了。"鬆本的手指敲了敲櫃台,指節上的翡翠戒指閃著冷光,"聽說顧家貸了二十萬現銀?"他忽然笑了,"顧少好大的手筆,隻是這利息......"他拖長了聲音,"八厘的月息,顧家怕不是要拿半年的利潤填窟窿?"
    蘇若雪心中早有應對之策,微微一笑。她垂眸攪了攪茶盞裏的茉莉,茶水蕩開細小的漣漪。
    她知道顧承硯此刻就在後堂,能聽見他們的對話。"鬆本先生消息真靈。"她的聲音甜得像浸了蜜,"不過顧家的賬,倒不用外人操心——"她抬眼時,目光掃過鬆本身後的玻璃櫥窗,那裏擺著顧家新出的"月白纏枝蓮"綢料,在夕陽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就像三井的棉紗,也輪不到我們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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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鬆本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轉身時帶翻了茶盞,琥珀色的茶水濺在"月白纏枝蓮"上,暈開團渾濁的黃。
    蘇若雪望著那片汙漬,指尖在桌下捏成拳——這是山本的試探,可她更清楚,此刻後堂裏的顧承硯,正在聽著留聲機裏的雜音,把鬆本的每句話都記進心裏。
    深夜,賬房的煤油燈芯又爆了個花。
    蘇若雪揉了揉發酸的後頸,指尖從最後一頁賬冊底部劃過,突然頓住——三月十七日的"雜項支出"欄裏,躺著個刺眼的數字:三十七銀元。
    "三十七?"她對著算盤撥了三遍,珠子碰撞的脆響在空蕩的賬房裏格外清晰。
    染坊的零工費是五塊起結,倉庫的掃帚麻繩最貴不過兩塊,三十七銀元,像根紮進肉裏的刺。
    她翻出前三個月的賬冊,發現每月十七號都有筆類似的小額支出,數字在三十三到三十八之間浮動,像有人在試探什麽。
    "若雪?"
    顧承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他不知何時換了件舊青衫,袖口沾著倉庫的棉絮。
    蘇若雪抬頭時,見他手裏端著碗酒釀圓子——這是她每月例事前,他雷打不動會煮的。"三十七銀元。"她指了指賬冊,"每月十七,雷打不動。"
    顧承硯放下碗,湊近時帶起陣樟木香。
    他的指尖在數字上輕輕一按,"是試探。"他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山本要查我們的賬,又不敢大動,就派了眼線每月領點零用,看我們會不會察覺。"他忽然笑了,笑得眼睛裏泛著冷光,"他大概以為,顧家的賬房先生都是吃幹飯的。"
    "你要......"
    "將計就計。"顧承硯拿起算盤,快速撥了通珠子,"下個月十七,讓小李往這個賬戶多打五塊,就說是"倉庫損耗補貼"。"他從袖袋裏摸出張紙條,上麵是他剛寫的假賬——把這個月的存貨量多記了兩成,"等眼線把消息傳給山本,他會以為我們在虛增庫存,到時候......"他的話突然頓住,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
    三井物產的霓虹招牌還在遠處明滅,像雙不閉的眼。
    顧承硯望著那片紅光,喉結動了動:"這次不是簡單的商業戰,是生死局。"
    蘇若雪順著他的目光望出去,忽然打了個寒顫。
    她想起今早鬆本濺在綢料上的茶漬,想起每月十七號的三十七銀元,想起顧承硯西裝內袋裏那張揉皺的糖紙——有些東西,舊一點才踏實;可有些局,越舊越致命。
    賬房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顧承硯轉身時,青衫下擺掃過蘇若雪的手背。
    她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目光落回賬冊上的三十七銀元,突然意識到: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場局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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