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蠶絲背後的秘密賬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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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賬房裏的油燈結了燈花,"劈啪"一聲炸出星子。
    蘇若雪對著那串三十七銀元的數字發怔時,顧承硯的青衫角又掃過她手背——他去而複返,手裏多了疊新取的賬冊。
    "讓小李把近半年的流水全調出來。"他將賬冊往桌上一放,紙頁間飄出淡淡黴味,"山本的眼線能混進來,說明咱們的賬有縫。
    得把這縫撕大了看。"
    "現在?"蘇若雪抬頭,見他眼底浮著血絲——想來昨夜他也沒睡。
    "現在。"顧承硯屈指敲了敲那頁"雜項支出","等山本的人把假消息傳回去,再查就晚了。"
    話音未落,賬房木門被叩響。
    小李抱著半人高的賬箱站在門口,額角沾著灰,顯然是剛從閣樓舊庫搬來的:"少東家,您要的鹹豐十年到今春的賬,全在這兒了。"
    顧承硯抬了抬下巴,小李立刻貓腰鑽進賬房,將賬箱擱在蘇若雪案頭。
    箱蓋掀開的刹那,黴味混著墨香湧出來,蘇若雪抽了抽鼻子,瞥見最上層賬冊的封皮——正是她前三個月翻爛的那幾本。
    "從三月往前倒,逐筆核。"顧承硯拉過條長凳坐下,手肘支在案上,"若雪對數字最靈,你看明賬;小李翻暗底,查有沒有夾頁、補寫的痕跡。"
    三盞油燈次第點亮,賬房裏浮起暖黃光暈。
    蘇若雪捏著銅鎮紙壓平賬頁,指尖在算盤上飛轉;小李則把每本賬冊對著光,逐頁檢查紙紋——他記得少東家說過,真正的假賬不是數字錯,是紙頁新舊不對,墨色深淺不一。
    約摸過了兩柱香,小李突然"嘶"了聲。
    他手裏的同治九年舊賬冊,最後一頁與前頁的紙色明顯不同:"少東家,這兒有夾層!"
    顧承硯湊過去,見小李用裁紙刀挑開頁腳,果然從紙縫裏抽出張薄如蟬翼的毛邊紙。
    紙上墨跡未幹,密密麻麻記著:"三月初五,蠶絲二十擔,張記布行收";"四月初八,染料五桶,張記布行出";"五月廿二,生絲三十擔,張記布行......"
    "副賬。"蘇若雪的手指搭在那行"張記布行"上,突然頓住,她想起前幾日張記的王掌櫃來過鋪子,當時王掌櫃堆著笑的臉,袖口露出的金絲表鏈在櫃台上晃得人眼暈,“上月十五,張記的王掌櫃還來鋪子裏,說要以市價八折給咱們供染料。當時你說"不急著應",原來......”
    "原來他們早就在用顧家的名義走私。"顧承硯的指節抵著下巴,目光像把刀刮過副賬,"這些蠶絲染料,明賬裏記的是"損耗",實際全進了張記的庫。"他突然抓起算盤,"若雪,算筆賬:明賬裏每月報損的蠶絲是五擔,按當前市價,五擔值一百二十銀元;副賬裏記的是二十擔——"
    "差了十五擔的錢。"蘇若雪的算盤珠子"嘩啦啦"響成一片,"十五擔就是三百六十銀元,半年下來......"
    "兩千一百六十銀元。"顧承硯替她說出結果,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鉛,"夠買半條黃浦江的船。"
    小李的喉結動了動:"少東家,這副賬......誰寫的?"
    顧承硯沒答話,目光落在副賬最後一行日期上——六月初九,正是他接手綢莊後第三天。
    墨跡比前麵的更濃,像是寫的時候刻意用力:"能接觸到明賬又能做副賬的,隻能是......"
    "管庫的陳叔?"蘇若雪突然想起前日去倉庫,陳叔捂著腰說"老寒腿犯了",卻在她轉身時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管了三十年庫,爹最信他......"
    "信則亂。"顧承硯抽走副賬,折成小塊塞進袖袋,"現在打草驚蛇,咱們連尾巴都抓不著。"他轉向小李,"明兒起,你把所有倉儲單據重新抄一遍,按日期、品類、經手人分三欄。"
    "是!"小李應得幹脆,手卻悄悄攥緊了衣角——他想起陳叔總往他茶碗裏塞的桂花糕,想起陳叔教他認秤時說"做買賣要憑良心"。
    "若雪。"顧承硯忽然握住她擱在算盤上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素布帕子傳來,"明日我去倉庫。"
    蘇若雪一怔:"查庫?"
    "說是盤點庫存。"顧承硯的拇指摩挲她指尖的薄繭——那是打算盤磨出來的,"陳叔要是心裏沒鬼,盤點就是走個過場;要是有鬼......"他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三井物產的霓虹已經熄滅,"總得讓他先動,咱們才好收網。"
    賬房外傳來挑擔賣豆漿的吆喝,"甜漿——熱乎的甜漿——"。
    蘇若雪望著顧承硯袖袋裏鼓起的副賬,忽然想起他剛接手綢莊那日,站在染坊裏對著褪色的"童叟無欺"匾額發怔。
    那時她以為他不過是個被趕鴨子上架的紈絝,如今才明白,有些賬,要翻到最底層的夾層,才能見真章。
    "我陪你去倉庫。"她抽回手,將算盤推到他麵前,"盤庫的單子,我再對一遍。"
    顧承硯笑了,眼底的冷光褪了些,像春雪化在溪水裏:"好。"他起身時,青衫帶起風,吹得副賬的邊角在袖袋裏輕輕顫,"等盤完庫,咱們就該算算......誰欠顧家的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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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透過窗紙滲進來,照在案頭那串三十七銀元的數字上。
    蘇若雪望著那串數字,忽然想起顧承硯常說的"現代商業邏輯"——真正的陷阱,從來不是明處的刀,而是藏在賬縫裏的針。
    而這根針,該是時候拔出來了。
    顧承硯和蘇若雪商議好盤庫之事後,顧承硯帶著抄好的明賬,蘇若雪捧著算盤,一行人迎著清晨的潮氣,朝著倉庫走去。
    顧承硯掀開門簾時,倉庫的潮氣裹著蠶繭的清苦味撲麵而來。
    陳叔佝僂著背迎上來,左手還攥著塊擦秤杆的粗布,指節泛白:"少東家,這大早的......"
    "盤庫。"顧承硯將抄好的明賬往案上一撂,目光掃過堆疊的繭筐。
    蘇若雪捧著算盤跟進來,發梢沾了晨露,在鬢邊凝成小水珠:"陳叔,按您昨天說的,庫裏該有新到的五十擔春繭。"
    陳叔的喉結動了動,渾濁的眼珠往倉庫最裏角溜了溜:"是......是,都碼在西牆根。"
    顧承硯沒接話,抄起根竹片撥拉開最上層的繭筐。
    白生生的蠶繭滾出來幾個,在青石板上骨碌碌打轉——和明賬裏"上等雙宮繭"的描述倒相符。
    他卻沒停手,順著繭堆往下翻,直到竹片"哢"地磕在硬木箱上。
    "這是什麽?"他彎腰掀開遮蓋的草席,三排朱漆木箱顯露出來,箱蓋上的"張記布行"四個字被蠟封得嚴嚴實實。
    陳叔的腿突然抖起來,粗布擦秤杆的動作變成了擦額頭:"這、這是......"
    "陳叔上個月說庫裏堆不下,讓我把三擔舊繭轉去外倉。"蘇若雪的算盤珠子"啪"地磕在案上,"可外倉管庫的王伯說,上月根本沒見顧家的貨。"她走到木箱前,指甲輕輕刮開蠟封,"張記的貨怎麽會在顧家庫裏?"
    陳叔"撲通"跪了下去,膝蓋撞在石板上的悶響驚飛了梁上的麻雀:"少東家,我、我也是被逼的!
    張記的王掌櫃說......說要是不從,就把我小兒子在碼頭扛包的事捅給巡捕房......"
    顧承硯蹲下身,指尖撫過木箱上的封條。
    封泥裏混著金粉,在晨光下泛著細碎的光——和副賬裏"五月廿二"那筆記錄的墨跡,竟是同一種金粉。
    他想起昨夜副賬上的字跡,突然冷笑:"陳叔管了三十年庫,怎麽會連"損耗"的賬都算不明白?"
    陳叔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青石板上洇開一片濕痕:"那副賬是我寫的!
    可我真沒拿他們錢,就、就幫著記個數......"
    "夠了。"蘇若雪攥緊算盤,指節泛白。
    她望著陳叔鬢角的白發——那是當年她跟著顧老爺學盤庫時,陳叔手把手教她認繭子等級的模樣,"先把這些箱子搬去賬房。"
    顧承硯沒應聲,目光落在倉庫角落的蛛網堆裏。
    那裏歪著個空麻袋,袋口還粘著幾縷生絲——和副賬裏"三月初五,蠶絲二十擔"的記載,紋路分毫不差。
    他站起身時,青衫下擺掃過陳叔顫抖的肩頭:"搬。"
    顧承硯一聲令下,夥計們開始將箱子從倉庫往賬房搬去,一路上大家小心翼翼,生怕碰壞了箱子。經過一番忙碌,張記的木箱終於在賬房裏一字排開。
    日頭爬到屋簷角時,張記的木箱在賬房裏一字排開。
    顧承硯用裁紙刀挑開箱蓋,雪一樣的生絲湧出來,混著新染的靛藍染料味。
    蘇若雪的算盤"嘩啦啦"響成一片:"二十擔蠶絲,五桶染料,和副賬分毫不差。"她突然頓住,"明賬裏這些全記的是"蟲蛀損耗",可蠶絲最怕蟲蛀,怎麽會存得這樣齊整?"
    "因為根本沒損耗。"顧承硯抽出一綹生絲,在指尖繞成圈,"張記拿顧家的名義收貨,再以顧家的名義出貨——咱們的信譽,成了他們走私的幌子。"他轉向小李:"去把近三月張記的進貨單抄來,特別注意和顧家同品類的貨物。"
    小李應了聲,剛要出門,顧承硯又喊住他:"今晚你守賬房。"他翻開明賬,在"六月初九"那頁重重畫了道杠,墨跡暈開像團血,"把這頁的"損耗"改成"暫存張記",字寫潦草些。"
    蘇若雪立刻明白過來:"引他們來毀賬?"
    "明賬改了,副賬還在我袖袋裏。"顧承硯摸了摸藏副賬的位置,"他們要滅口,就得先毀副賬。"他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今晚,該有人坐不住了。"
    夜漏過三更時,賬房的窗欞"吱呀"響了聲。
    老周縮著脖子擠進來,腰間別著的鐵鉗還沾著木屑。
    他貓腰摸到案前,油燈芯結著燈花,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那是顧家養了二十年的長工,每日寅時就起來掃院子的老周。
    "找什麽呢?"
    小李的聲音從梁上砸下來。
    老周嚇得一哆嗦,鐵鉗"當啷"掉在地上。
    他抬頭望去,見小李抱著根房梁倒垂下來,手裏的木棍正抵著他後頸:"少東家說,敢碰賬本的,先打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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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周的褲襠突然濕了片,尿騷味混著墨香在賬房裏散開:"小、小李爺,我就是......就是來看看賬......"
    "看賬需要帶鐵鉗?"顧承硯從裏間走出來,手裏舉著盞防風燈。
    燈光照亮老周發顫的臉,他後頸的汗順著衣領往下淌,"把他綁了。"
    繩子捆上老周手腕的瞬間,他突然嚎起來:"我招!
    我招!
    張記的王掌櫃每月給我五塊大洋,讓我偷顧家的進貨單!
    前兒見少東家查賬,他說要是副賬被翻出來,咱們全得死!"
    顧承硯捏著副賬的手緊了緊:"王掌櫃還說了什麽?"
    "就、就說"顧家的賬縫兒,得拿血填"......"老周的頭垂到胸口,"我真沒想害顧家,我兒子要娶親,實在缺錢......"
    蘇若雪別過臉去。
    她想起上個月老周蹲在井邊擇菜,嘴裏還念叨著"等我家小子成了親,就跟少東家說要告老"。
    現在那聲音還在耳邊,可老周鬢角的白發裏,全是汗。
    "送家法房。"顧承硯轉身時,袖袋裏的副賬蹭過桌角,發出細碎的響,"別聲張。"
    小李押著老周出門時,晨霧正漫進弄堂。
    顧承硯站在門口,望著老周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霧裏,忽然想起倉庫裏陳叔顫抖的膝蓋,想起老周擇菜時的念叨。
    一個長工,一個管庫的,怎麽就敢把顧家的賬拆得稀碎?
    "若雪。"他轉身時,見蘇若雪正對著那排張記的木箱發怔,"明兒去查查張記的東家。"
    "查東家?"
    "王掌櫃不過是個跑腿的。"顧承硯的指尖敲了敲木箱上的金粉封泥,"能買通陳叔和老周的,得是能捏住他們命門的人。"他望著漸亮的天色,三井物產的霓虹又亮了起來,在晨霧裏像團血,"這賬,才翻了個開頭。"
    蘇若雪走過來,將手搭在他手背。
    他的掌心還留著生絲的觸感,細細的,卻勒得人疼——就像藏在賬縫裏的那根針,現在才剛刺破第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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