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暗巷裏的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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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未散時,顧承硯已在顧家後巷的裁縫鋪裏換了身靛青粗布短打。
那晨霧像一層薄紗,輕柔地籠罩著後巷,帶著絲絲涼意,觸碰著顧承硯的肌膚,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也為這場密談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氛圍。
蘇若雪捧著個藍布包裹進來時,正見他對著銅盆裏的水抹臉,皂角的苦香混著冷水氣,撲麵而來,刺激著他的嗅覺,把眉峰都冰得鋒利起來。
“湖州‘陳記布行’的貨單我謄了三份,”她將包裹放在木凳上,那木凳在包裹放下時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仿佛在訴說著此刻的靜謐。
包裹打開,露出裏麵半舊的算盤和油漬斑斑的賬本,“口音得改改,湖州南潯鎮的布商說話帶點吳語軟調,尾音要往上挑。” 顧承硯擦臉的手頓了頓。
鏡中映出蘇若雪垂落的發尾,在晨光裏泛著栗色,像極了昨日她翻賬本時,被燭火烤得蜷起的紙邊。
“你呢?”他接過算盤,指腹蹭過磨得發亮的算珠,算珠表麵光滑而微涼,觸感清晰,“張記那幾家工廠的賬冊,真能在一天內理清楚?” “老周招了張記每月給五塊大洋,陳叔那邊我查過,他小兒子在碼頭扛貨,上個月被巡捕房抓了——”蘇若雪指尖叩了叩包裹裏的賬本,賬本發出清脆的“啪啪”聲,“能同時捏住長工的婚娶錢和管庫的兒子命門的,絕不是王掌櫃這種跑腿的。 張先生既然敢在木箱上用金粉封泥,賬冊裏總得留些泥腳。” 她話音未落,顧承硯已扣上了短打第二顆紐扣。
粗布蹭過喉結,像根繃緊的弦,摩擦的觸感讓他有些不適。
“我去張記。”他抓起算盤往懷裏一揣,轉身時帶起風,掀動了桌上的貨單,貨單發出“沙沙”的聲響。
“若雪,若真查到山本的影子......” “我知道。”蘇若雪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領。
指尖觸到他頸側的溫度,比昨日查賬時燙了些,帶著溫熱的觸感,“當心後巷的黃包車,張記門口有巡捕房的眼線。” 顧承硯應了聲,推門出去時,晨霧正漫過他的鞋尖,那霧氣濕漉漉的,打濕了鞋麵,感覺涼涼的。
張記布行的門臉兒比顧家綢莊小兩圈,朱紅門柱卻刷得極新,門楣上“童叟無欺”的金漆招牌還沾著隔夜的露水,在晨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顧承硯剛跨進門檻,就有個穿青衫的夥計迎上來,眼睛在他的粗布短打和算盤上掃了兩遭:“客官是批貨還是零買?” “批貨。”顧承硯操著帶南潯軟調的口音,把算盤往櫃台上一磕,算盤與櫃台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聽聞張記的湖絲勻淨,我那陳記布行在湖州開了十年,頭回上上海尋貨。”他從懷裏摸出張皺巴巴的貨單,“要十匹素綢,二十匹杭紡,得挑今年新繅的絲——” “客官稍等。”夥計的目光掃過貨單,突然堆起笑來,“我們東家最愛接待實誠的老客,您跟我來後堂喝杯茶,我這就去請張先生。” 後堂的茶是碧螺春,茶盞邊沿沾著半枚茶漬,像塊凝固的琥珀。
顧承硯端著茶盞,茶盞的溫度透過手掌傳來,暖暖的。
耳尖卻豎得像貓,仔細聆聽著周圍的動靜。
他聽見前堂夥計壓低聲音喊“張爺”,聲音低沉而模糊,聽見木屐踩過青石板的“哢嗒”響——是日本人常穿的足袋木屐。
“山本先生今日怎麽得空?” 男聲溫溫的,像浸在溫水裏的玉。
顧承硯指尖一緊,茶盞在掌心轉了半圈,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心中滿是憤怒和震驚,既擔憂家族產業的安危,又對敵人如此陰險的手段感到憤恨。
這是張先生的聲音,比他想象中更年輕些,帶著點刻意壓低的沉穩。
“顧氏綢莊的蠶房我派了人盯著,”另一個聲音生硬得像生了鏽的齒輪,是日語腔調的中文,“上回那批蠶種染了白僵病,顧承硯查得緊,得換個法子。” 顧承硯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倉庫裏陳叔顫抖的膝蓋,想起老周尿濕的褲襠——原來那些蠶種不是天災,是有人往蠶房裏撒了病菌。
“山本先生放心,”張先生輕笑一聲,“我讓王掌櫃在顧家安的釘子,前兒被顧承硯抓了個管庫的。 不過那老周嘴鬆,我早備了後手。” “後手?” “顧氏綢莊的現金流全壓在秋繭上,”張先生的聲音裏浮起絲冷意,“我讓人在江浙蠶農裏放話,說顧家收繭子要壓三成價。 等蠶農們急著拋繭子,三井物產的收購點就開進去——到時候顧承硯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收不齊秋繭,綢莊得拿現銀填窟窿。” “好手段。”日本商人低笑,“等他周轉不靈,我再讓銀行斷他的貸款......” 顧承硯的指甲掐進掌心,疼痛讓他更加清醒。
後堂的窗紙被風掀起條縫,穿堂風卷著茶沫子撲在臉上,涼得他打了個寒顫。
他想起蘇若雪說的“資本圍獵”,原來不是猜測,是真刀真槍的絞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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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件事。”張先生的聲音突然低了些,“顧承硯身邊那個蘇若雪,最近總往匯通銀行跑。 山本先生,您在銀行的人得盯緊些——” “砰!” 前堂突然傳來貨箱倒地的響動。
顧承硯心頭一跳,趁兩人說話頓住的空檔,彎腰裝作撿算盤,餘光瞥見後堂門簾下兩雙鞋:一雙是黑緞麵的布鞋,一雙是木屐。
他攥緊算盤,指腹蹭過算珠上的刻痕——這是蘇若雪特意找老匠人刻的,每顆算珠都帶著點鈍鈍的棱角,此刻正硌得他掌心發疼。
“陳老板?” 夥計的聲音從前堂傳來。
顧承硯猛地直起腰,茶盞“當啷”掉在桌上,濺出的茶水在桌布上暈開個深褐色的圓。
他扯出笑,用南潯口音喊:“我在這兒!” 等他跟著夥計從前堂繞出來時,後堂的門已閉得嚴實。
隻有風掀起門簾的瞬間,他瞥見個穿墨綠長衫的背影,手裏捏著個日式青瓷茶罐——那是三井物產特供的“鬆月”牌茶葉,他在顧家倉庫見過。
月上柳梢時,顧承硯推開顧家賬房的門。
蘇若雪正伏在案前,燭火在她發間跳,把賬本上的數字都染成了暖黃色。
聽見動靜,她抬頭,眼底浮著血絲,卻笑得清亮:“查到了。”她抽出張紙,上麵密密麻麻記著數字,“張記名下的福昌紡織廠、興和染坊、泰豐布莊,這三家工廠去年一年的進項加起來,還不夠付賬房先生的工錢。” “錢去哪兒了?”顧承硯扯下粗布短打,露出裏麵的月白中衣。
“匯通銀行。”蘇若雪指尖點在紙上某個數字上,“每筆錢都通過‘上海商聯’的賬戶轉進去,而匯通銀行的大股東......”她抬眼望他,“是山本一郎的表兄。” 顧承硯沉默片刻,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
打開來,是半塊碧螺春茶餅,茶餅裏裹著片碎紙——他在後堂撿的,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十月十五,商會聚會”。
“張先生和山本商量著,要在秋繭上市前搞垮顧家。”他把茶餅推給蘇若雪,“若雪,他們要的不是顧家綢莊,是整個上海的紡織業。” 蘇若雪的手指撫過碎紙上的字跡。
燭火突然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像株在風裏搖晃的竹。
“十月十五,正好是商會按月聚會的日子。”她抬頭時,眼裏有光在跳,“顧承硯,他們要在聚會上看顧家出醜,我們偏要......” “偏要讓他們的算盤,砸在自己腳麵上。”顧承硯接過話,指腹蹭過她手背上的薄繭——那是常年撥算盤留下的。
窗外起了風,吹得燭火劈啪響,把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牆上那幅“實業救國”的字軸上。
“明天,”他望著跳動的燭火,聲音輕得像片落在水麵的葉,“我去商會遞帖子。” 蘇若雪笑了,眼尾的淚痣在燭火裏忽明忽暗。
她知道,顧承硯說的“遞帖子”,從來不是簡單的赴會。
就像他昨日捏著副賬時,掌心勒出的紅痕——有些針,藏在賬縫裏是刺,握在手裏,就是劍。
顧承硯將商會請帖壓在鎮紙下時,窗外的梧桐葉正撲簌簌砸在青瓦上,那聲音清脆而密集。
他望著蘇若雪用鑷子夾起留聲機鋼針,銅製唱盤在燭光裏轉成一輪小月亮——這是她托跑單幫的王阿福從香港帶回來的美國貨,齒輪咬合的輕響像極了算盤珠子落位的脆亮。
“今晚在聚賢樓,我會故意漏半句話。”他屈指叩了叩桌上的《申報》,頭版“滬上紡織業秋繭之困”的標題被他劃出道深痕,“說查到‘有人借蠶農之血養東洋狼’。” 蘇若雪的手頓了頓。
鋼針懸在唱盤上方,投下細如蚊足的影子:“張先生會信?” “他信的不是我的話,是我的破綻。”顧承硯扯鬆領口,露出喉結處淡青的血管——這是他刻意在商會宴上多喝了兩杯的痕跡,“昨日在張記後堂,他聽出我是顧家少東家,卻沒當場揭穿。 這種人最怕秘密爛在別人肚子裏,我漏的半句話,就是往他心口紮的刺。” 蘇若雪突然笑了,眼尾的淚痣跟著顫:“所以你故意把茶盞碰倒,讓茶漬暈在‘三井物產’的貨單上?” “聰明人隻信自己算出的答案。”顧承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留聲機震亂的鬢角,“去把老陳頭的閣樓鑰匙拿上,今晚九點,我要讓張先生的算盤珠子,全掉進咱們的網裏。” 商會聚會那晚,聚賢樓的雕花屏風後飄著龍井香,那香氣清幽淡雅,縈繞在鼻尖。
顧承硯端著酒盞晃進偏廳時,眼角餘光掃到張先生立在廊下,墨綠長衫被穿堂風掀起一角——像條吐著信子的蛇。
他故意踉蹌兩步,撞翻了茶案,在眾人的驚呼裏撿起半張碎紙,聲音帶著三分醉意:“諸位可知,上月顧家蠶房的白僵病......” 話尾被張先生的幹咳截斷。
三日後的清晨,張先生的拜帖就落在顧家門房的銅盤裏。
紅底金字的“張”字燙得刺眼,顧承硯捏著拜帖時,蘇若雪正往他袖管裏塞微型留聲機——鐵盒子隻有火柴盒大,齒輪轉動的輕響被藏在檀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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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約我去法租界福興裏巷口。”顧承硯把留聲機貼在耳側,確認電流聲均勻,“你在巷尾閣樓,留聲機對準窗縫。” “老陳頭的閣樓能看見整個巷子。”蘇若雪替他係好盤扣,指尖在第二顆紐扣上多停留了兩秒——那下麵藏著留聲機的開關,“我讓阿福在巷口賣梨膏糖,有巡捕就敲三聲梆子。” 法租界的黃昏來得早。
顧承硯到巷口時,路燈剛亮起,昏黃的光把青石板照得像浸了茶的舊紙,那昏黃的光此刻仿佛也變得更加壓抑,與他緊張的心情相呼應。
張先生的墨綠長衫從巷尾轉出來時,他正蹲在牆根逗隻花斑貓——這是蘇若雪教的,讓他顯得鬆懈。
“顧少東家好雅興。”張先生的聲音裹著笑,鞋跟敲在石板上的節奏比往日快了半拍。
他伸手要拍顧承硯肩膀,卻在觸到粗布前頓住,改而從懷裏摸出個牛皮紙包,“聽說顧少東家最近為秋繭的事發愁? 這是五萬現大洋的莊票,權當給顧家補補虧空。” 顧承硯的手指在褲袋裏捏住留聲機開關。
他抬頭時,眼尾故意帶出絲紅:“張先生這是?” “有些事,爛在肚子裏比說出來劃算。”張先生蹲下來,與他平視,袖口露出的金表在路燈下泛冷光,“三井的山本先生最恨多嘴的人。 上月閘北的周老板,不過在酒桌上提了句‘東洋蠶種有問題’......”他頓了頓,“現在還在同仁醫院躺著,說胡話呢。” 顧承硯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倉庫裏陳叔發抖的手,想起蘇若雪熬夜查賬時眼下的青影——這些情緒被他壓進眼底,化作三分猶豫:“張先生是說......” “顧少東家聰明。”張先生把牛皮紙包往他懷裏一塞,“隻要顧家的嘴閉緊,往後上海紡織業的好處,少不了顧氏一份。”他突然笑出聲,聲音裏浮起絲得意,“山本先生正籌備場‘信用風暴’,等那些死硬的民族企業家被銀行抽貸、被蠶農堵門,整個上海灘的紡織廠,還不都得跪下來求我們收......” “叮——” 留聲機的鋼針突然發出刺啦響。
顧承硯心頭一跳,卻見蘇若雪從閣樓窗口探出頭,指尖快速點了三下——是“錄音正常”的暗號他壓下狂喜,裝作被驚到,踉蹌著後退半步:“張先生,這......” “怕什麽?”張先生的手搭上他肩膀,力氣大得發疼,“等風暴一起,顧少東家就知道,跟我們合作才是......” “嗒、嗒、嗒——” 巷口傳來皮靴踩石板的聲響。
顧承硯的後頸瞬間繃直,心中滿是對計劃失敗的擔憂以及對可能出現的危險的恐懼。
那聲音帶著金屬鞋釘的脆響,是巡捕房特有的“大頭皮鞋”。
張先生的笑容僵在臉上,猛地縮回手:“誰?” 顧承硯轉頭的瞬間,瞥見蘇若雪在閣樓窗口猛地揮手——她懷裏的留聲機還在轉,唱盤上的鋼針正刻下最後幾道紋路。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牛皮紙包,裝作慌亂地塞進懷裏:“張先生,我......” “走!”張先生扯著他往巷尾跑,墨綠長衫下擺掃過牆根的花斑貓。
顧承硯借著踉蹌的力道,把留聲機開關按到最底。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混著蘇若雪刻意提高的嗓音:“阿福,給我稱兩斤梨膏糖!” 等他們拐出巷子時,巡捕的燈籠光正從巷口漫進來。
張先生扶著牆喘氣,額角的汗把發膠都衝開了:“顧少東家,明日我再......” “張先生,我得回去了。”顧承硯打斷他,指腹蹭過懷裏的留聲機——金屬外殼還帶著體溫,“顧家的賬,我得再查查。"
他轉身時,瞥見蘇若雪抱著留聲機從閣樓側門閃進弄堂,發梢沾著幾片梧桐葉。
遠處傳來巡捕的吆喝:"都散了查戶口!"張先生的臉色在路燈下忽明忽暗,像塊裂開的玉。
顧承硯加快腳步。
但巷口那陣腳步聲,卻像根細針,紮破了他所有的計劃——是誰走漏了風聲?
山本的特務,還是張先生的後手?
他摸出懷表,秒針正指向九點十七分蘇若雪的留聲機,應該剛好錄下了"信用風暴"的全部細節。
可當他抬頭時,卻見遠處法租界巡捕房的探照燈突然亮起,白光掃過梧桐樹梢,在地麵投下晃動的陰影。
身後傳來張先生的呼喊,被風撕成碎片。
顧承硯攥緊懷表,心跳聲蓋過了所有雜音。
蘇若雪的身影從街角閃出來,手裏的留聲機用藍布裹得嚴嚴實實。
她的眼睛在黑暗裏發亮,像兩顆浸了蜜的黑櫻桃:"錄完了。"
顧承硯接過留聲機時,指尖觸到她掌心的汗。
遠處的腳步聲又響了,這次更近,帶著細碎的交談聲——是日語。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往弄堂深處跑去。
月光被梧桐葉割成碎片,落在他們腳邊,像撒了一地的銀箔
顧承硯聽見自己的心跳,和蘇若雪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起,快得像要衝破胸膛。
那陣腳步聲,終究還是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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