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火場脫身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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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的後頸突然泛起涼意。
那陣腳步聲裏混著幾句含混的日語,尾音帶著山本一郎慣有的陰鷙——他在三天前聽過這個聲音,在虹口日商會館的偏廳,對方用銀匙攪著咖啡說“顧少東家的綢莊,該換換東家了”。
“山本的人。”他低喝一聲,拽著蘇若雪的手腕拐進左邊岔路。
月光被梧桐枝椏割碎,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銀,卻照不亮前方的路。
蘇若雪的發梢掃過他手背,帶著點梨膏糖的甜香——方才她在閣樓故意買糖,就是為了給留聲機多爭取半刻錄音時間。
廢棄的煤油燈巷道突然橫在眼前。
顧承硯的鞋跟磕到塊鬆動的磚,借著踉蹌的力道把蘇若雪往牆根帶。
蘇若雪的手指在牆上快速摸索,沾了一手灰:“巷尾有條小路通往後街,可——”她踮腳指了指,堆在路中央的木箱上落著層薄灰,“被雜物堵死了,至少得搬半柱香時間。”
特務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巷口。
顧承硯摸到懷裏的留聲機,金屬外殼燙得驚人,像塊燒紅的炭。
他喉結動了動,突然拽過蘇若雪腰間的布包——那是她總隨身帶著的,裝著賬冊、算盤和半盒火柴。
“點紙箱。”他指著牆角堆成小山的舊紙箱,“濃煙能擋他們半盞茶。”
蘇若雪的指尖在火柴盒上頓了頓,隨即快速抽出三根。
“嚓”的一聲,火星濺在紙箱邊緣,泛黃的紙頁立刻蜷起邊角。
顧承硯彎腰把留聲機往牆縫裏塞——那是他方才踉蹌時瞥見的,磚縫裏還嵌著半截生鏽的鐵釘。
他扯下自己的襯衣袖口,撕成碎布蓋在留聲機上,又抓了把牆根的泥灰撒上去:“記著,等風頭過了,拿我書房第三排《天工開物》做標記。”
濃煙裹著焦糊味湧起來時,巷口傳來日語的叱罵。
顧承硯拉著蘇若雪往反方向跑,餘光瞥見三個黑影衝進巷道,其中一個抬手抽槍——是山本最器重的野村,槍套上還掛著枚櫻花徽章。
“側門!”蘇若雪突然拽他停步。
兩人麵前是扇半開的木窗,底下堆著摞裝茶葉的竹簍。
顧承硯托著她的腰送上去,自己跟著翻進去時,後腦勺“咚”地撞在窗框上,疼得眼前發黑。
“抓賊啊——”
茶館後廚的幫工舉著湯勺尖叫。
蘇若雪已經摸出塊銀元拍在案上,另一隻手捂住幫工的嘴:“掌櫃的呢?”她聲音輕得像片羽毛,眼底卻燒著團火,“我們躲半小時,這是十塊袁大頭。”
穿靛青布衫的老掌櫃從裏屋跑出來,看見銀元的瞬間,渾濁的眼睛亮了亮。
顧承硯注意到他腰間別著串銅鑰匙,其中那把最小的,和法租界巡捕房倉庫的鎖型一模一樣——這茶館,怕不是有別的門道。
“關門,歇業。”蘇若雪把銀元往掌櫃手裏一塞,“就說灶火漏煙,客官們改日再來。”
外頭傳來踢門聲。
老掌櫃的手開始抖,銀元在他掌心叮當作響。
顧承硯按住他肩膀,指腹輕輕碾過那串鑰匙:“您幫我們,就是幫全上海的綢莊。”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穩得像塊玉,“等日本人走了,顧氏綢莊的新茶,先送您十箱。”
老掌櫃猛地抬頭。
後廚的風箱“呼嗒”響了聲,把外頭的叫罵聲送進來半句:“搜仔細了!那盤錄音——”
蘇若雪的指甲掐進顧承硯掌心。
他低頭,看見她耳後沾著塊黑灰,像朵開敗的墨梅。
“吱呀——”
茶館的前門被重重踹開。
老掌櫃突然挺直腰板,扯著嗓子喊:“各位爺!灶上糊了,實在對不住——”他轉身時,鑰匙串在腰間撞出清脆的響,“兩位客官,委屈去柴房躲躲。”
柴房的門剛關上,外頭就響起皮鞋碾過青磚的聲音。
顧承硯貼著門縫往外看,野村的軍靴停在案前,刀尖挑起塊銀元:“老東西,挺會做生意?”
老掌櫃的咳嗽聲像破風箱:“小本買賣,小本買賣......”
蘇若雪突然拽他的衣袖。
顧承硯低頭,看見她指腹抵著自己掌心,一筆一劃寫:牆——有——洞?
他摸向柴房後牆,指尖觸到塊鬆動的磚。
輕輕一推,冷風“呼”地灌進來,混著遠處黃包車的鈴鐺聲——是後街!
外頭傳來野村的冷笑:“搜完這屋,去巷子裏找。那盤錄音要是丟了......”
顧承硯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他望著蘇若雪沾灰的側臉,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綢莊倉庫,她舉著算盤說“顧少東家要是真想救顧家,得先學會藏起自己的刀”。
現在他終於懂了——真正的刀,從來不在明處。
柴房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蘇若雪的手還按在他掌心,溫度透過布料滲進來。
顧承硯摸向牆縫裏的留聲機,金屬外殼已經涼了,可裏麵的紋路,應該還刻著山本和漢奸勾結的證據。
老掌櫃的咳嗽聲又響起來,這次混著鑰匙串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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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盯著他背影,突然想起方才他看銀元時的眼神——那不是貪財的光,倒像是......在確認什麽。
後街上,黃包車的鈴鐺聲越來越近。
蘇若雪湊到他耳邊,呼吸掃過耳垂:“等他們走了......”
“我們去見陳老板。”顧承硯接過話頭,指腹蹭過留聲機的刻痕,“帶著山本的罪證,還有......”他望著她發亮的眼睛,“全上海綢莊的底氣。”
外頭傳來野村的怒吼:“蠢貨!那牆縫裏的碎布——”
顧承硯猛地攥緊蘇若雪的手。
柴房後牆的風突然大了,卷著幾片梧桐葉從牆洞鑽進來,落在兩人腳邊,像撒了一地的暗號。
野村的罵聲隨著腳步聲漸遠,柴房裏的黴味突然變得清晰。
顧承硯貼著門縫又等了半柱香,直到老掌櫃的咳嗽聲從外頭傳來:“兩位客官,安全了。”
木門吱呀打開時,老掌櫃手裏多了張皺巴巴的紙條,指節還沾著炭灰。
“後巷第三塊青石板下有個鐵蓋,掀開就是排水渠。”他壓低聲音,渾濁的眼睛裏突然湧出股熱意,“十年前顧老爺幫我兒子治過傷寒,這人情,該還了。”
顧承硯接過紙條時,指尖觸到老掌櫃掌心的繭——是長期握鑰匙磨出的。
他突然想起方才老掌櫃摸銀元的動作,哪裏是貪財,分明是在確認銀圓邊緣的刻痕——那是顧氏綢莊暗樁的標記。
“謝了。”他拍了拍老掌櫃手背,把半塊玉牌塞進對方手裏,“若有難處,拿這個去法租界找陳記米行。”
蘇若雪已經蹲在柴房後牆,正用算盤珠撬那塊鬆動的磚。
“嘩啦”一聲,牆洞露出半人高的空隙,冷風卷著梧桐葉灌進來,裹著股腥甜的水鏽味——是排水渠的味道。
顧承硯先鑽出去,轉身托住蘇若雪的腰。
她的繡鞋剛沾到地麵,就皺起眉頭:“水齊踝了。”借著月光,能看見渠壁爬滿墨綠色的青苔,水麵浮著層油花,倒映著兩人的影子,像兩尾被按進泥裏的魚。
“跟緊我。”顧承硯摸出火柴劃亮,火光照見渠頂刻著的箭頭——老掌櫃沒說謊。
他把蘇若雪的手攥進自己掌心,指腹輕輕蹭過她腕間的銀鐲子——那是定親時顧家送的,此刻正浸在涼水裏,冰得他心口發緊。
渠水漫過褲腳時,蘇若雪的呼吸突然頓住。
顧承硯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牆根有半截鏽跡斑斑的刺刀,刀刃上還粘著塊碎布——和方才他塞在牆縫裏的襯衣袖口顏色一樣。
“他們追得太急,連排水渠都沒查。”他聲音發悶,混著水聲像敲在甕裏,“但這說明......”
“說明我們的行蹤,早被泄露了。”蘇若雪接得太快,尾音卻在發抖。
顧承硯借著火柴光看她的臉,發現她睫毛上凝著層細水珠,像落了層霜。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閣樓,她往留聲機裏塞梨膏糖時說的話:“糖能粘住齒輪,也能粘住秘密。”可現在,秘密還是漏了。
火柴“滋”地滅了。
黑暗裏,蘇若雪的手突然收緊,指甲幾乎掐進他肉裏。
“前麵有光。”她的聲音帶著點顫,“是出口。”
顧承硯摸著牆往前挪,指尖觸到粗糙的磚縫,接著是金屬的涼意——鐵蓋。
他用肩膀一頂,鏽住的鐵蓋“哢”地裂開條縫,月光像把刀劈下來,正落在蘇若雪發間。
她仰起臉,發梢滴著水,在地上濺出小坑:“是碼頭的廢棄倉庫。”
兩人爬出排水渠時,顧承硯的皮鞋已經浸透了水,每走一步都“吱呀”作響。
倉庫的破窗漏進風,吹得牆角的油布簌簌響,隱約能聽見黃浦江的浪聲——他們繞了個大圈,竟回到了顧家綢莊後巷。
“顧少!蘇姑娘!”
小李的聲音從巷口傳來,燈籠搖晃著撞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這小子平時總愛偷溜去聽評彈,此刻卻眼眶通紅,棉袍前襟沾著茶漬:“我守了整整半夜,就怕......”他突然噤聲,盯著兩人滴水的褲腳,“您二位這是......”
“先進去。”顧承硯扯下濕漉漉的外袍搭在臂彎,轉身時瞥見蘇若雪的繡鞋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水痕,像條蜿蜒的線,直通綢莊後門。
他喉結動了動,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有些事,得等確認錄音安全再說。
賬房的炭盆燒得正旺。
顧承硯把留聲機輕輕放在檀木桌上,金屬外殼還帶著渠水的涼意。
他取出錄音盒時,手指微微發抖——這是山本和漢奸張督辦交易的證據,是顧氏綢莊的命,也是上海民族工業的命。
唱片轉動的“沙沙”聲裏,山本的日語混著張督辦的笑聲傳出來:“顧氏的碼頭,下個月就姓山......”
蘇若雪突然按住他手背。
唱片上的紋路在燭火下泛著光,像道刻進骨頭裏的疤。
“完整。”她輕聲說,眼尾還沾著渠水,“沒被消磁。”
顧承硯長舒口氣,這才發現後背早被冷汗浸透。
他轉頭對小李說:“把這三個月張督辦和日商的資金流向圖整理出來,要精確到每筆匯票的時間、錢莊。”小李應了聲,抓起算盤就往書案跑,算盤珠撞出脆響,倒比平時利落三分。
炭盆裏的火星“劈啪”爆開。
蘇若雪突然湊近他耳邊,聲音輕得像片雪:“老掌櫃說‘今晚有人包下整條街巡邏’——您記不記得?”
顧承硯的動作頓住。
他想起方才在茶館,野村的人來得太快,快得像早就在等他們鑽進巷口;想起三天前綢莊倉庫的鑰匙突然失蹤,想起昨天蘇若雪的算盤被人動過,銅珠上沾著陌生的銅綠......
“封鎖賬房。”他突然提高聲音,驚得小李手裏的算盤“哐當”掉在地上。
蘇若雪望著他驟變的臉色,突然明白他想到了什麽——能知道他們會去茶館、能提前包街的,絕不是普通特務。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
顧承硯望著賬房裏那排《天工開物》,書頁間夾著的綢莊暗樁名單被風掀起一角。
他突然想起原主那個紈絝名聲下,藏著多少雙盯著顧家的眼睛——而現在,其中一雙,正藏在最親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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