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商會大會上的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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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霞光照進上海總商會禮堂時,顧承硯已經在後台調試了三遍留聲機。
    黃銅唱針劃過膠木唱片的金屬摩擦聲裏,他屈指叩了叩木質唱機殼——聲音沉悶,說明共振箱沒問題。
    "顧少東早啊。"趙老板夾著鱷魚皮公文包從側門進來,金絲眼鏡片上還沾著晨霧,"您讓我保管的東西......"
    顧承硯從西裝內袋摸出個油紙包,外層用紅繩係著三個死結:"是顧家近三年的采購清單副本,您收進銀行保險庫。
    若我今日出了什麽岔子,勞煩轉交給《申報》的陳主編。"
    趙老板的手指在油紙包上頓了頓。
    他做了二十年銀行經理,見過太多商戰裏的生死狀,卻頭回在個二十來歲年輕人眼裏看見這種——不是孤注一擲的狠勁,倒像是算準了每一步落子的棋士。
    "放心。"他把油紙包塞進公文包最裏層,"我讓保鏢守在保險庫門口,連行長都不讓進。"
    禮堂外傳來腳步聲。
    顧承硯抬頭,看見茶房正往主席台上擺蓋碗茶,青瓷碗沿沾著點未擦淨的水漬——和三天前他在顧管家房裏找到的密信上的水漬一模一樣。
    "趙叔先請。"他把留聲機的防塵罩輕輕蓋上,"等會您坐第一排,我喊"勞駕"時,麻煩幫我遞樣東西。"
    趙老板走後,顧承硯摸出鐵皮盒。
    盒蓋打開的瞬間,樟腦丸的氣味混著黴味竄出來——那卷泡過水的錄音帶還帶著潮氣,他用絲綢帕子仔細擦了擦,才重新塞回盒底。
    八點整,禮堂的雕花木門"吱呀"推開。
    張先生穿著月白杭綢長衫第一個進來,手裏搖著把湘妃竹扇,見著顧承硯便拱手:"承硯賢侄來得早,可是對張某今早的提議有想法?"
    "張叔的提議自然要仔細聽。"顧承硯笑著讓座,目光掃過對方腰間晃動的翡翠扳指——和山本洋行二把手鬆本先生宴會上戴的那枚,雕工分毫不差。
    等二十幾家綢緞莊、布行的老板都落了座,商會會長敲了敲驚堂木。
    檀香在梁下繚繞,張先生扶了扶金絲眼鏡起身,竹扇"唰"地展開:"諸位,如今日商的"大和綢"壓價三成傾銷,咱們若再各自為戰......"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角落裏幾家小布行的老板,"怕是連染缸都要被人家端走。"
    "張某有個想法。"他收了扇子,"不如成立"滬上紡織采購聯盟",由張某牽頭統一采買生絲、染料,量大從優,成本至少降兩成。"
    台下立刻響起議論聲。
    福興布行的王老板搓著粗黑的手指:"降兩成?
    那咱們能多賺半成利呢!"錦雲綢莊的孫寡婦也點頭:"我家鋪子小,總被牙行吃回扣,統一采購倒是好。"
    顧承硯垂著眼,看自己交疊在膝頭的手。
    他想起昨夜蘇若雪在賬房說的話——張記布行這半年從日本進口的"改良染料",每批都比市場價低五成。
    "張叔這提議,承硯佩服。"他突然起身,聲音清潤如泉,"隻是有個疑問——顧家綢莊近三年的生絲采購單上,張記布行獨占了七成份額。"他從西裝內袋抽出幾頁賬紙,"可按行規,生絲采購該輪著照顧各家,怎麽偏巧張叔總能拿到頭水繭?"
    會場霎時靜得能聽見茶碗裏茶葉下沉的聲響。
    張先生的竹扇在掌心叩了兩下,臉上仍掛著笑:"賢侄這是說張某走了後門?
    顧家的賬房先生最是公道,難道會平白無故......"
    "顧管家已經招了。"顧承硯打斷他的話,指尖重重按在賬頁上,"每月十五,顧管家帶著改過的底單去張記後巷的茶棚,收的不是茶錢,是山本洋行的銀票。"
    孫寡婦倒抽口冷氣,手裏的茶碗"當啷"掉在桌上。
    王老板的粗手指攥著椅把,指節發白:"山本?
    那不是......"
    "是,就是那個在閘北開絲廠,用童工的山本一郎。"顧承硯的聲音沉了幾分,"張叔牽頭的采購聯盟,怕不是要把咱們的生絲來源,全攥到日商手裏?"
    張先生的臉色終於變了。
    他的金絲眼鏡滑下鼻梁,露出眼底的陰鷙,剛要開口,就見顧承硯轉身走向後台。
    留聲機的防塵罩被掀開時,金屬唱針在膠木唱片上劃出刺啦一聲。
    顧承硯從鐵皮盒裏取出那卷錄音帶,手指在按鍵上懸了懸——
    "張老板,這月的"辛苦費"得漲。
    顧家那小崽子最近總往倉庫跑......"
    "顧德昌你慌什麽?
    等聯盟一成立,顧家的貨船連碼頭都靠不了......"
    模糊的嗓音剛從喇叭裏泄出半句,張先生"砰"地掀翻椅子。
    他的月白長衫下擺掃過茶碗,滾燙的茶水潑在顧承硯腳邊,騰起的熱氣裏,能看見他額角暴起的青筋。
    "顧承硯你血口噴人!"他撲過來要搶鐵皮盒,卻被衝上來的趙老板和幾個壯實的布行夥計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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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後退半步,指尖還搭在留聲機的暫停鍵上。
    禮堂的日光透過雕花窗欞斜照進來,在他肩頭鍍了層金邊。
    他望著張先生扭曲的臉,突然笑了:"張叔別急,這才剛開始呢。"張先生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月白長衫下的脊背繃成弓弦。
    他強撐著揚起下巴,聲音卻帶著破鑼般的嘶啞:"這...這是偽造的!
    顧承硯你串通戲子錄假音,當我們都是瞎子——"
    "張老板別急著辯白。"顧承硯屈指按下留聲機的播放鍵,膠木唱片轉動的嗡鳴裏,清晰傳來日語對話聲。
    張先生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分明是鬆本一郎的嗓音,帶著慣有的陰鷙:"張桑,顧家綢莊的貨船下個月必須沉在吳淞口外。
    等采購聯盟成立,整個上海的生絲都要經過你的手,大日本帝國的工廠......"
    "夠了!"張先生突然暴喝,抄起桌上的茶碗砸向留聲機。
    茶碗擦著顧承硯耳際飛過,"當啷"撞在牆上,瓷片混著茶水劈頭蓋臉落下來。
    孫寡婦尖叫著縮進椅背,王老板的粗手已經攥住了椅腿,指節發白得像要裂開。
    顧承硯站在碎片裏,西裝前襟沾著幾點茶漬。
    他望著張先生發顫的嘴角,忽然笑了:"張叔忘了?
    三天前顧管家被巡捕房帶走時,我讓人在他衣袋裏塞了微型錄聲器。"他從內袋摸出枚指甲蓋大的銅疙瘩,"山本洋行後巷的密談,閘北絲廠倉庫的分贓,連您上周在虹口居酒屋說"支那商人都是蠢豬"的原話,我這兒都存著。"
    禮堂裏響起抽氣聲。
    錦雲綢莊的孫寡婦突然抹起眼淚:"怪不得我上個月要批杭嘉湖的頭水繭,牙行說全被張記截了!
    合著是要把咱們往絕路上逼啊!"
    "趙叔,勞駕。"顧承硯轉向第一排。
    趙老板早把公文包攤在膝頭,聞言立刻起身,展開一卷泛黃的紙頁——是用藍筆標注的資金流向圖。"這是張記布行名下"福源貿易"的流水。"他推了推金絲眼鏡,指尖點在某行數字上,"每月十五,三井銀行會往這個賬戶打三萬現洋,備注是"生絲品質保證金"。"
    "三井銀行?
    那是日本財閥的!"王老板拍著桌子站起來,粗黑的手指幾乎戳到張先生臉上,"老子上個月還信你說聯盟能救咱們,合著你是給東洋鬼子當狗!"
    張先生的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後背的杭綢濕了一片。
    他突然轉身往門口衝,卻被福興布行的兩個夥計架住胳膊。"放開!
    我是商會董事——"他的喊叫聲卡在喉嚨裏,因為看見禮堂門口站著四個穿黑製服的護衛,腰間別著亮閃閃的警棍。
    "張老板,您還想跑嗎?"顧承硯的聲音像浸了冰水,"我今早讓商會護衛隊守在門口,就怕有人做賊心虛。"他走向前台,鞋跟叩在木地板上的聲響像擂鼓,"諸位,張某不是第一個想把咱們綁上日商戰車的。
    可今天我要問——"他突然提高聲音,目光掃過台下二十幾張臉,"咱們的染缸是祖宗傳了三代的,咱們的織機是用血汗錢買的,難道要看著它們變成東洋人的印鈔機?"
    孫寡婦抹著眼淚站起來:"顧少東說得對!
    我錦雲綢莊第一個退出采購聯盟!"
    "我福興也退!"王老板的粗嗓門震得梁上落灰,"往後跟著顧少東幹,咱寧肯少賺點,也不掙賣國錢!"
    掌聲像潮水般湧起來。
    顧承硯望著台下泛紅的眼眶,喉結動了動——三天前他在倉庫翻了整夜舊賬,蘇若雪舉著煤油燈給他暖手的溫度,此刻還焐在掌心。
    但他的目光很快冷卻,轉向窗外。
    霞光照在法租界的尖頂教堂上,卻照不亮遠處虹口飄著的膏藥旗。
    "實業救國不是口號。"他壓了壓手,等掌聲漸弱才繼續,"從今天起,顧氏綢莊開放染織工藝,免費教各家改良生絲著色。
    下個月我要去無錫談蠶種場,往後咱們的生絲,要自己種、自己收、自己織!"
    更熱烈的掌聲淹沒了他的尾音。
    張先生被護衛押著經過他身邊時,突然啐了口唾沫:"顧承硯你別得意!
    山本太君不會放過你的——"
    "帶下去。"顧承硯皺了皺眉,沒再看他。
    他的視線落在窗台上那隻停駐的麻雀上,聽著它撲棱棱飛走的聲響,心裏卻清晰回響著蘇若雪昨夜的話:"山本在工部局有眼線,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禮堂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
    顧承硯摸了摸西裝內袋裏那張去無錫的船票,指腹隔著布料蹭過蘇若雪今早塞進去的桂花糖——甜得發膩,卻讓他想起小時候母親煮的桂花酒釀。
    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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