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賬本之後的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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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會散場時,晚霞把顧承硯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站在禮堂台階上,看張先生被護衛架著踉蹌下樓,對方後頸的汗漬在暮色裏泛著青白。
    蘇若雪抱著個牛皮紙包從側門出來,發梢沾了點碎紙屑,見他望過來,便將紙包塞進他懷裏:“賬本副本和錄音帶都謄好了,趙老板說銀行保險庫今晚留著位置。”
    顧承硯指尖觸到紙包下硬邦邦的鐵盒邊角,喉結動了動:“你讓福興的王老板派兩個可靠的夥計跟著,山本的人說不定在盯梢。”他望著蘇若雪耳後那顆淡褐色的小痣——那是她昨夜舉著煤油燈翻舊賬時,被燭煙熏出來的,“要是路上覺得不對,立刻把鐵盒扔進黃浦江。”
    蘇若雪的手指輕輕勾住他西裝袖口:“我知道輕重。”她的聲音像浸了溫水的絲綢,“你呢?剛才張先生喊山本太君的時候,我看見禮堂後窗閃過一道光——像是望遠鏡的反光。”
    顧承硯的瞳孔縮了縮。
    他早該想到,山本一郎在法租界安插的眼線比想象中密。
    他望著蘇若雪轉身走向巷口的黃包車,月白色旗袍下擺掃過青石板,突然喊住她:“等等!”
    蘇若雪回頭,看見他解下自己的銀懷表,塞進她掌心:“表蓋夾層有刀片。”
    夜色漸濃時,顧家宅門外的梧桐葉開始沙沙作響。
    顧承硯站在二樓書房窗前,望著門房老周提著燈籠第三次繞著圍牆巡邏。
    老周的燈籠光掃過西牆根時,他眼尖地捕捉到磚縫裏露出的半截黑布——那是白天絕沒有的。
    “小李!”他拍了拍窗台,樓下守夜的學徒立刻跑上來,“帶三個夥計去西牆根,別打草驚蛇。”他摸出懷表看了眼時間,七點十七分,和三天前蘇若雪說的“山本慣用的試探時間”分毫不差。
    十分鍾後,小李押著個縮著脖子的瘦子上來。
    瘦子額角破了道口子,血珠順著下頜滴在青布短打上:“爺...爺饒命!小的就是想討口飯吃,啥都不知道!”
    顧承硯蹲下來,盯著他腰間露出的半截麻繩——和上個月被偷的顧家倉庫門鎖上的勒痕一模一樣。
    他伸手捏住瘦子後頸,指腹觸到一片凸起的老繭:“碼頭搬運工?山本給了你多少?”
    瘦子渾身劇震,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尖叫:“是...是虹口的王翻譯!他說隻要在顧家牆外晃兩圈,就給五塊大洋!”
    顧承硯鬆開手,瘦子癱在地上直喘粗氣。
    他望向窗外漸濃的夜色,心裏那根弦又緊了幾分——山本連這種不入流的小角色都能調動,說明對方已經等不及了。
    “把他捆在柴房。”他對小李道,“明早送巡捕房,就說意圖行竊。”
    小李應了聲,拖著瘦子下去。
    顧承硯轉身拉開抽屜,取出那卷用紅綢包著的錄音帶——裏麵錄著張先生和山本翻譯官的對話,“生絲壓價三成”“染缸改用東洋染料”這些字眼,此刻在他掌心燙得慌。
    “得轉移。”他喃喃自語,突然聽見樓下傳來急促的拍門聲。
    是商會護衛隊的王隊長。
    他額角沾著星點血跡,手裏攥著頂皺巴巴的黑布帽:“顧少東,張老板...沒了。”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跟著王隊長衝進商會拘留室時,晨霧正從窗欞滲進來,將張先生的屍體籠得半明半暗。
    那男人趴在木床上,後頸有道青紫色的勒痕,像條猙獰的蜈蚣;床頭茶盞裏還剩半盞冷茶,湊近能聞到股若有若無的苦杏仁味。
    “守夜的兩個兄弟說,後半夜聞到股怪香,再睜眼就晌午了。”王隊長抹了把臉,“巡捕房的人說...像是氰化物。”
    顧承硯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張先生僵硬的手背——屍體還有餘溫,說明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小時。
    他抬頭看向窗戶,木框上有道新鮮的刮痕,像是鐵絲勾過的痕跡。
    “滅口。”他聲音發沉,“山本怕他供出更多。”
    王隊長打了個寒顫:“那...那顧少東,咱們是不是得避避風頭?”
    顧承硯沒說話。
    他望著張先生扭曲的臉,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倉庫翻舊賬時,蘇若雪舉著煤油燈說的話:“這些賬本不是紙,是咱們的命。”此刻他終於明白,所謂命,從來不是藏著掖著就能保住的。
    “去把趙老板請來。”他對王隊長道,“就說我有要緊事商量。”
    王隊長應了聲,轉身往外走。
    顧承硯站在原地,望著晨霧裏晃動的窗影,摸了摸西裝內袋——那裏還裝著去無錫的船票,和蘇若雪今早塞的桂花糖。
    甜膩的糖紙在他指腹下窸窣作響,像極了母親當年煮桂花酒釀時,木勺碰著陶甕的聲音。
    “該動真格的了。”他對著空氣說了句,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將床頭茶盞裏的冷茶吹得晃了晃,水麵倒映出他繃緊的下頜線。
    顧家客廳的座鍾敲響八下時,趙老板的黃包車停在了門口。
    顧承硯站在玄關處,望著對方油亮的分頭被風吹得翹起一撮,突然笑了:“趙叔,我有個想法——咱們得把手裏的廠子、碼頭、錢莊,都擰成一股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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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老板的八字眉挑了挑:“顧少東是說...成立個聯盟?”
    顧承硯沒答話。
    他望著窗外漸起的風,看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青石板上,突然想起昨夜在書房寫的那張名單——福興的王老板、錦雲的孫寡婦、還有閘北那家剛盤下來的染坊。
    這些名字在他腦海裏轉了又轉,最後匯集成一句話:“山本要的是咱們的血,那咱們就給他看骨頭。”
    趙老板盯著他發亮的眼睛,突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我信你。”
    顧承硯笑了。
    他望著趙老板身後漸亮的天色,摸出懷表看了眼時間——八點零五分,比他計劃的早了十分鍾。
    “那咱們明早十點,在匯豐銀行碰頭。”他說,“記得把您的賬本也帶上。”
    趙老板點頭,轉身坐進黃包車。
    顧承硯望著黃包車消失在巷口,摸出西裝內袋的桂花糖,剝了一顆含在嘴裏。
    甜意漫開的瞬間,他聽見遠處傳來輪船的汽笛聲——那是去無錫的早班船,正拉響啟程的號角。
    真正的棋局,這才剛擺開。
    匯豐銀行的大理石台階被晨露浸得發亮,顧承硯的皮鞋跟叩在上麵,發出清脆的回響。
    他站在二樓會客廳門口,指節剛要叩門,就聽見裏麵傳來算盤珠子的嘩啦聲——趙老板總說“錢數得響,日子才踏實”。
    門開的瞬間,混合著龍井茶香與油墨味的風撲了滿臉。
    趙老板正俯身在紅木桌上核對賬本,金絲眼鏡滑到鼻尖,見他進來,用算盤珠子敲了敲桌麵:“顧少東來得早,我剛把福興染坊的抵押清單理出來。”
    顧承硯在對麵落座,從公文包取出一疊紙推過去。
    紙頁邊緣還留著墨痕,是他昨夜在書房寫到後半夜的:“趙叔看這個。”
    趙老板扶了扶眼鏡,掃過“臨時應急資金池章程”幾個字,眉毛漸漸揚高:“月息三厘?你這是要拿咱們的錢貼補同行?”
    “不是貼補,是捆繩子。”顧承硯指尖點在“聯合擔保”那欄,“山本最近在正金銀行放話,要斷咱們的匯兌。福興上周押給洋行的生絲,到港價被壓了兩成——他這是要把咱們的現金流抽幹。”他喉結動了動,想起昨夜張先生死時後頸的勒痕,“等咱們一個個都攥著欠條求他放款,就真成任人宰割的魚肉了。”
    趙老板的手指在章程上慢慢劃過,突然笑出一聲:“你小子,和你爹當年在紗廠跟洋商較勁時一個模樣。”他從抽屜摸出鋼筆,在“發起人”欄簽了字,“我這就給閘北鐵廠的周老板打電話,他上個月還說想換德國織機,正愁沒現銀。安全方麵你放心,我讓行裏的護衛隊跟你三天——”
    “不必。”顧承硯按住他要按電話的手,“太招搖反而打草驚蛇。”他望著窗外飄起的細雨,想起蘇若雪今早給他係圍巾時說的“天要變”,“您把章程傳給其他幾家,明晚八點,我去錦雲繡坊收簽字。”
    趙老板盯著他眼底的青影,終究沒再堅持,隻把自己的懷表摘下來塞給他:“這表走得準,到點我讓人在弄堂口放盞紅燈籠。”
    離開銀行時,雨絲已經密得像篩子。
    顧承硯豎起西裝領,剛拐過街角,後頸突然泛起涼意——那是蘇若雪說過的“被狼盯上的感覺”。
    他腳步微頓,餘光瞥見斜後方梧桐樹後閃過半片黑裙角,心下立刻清明:是若雪。
    “顧少東慢走!”
    甜脆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顧承硯轉身的瞬間,蘇若雪已經小跑著過來,手裏舉著把油紙傘,發梢沾著雨珠:“我就知道你不肯帶護衛,今早去城隍廟給你求了平安符——”
    話音未落,引擎的轟鳴撕裂雨幕。
    黑色轎車從巷口竄出,車頭燈像兩隻發紅的眼睛,直衝著顧承硯的腰腹撞來!
    蘇若雪的指甲幾乎掐進他手腕。
    她整個人撲過去,帶著他踉蹌著撞進茶館側門。
    轎車擦著門框呼嘯而過,後視鏡刮下塊漆皮,啪嗒掉在兩人腳邊。
    “你怎麽——”顧承硯扶住牆,心跳快得要撞出肋骨。
    “今早看見銀行對麵的報亭換了人。”蘇若雪喘著氣,攥著他的手還在抖,“賣報的老頭抽的是旱煙,新來的那個……”她喉結動了動,“抽的是東洋薄荷煙。”
    茶館後院飄著茉莉香片的熱氣。
    兩人躲在醃菜缸後麵,蘇若雪突然蹲下身,從青石板縫裏撿起張字條。
    紙頁被雨水泡得發軟,字跡卻清晰:“你已動了不該動的人。”
    顧承硯捏著字條的手指青筋凸起。
    他望著雨幕裏搖晃的燈籠,想起張先生死時床頭那盞冷茶——山本的刀,終於從暗處伸到了明處。
    “他們急了。”他突然笑出聲,笑聲裏裹著冰碴子,“急著滅口,急著打亂咱們的計劃。”
    蘇若雪的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發顫的手背:“承硯……”
    “不是迎戰。”顧承硯抬頭望向灰沉沉的天,雨水順著傘骨滴在他臉上,“是斬草除根。”
    後院的老槐樹上,雨珠正順著枝椏往下淌。
    顧承硯望著那串水珠,突然想起昨夜守夜時,老周提著燈籠巡邏到西牆根,曾嘟囔了句:“怪了,上個月那筆繭款的收據,怎麽找不著了?”
    他摸出趙老板給的懷表,表蓋內側還刻著“慎行”二字。
    雨幕裏,遠處傳來黃包車鈴鐺的脆響——那是老周每天這個時候,給綢莊送早報的路線。
    蘇若雪的聲音裹著茶香飄過來:“要回宅子裏嗎?老周說今早燉了藕湯……”
    顧承硯望著雨絲裏漸遠的黃包車影子,把懷表重新揣進懷裏。
    他的指腹隔著布料,輕輕碰了碰內袋裏那張無錫船票——那是三天前就備好的後手。
    “去宅子裏。”他轉身牽起蘇若雪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雨水滲進她骨頭裏,“順便問問老周,那筆繭款的收據,到底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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