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斷臂求生的賬麵清剿

字數:6891   加入書籤

A+A-


    顧家大堂那張檀木八仙桌還帶著晨露呢,顧承硯就站在堂前。他那青布長衫的下擺啊,被穿堂風一吹,就起了一道褶子。
    他看著那些一個個進來的管事。賬房老周呢,正揉著他那惺忪的睡眼;染坊的王頭,嘴裏還叼著旱煙袋;就連一向最守時的前櫃張掌櫃,都晚了半柱香的時間才到,那袖角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油漬呢。
    “都坐下吧。”顧承硯聲音不大,可就像一根細針似的,一下子就把滿屋子那種嗡嗡的嘈雜聲給戳破了。
    老周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眼睛先掃了一眼顧承硯身後站得筆直筆直的蘇若雪,然後就落在了她懷裏抱著的那用紅綢紮著的一疊賬本上,就問:“少東家,這是要幹啥呀?”
    “我父親的老毛病又犯了,大夫說啊,得靜養三個月呢。”顧承硯伸手用力按住桌沿,那手指關節都因為用力變得煞白煞白的,“從今天起呢,顧家綢莊大大小小的事兒就暫時由我來管了。”
    染坊王頭一聽,嘴裏的旱煙“啪嗒”一下就掉到地上了。
    前櫃張掌櫃喉嚨動了動,剛想說話呢,突然窗外就傳來皮靴踩在地上的聲音。原來是趙記紗廠的劉副官,帶著兩個拿著槍的護衛就跨進門檻了。那皮套裏的駁殼槍啊,在晨光下閃著冷冷的光。
    “趙老板聽說顧老爺病了,特意讓我來送補藥的。”劉副官朝著顧承硯點了點頭,眼睛又掃了一圈滿屋子那些滿臉震驚的人,“順便呢,也來照應照應。”
    老周的手指啊,在桌沿上都摳出了一個月牙印兒。
    王頭彎腰去撿旱煙的時候,後背的汗啊,把他那粗布短打都給浸透了。張掌櫃的眼睛在顧承硯和賬本之間來回瞅,冷不丁就抬高了聲調:“少東家還年輕呢,咱這綢莊裏上上下下可有百來號人……”
    “周叔啊。”蘇若雪把最上麵那本賬冊翻開,紅筆圈出來的條目在宣紙上看著特別紮眼,“您上個月十五號記的那個‘蘇州府綢緞行’的進賬,沒錯吧?”她的手指就點在“紋銀八百兩”這個數字上,“我找人查了蘇州府的稅單,那家綢緞行半個月前就倒閉關門了。”
    老周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煞白煞白的。
    顧承硯瞧見他的喉結在上下滾動,就想起昨兒晚上蘇若雪拿著煤油燈一頁一頁核對賬冊的時候,她眼尾的小細紋被燈光拉得老長。顧承硯就說:“這些賬冊裏啊,有百分之三十的進項和貨單對不上,百分之二十的出項沒有簽收的記錄。”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還有六筆錢呢,都匯到鬆本商會的賬戶上去了。”
    這屋裏安靜得呀,都能聽到房梁上麻雀啄東西的聲音了。
    王頭的旱煙都燒到手指肚了,他“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撲通”一下就跪下來了:“少東家啊,您可得明察啊!是鬆本商會的人說……說要是不往他們賬戶上匯錢,染坊的靛藍染料就不給供應了!”
    “王頭!”張掌櫃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椅子在青磚地上蹭出特別刺耳的聲音。
    顧承硯留意到他緊緊攥著袖口的手在不停地抖,他手腕上戴著的那枚翡翠扳指,是鬆本商會上個月剛到的緬甸玉,這和顧承硯在鬆本倉庫裏看到的貨單日期是一模一樣的,一點差錯都沒有。“張叔啊,您是不是覺著鬆本給的那點好處,比咱顧家的招牌還值錢呢?”顧承硯從蘇若雪那兒接過賬冊,翻到最後一頁,“您侄女在日本讀書的學費,鬆本可是給墊了三年呐。上個月您兒子在法租界賭坊欠的那三千大洋,也是鬆本派人去給還的賬。”
    張掌櫃手上的翡翠扳指“當啷”一聲就掉到地上了。
    他趔趄著走了兩步,扶住桌角,額頭上的汗順著皺紋就往下流:“少東家啊……我這就是一時犯迷糊了……”
    “犯迷糊的人啊,留著也是個禍害。”顧承硯彎腰撿起那扳指,手指肚在冰涼的玉麵上蹭了蹭,“周叔管了二十年的賬了,也該享享清福嘍;王頭呢,就去織機坊當個監工吧,光看著機杼就行,別碰錢;張叔啊……”顧承硯盯著張掌櫃那慘白的臉,“您就帶著您的翡翠,到巡捕房把鬆本的事兒給說清楚嘍。”
    劉副官的護衛剛要上前,張掌櫃突然就撲了過來,想搶賬本。
    蘇若雪反應快,一下子就把賬冊護在懷裏了,張掌櫃的指甲在她手背上劃了三道血口子。
    顧承硯反手就把張掌櫃的手腕給扣住了,隻聽見骨頭錯位那清脆的響聲,比他當年在大學講台上敲黑板的聲音還清脆呢:“我母親臨死的時候說過,人得守正才能立得住本。”說完他就把手鬆開了,張掌櫃抱著手腕癱倒在地上,“您要是早明白這個道理,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啊。”
    等到日頭爬到正中間的時候,大堂裏就隻剩下顧承硯和蘇若雪兩個人了。
    蘇若雪手背上敷著金瘡藥,賬本在桌子上整整齊齊地碼成了一摞。顧承硯把懷表掏了出來,表蓋裏那張舊照片都被他的體溫給捂熱乎了。照片上十五歲的蘇若雪抱著團扇笑得可甜了,這畫麵和現在她低著眼眸整理賬冊的側影重合到了一塊兒。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李記布莊的陳掌櫃下午要來談合作的事兒呢。”蘇若雪抬起頭,她眼底的黑眼圈就像浸了墨汁的宣紙似的,“還有啊,被趕走的那個張掌櫃,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朝著法租界那邊去了。”
    顧承硯看著窗外那晃悠的柳樹枝條,就想起張掌櫃被拖走的時候,模模糊糊地喊了句“鬆本先生不會放過你們的”。
    他伸手摸了摸裏麵口袋裏母親的絲帕,那“守正”兩個字繡得針腳可密了。
    “去讓護院隊把刀磨得鋒利點兒。”他朝著蘇若雪笑了笑,“該來的呢,遲早是會來的。”
    中午過後,那蟬鳴聲夾著滾滾熱浪就往賬房裏鑽。顧承硯站在門檻那兒,瞅著小李拿著磨刀石在那兒不停地磨一把鏽得不成樣子的短刀。
    年輕的夥計虎口那兒都磨出了血泡,可他咬著牙就是不肯停手。這刀啊,是他今天早上從柴房翻出來的舊家夥,說是要給新組建的護衛隊開刃呢。
    “停一下。”顧承硯伸手按住了刀背,手指頭碰到刀鋒,涼颼颼的,“刃口都崩了。”
    小李急忙抬起頭,額頭上的汗珠掉到青石板上:“少東家,我……我就是想把刀快點磨好,您上午不是說要防備那些舊部反撲嘛……”
    “不是刀的事兒。”顧承硯把他手裏的磨刀石抽走了,手指關節敲了敲刀身,“是你太心急了。”他瞅著小李眼尾紅紅的樣子,就想起今兒早上清剿的時候,老周跪在地上拽他褲腿的情形。“新護衛隊啊,要的是穩穩當當的,不能光知道下狠手。你去前院挑十個能認字兒的小夥子,明兒早上就開始教他們看賬本。真到了要動手的時候啊,知道該護著啥可比會拿刀砍人重要多了。”
    小李握著刀把的手一會兒鬆開一會兒又握緊,最後很用力地應了一聲“是”。
    等他轉身的時候,顧承硯瞧見他後腰上別著個算盤,那是蘇若雪今兒早上塞給他的,還說呢,“護衛隊也得懂賬房的規矩。”
    正尋思著呢,蘇若雪端著茶盞從裏屋出來了,青瓷杯子的沿兒上還掛著水珠兒。“新規的告示抄好啦。”她把茶盞擱在桌子上,手指關節上抹的金瘡藥在太陽光底下泛著淡淡的粉色。“采購得有財務監督組三個人簽字才行,銷售得留三聯存根……張嬸兒都說這規矩比租界銀行的還嚴呢。”
    顧承硯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苦茶一沾舌尖,舌頭都跟著打顫。
    他看著窗外被曬得沒精打采的石榴樹,就想起上午張掌櫃被拖走的時候罵的那句話:“鬆本先生的人可不會放過你們。”那些吃裏扒外的老部下,說不定早就把消息傳出去了,現在最得提防的,那就是暗箭啊。
    “把告示貼到前堂最顯眼的地兒去。”他把茶盞重重地一放,杯底撞到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讓所有的夥計都知道,往後顧家的銀子,得經過三個人的手,被三雙眼睛盯著。”
    剛說完這話,賬房外麵突然傳來“撲棱”一聲響。顧承硯一抬頭,就瞧見一個穿著粗布短衫的小叫花子扒著窗沿呢,手裏還舉著個皺皺巴巴的信封,嘴裏喊著:“顧少東家,有人給了我五文錢,讓我把這個送到賬房去!”
    蘇若雪剛把信封拿過來,顧承硯就聞到一股黴味,就好像這信在潮濕的牆縫裏藏了好些日子似的。
    他撕信封的時候動作特別慢,手指肚碰到信紙的時候,突然就停住了。那信紙上的字寫得歪歪扭扭的,可就這麽幾個字,讓顧承硯的瞳孔一下子就縮起來了。
    “租界地契轉讓協議?”蘇若雪湊過來一看,聲音一下子就抬高了,“顧老爺……偷偷簽給山本一郎那個空殼公司的?”
    顧承硯的手指都攥得沒了血色。
    他就想起來,昨天夜裏翻舊賬的時候,在他爹箱子底看到過半枚山本商會的印章。當時就以為是普通的生意往來,現在這麽一琢磨,那些匯給鬆本的錢,恐怕隻是一點點而已,就像冰山露出來的那一小角。
    “誰寄的?”顧承硯猛地轉身,一下子就抓住了小叫花子的手腕,“那個人長啥樣?”
    小叫花子疼得直咧嘴:“就……就是一個戴著氈帽的,臉都被帽子擋住了!他說……說要是這信送不到,我娘買藥的錢就沒了……”
    顧承硯把手鬆開了,小叫花子連滾帶爬地就跑了。
    他看著信紙上“顧守正”這三個字的簽名,這可是他爹的字啊。那筆鋒剛勁得就像刀一樣,和他娘繡在絲帕上的“守正”兩個字重合到一起,看得他眼眶直發疼。
    “去把李記布莊的陳掌櫃的約會改到明天。”他把領口的盤扣扯鬆了些,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說道:“讓護院去把車備好,我得去趙記紗廠一趟。”
    蘇若雪趕忙按住他去拿外套的手,她的指尖還涼絲絲的,帶著金瘡藥的涼意呢。她說:“你是不是懷疑這封信是鬆本的人送來的呀?他們是不是想把你引到那兒去查地契,然後趁機幹些啥壞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們可不是想引我去,而是要逼我去呢。”顧承硯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清單。“我爹這些年和日本商人的往來,我早就派人查得差不多了。這清單上的證據啊,足夠讓山本在租界待不下去嘍。”
    他把清單塞到蘇若雪手裏,可又一下子抽了回來,說:“不行,還是我自己帶著吧。”他轉身的時候,瞧見案頭母親的絲帕被風吹起了一角,“守正”那兩個字在陽光的照耀下,透著一種很溫柔的光。
    傍晚的霞光灑下來,街道就像是泡在蜜罐子裏似的。黃包車“吱呀吱呀”地壓過青石板路。
    顧承硯掀起布簾,就看到蘇若雪緊緊攥著他的袖口,手指關節都泛白了。她的繡鞋尖上沾了泥,這是剛剛追小乞丐的時候跑得太急弄上的。
    “到地方了。”車夫這麽一吆喝,把樹枝上的麻雀都給驚飛了。
    趙記紗廠的大鐵門半掩著,劉副官的影子在門後麵晃了一下,很快就把門拉開了,說道:“顧少東家,我們老板正在頂樓的會客室等著您呢。”
    往樓上走的時候,蘇若雪的裙角掃過樓梯扶手,顧承硯聽到她小聲地說:“要是談不攏可咋辦……”
    “沒有談不攏的事兒。”顧承硯把她的話給打斷了,他的聲音比自己預想的還要輕柔一些,“有些事兒啊,越是拖著,就會變得越糟糕。”會客室的門開著,趙老板在裏麵呢,背著手正瞅牆上那幅《鬆鶴圖》呢。
    聽到有動靜,他一轉身,眼底就劃過一絲驚訝,估計是沒料到顧承硯會帶著蘇若雪一塊兒來。
    “趙叔。”顧承硯把一張清單擱在紅木茶案上,那油紙發出一陣窸窣聲,“趙叔啊,您得幫我查一份地契呢。”
    趙老板剛要碰到那清單的手指,一下子就停住了。
    他抬起頭的時候,顧承硯瞧見他鬢角的白發在暮色裏閃著銀光呢。趙老板就說:“你真打算走這步棋啊?這一旦要是撕破臉了,可就再也沒法回頭嘍。”
    窗外的夜色一點點滲進來,顧承硯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他穿著青布長衫,被風一吹,鼓起來了,就像一麵呼啦啦飄著的旗。
    他就想起上午清剿的時候,蘇若雪拚命護著賬本的樣子。又想起母親臨死前緊緊攥著他的手,說“顧家的根,就在人心呐”。還想起賬房裏那一摞碼得整整齊齊的新賬冊,那封皮上的墨汁還沒幹呢。
    “有些臉啊,早就該撕破了。”顧承硯說道。
    趙老板的手指在清單上慢慢滑過,最後縮回到袖子裏去了。
    遠處傳來租界的晚鍾,顧承硯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跟著鍾聲一下一下地在胸腔裏撞呢。這一步要是邁出去了,恐怕就很難再回頭嘍。
    蘇若雪偷偷地攥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金瘡藥傳過來。
    顧承硯低下頭,看到她眼尾的細紋被暮色弄得柔和了,就像母親絲帕上沒繡完的雲紋似的。
    窗外呢,有車燈把夜色給刺破了,朝著租界那邊駛過去了。
    喜歡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請大家收藏:()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