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租界裏的生死對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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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租界匯豐銀行的銅門在暮色裏泛著冷光,顧承硯抬手時,袖扣擦過門環,發出細碎的響。
    蘇若雪跟在他身後半步,藏青緞麵旗袍的開衩掃過台階,露出繡著玉蘭花的鞋尖——那是她今晨特意換的,說是"見洋人得有體麵"。
    門內穿黑製服的侍應生彎腰引他們進去時,顧承硯聞到了鬆木香混著咖啡的苦香。
    二樓會客廳的水晶吊燈把光線切得細碎,華爾特先生正背對著窗站著,銀灰色西裝熨得筆挺,聽見動靜便轉過臉來,藍眼睛在金絲眼鏡後眯成一條線:"顧先生,趙老板說您有筆"有趣的交易"。"
    顧承硯把鱷魚皮公文包放在檀木茶幾上,金屬搭扣"哢嗒"一聲,驚得蘇若雪指尖一顫。
    他餘光瞥見她垂在身側的手正攥著旗袍下擺,指節泛白,卻在抬頭時露出恰到好處的職業微笑——這是他們在綢莊後巷練了三晚的表情,要既顯誠懇又不帶討好。
    "華爾特先生。"顧承硯抽出那份"地契轉讓協議"副本,推過茶幾,"顧家在閘北的紡織廠地契,我願意以市價七折出售。"他頓了頓,看著對方指尖在文件邊緣遊移,"但我需要的不是現銀,是三個月期的低息貸款。"
    藍眼睛抬起來:"顧先生是要拿地契做抵押?"
    "不。"顧承硯往前傾了傾身子,"是拿這份協議做籌碼。"他放輕聲音,像在說什麽秘密,"山本商社最近在囤積英鎊,您知道為什麽嗎?"
    華爾特的手指停住了。
    窗外的晚霞透過蕾絲窗簾,在他臉上投下血色的影。
    顧承硯聽見蘇若雪在身後輕咳一聲——那是他們約好的"繼續"暗號。
    他喉結動了動,想起今早蹲在賬房裏核對山本近半年資金流向的場景,算盤珠子撥得手酸,蘇若雪端來的桂圓紅棗茶還溫在桌角。
    "信用風暴。"他說,"山本要散布謠言,說本地錢莊資金鏈斷裂。
    到時候儲戶擠兌,銀根收緊......"他指節叩了叩那份協議,"到那時,閘北的地契會像爛泥一樣不值錢。
    可現在,它還是塊香餑餑。"
    華爾特的瞳孔縮了縮。
    他摘下眼鏡擦拭,鏡片後的目光卻始終沒離開顧承硯的臉:"我需要驗證這份文件的真實性。"
    "早備好了。"顧承硯打開公文包第二層,取出一遝蓋著工部局鋼印的公證文書,最上麵是顧老爺的簽名樣本——那是他翻遍顧家舊賬,從十年前的匯票存根上拓下來的,蘇若雪用仿宋小楷描了三回,連筆鋒的頓挫都分毫不差。
    華爾特的手指剛觸到公證章,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
    蘇若雪上前半步,黑色金絲眼鏡滑下鼻梁,露出眼尾那顆淡褐色的痣:"華爾特先生,我是德勤洋行的審計師陳雪。"她的英語帶著恰到好處的滬腔,翻開隨身攜帶的皮質筆記本,"顧氏紡織廠的地契備案,我今早剛從工部局檔案庫調閱過。"
    顧承硯看著她翻開本子,裏麵密密麻麻記著土地麵積、四至範圍、曆年賦稅記錄——那是他和蘇若雪熬了三個通宵,照著老賬房的地契底本抄的,連1928年那場暴雨衝毀半堵牆的賠償記錄都寫得清清楚楚。
    蘇若雪的指尖劃過"1935年契稅已繳"那行字,聲音突然冷下來:"不過我得提醒您,若三個月內顧氏無法償還貸款......"她抬眼看向華爾特,"山本商社的人上周也問過這塊地的底價。"
    會客廳的落地鍾"當"地敲了七下。
    華爾特的拇指在公證文書的鋼印上反複摩挲,突然笑了:"顧先生,您這是在拿我的銀行當賭桌?"
    "是危局裏的雙贏。"顧承硯的後頸沁出薄汗,想起今早蘇若雪替他別領針時說的話:"要讓洋人覺得,他占了便宜,可實際上......"他盯著華爾特領口的鑽石別針,"三個月後,我不僅能還上貸款,還能讓閘北的地契漲三成——到那時,您手裏的協議,就是張會下金蛋的票子。"
    華爾特突然站起身,西裝下擺掃過茶幾。
    顧承硯的心跳漏了一拍,卻見他走向窗邊,望著樓下往來的黃包車和汽車,背影像尊石膏像。
    蘇若雪悄悄碰了碰他的鞋尖,那是"穩住"的暗號。
    他想起母親絲帕上的"守正"二字,想起昨日在碼頭看見的日本貨輪,黑煙囪裏冒出的煙像條毒蛇,纏上了整片天空。
    "貸款可以批。"華爾特突然轉身,藍眼睛裏閃著獵食者的光,"但利息要漲到八分。"他指節敲了敲那份地契協議,"另外,我要顧氏紡織廠百分之十的幹股——若三個月後還不上錢,這幹股就轉成實股。"
    顧承硯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早料到對方會獅子大開口,可聽見"八分利"時,還是想起綢莊賬房裏那疊寫著"月利三分"的借據——那是被日商壓價後,老顧老爺不得不借的高利貸。
    蘇若雪的手在他身側輕輕動了動,他知道她在提醒:這是局,得往裏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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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交。"他說,聲音穩得像塊壓艙石。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匯豐銀行的霓虹招牌在雨霧裏暈成一團橘紅。
    蘇若雪摘下眼鏡裝進絲絨盒時,顧承硯看見她耳後還沾著早上畫的"審計師"淡妝,淡粉色的胭脂在燈光下泛著暖光。
    華爾特按響桌上的銅鈴,侍應生端來雪利酒,水晶杯相碰的脆響裏,顧承硯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這一步,他把顧家的未來押在了賭桌上,可他知道,真正的牌局,才剛剛開始。
    "明早十點,來簽合同。"華爾特端著酒杯笑,"顧先生,希望三個月後,我們都不會後悔。"
    顧承硯接過酒杯,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的光。
    他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想起山本商社頂樓那盞永遠亮到淩晨的燈——或許此刻,那個穿西裝的日本商人正翻著賬本,算著顧氏何時破產。
    可他不知道,顧承硯的賬本裏,早夾了張讓他血本無歸的牌。
    蘇若雪的手悄悄覆上他的手背,溫度透過襯衫袖口滲進來。
    顧承硯低頭,見她眼尾的胭脂被水汽暈開,像朵開在夜色裏的桃花。
    他突然想起今早她蹲在綢莊後院喂蠶的模樣,白蝶似的手在桑葉間翻動,說:"這些蠶寶寶,得吃夠了葉子才能結繭。"
    此刻的顧承硯,也在結繭。
    他知道,等破繭而出那天,翅膀上的粉,會迷了所有敵人的眼。
    落地鍾敲了九下,華爾特起身送客。
    顧承硯接過侍應生遞來的大衣,轉身時瞥見茶幾上那份地契協議,在水晶燈的光裏泛著暖黃的光——那不是一張紙,是根引信,要炸得山本商社的金融網,千瘡百孔。
    走出銀行時,細雨已經落了起來。
    蘇若雪撐起油紙傘,傘麵上的並蒂蓮在雨裏愈發鮮豔。
    顧承硯抬頭望向二樓的會客廳,見華爾特的影子還在窗前晃動,像隻困在玻璃裏的蒼蠅。
    他摸了摸內袋裏的微型錄音機——剛才的對話,已經全錄了下來。
    "接下來?"蘇若雪輕聲問。
    "等。"顧承硯把傘往她那邊傾了傾,雨絲打在他肩頭,"等山本按捺不住,自己往套裏鑽。"
    雨霧裏,遠處傳來巡捕房的警笛聲,尖銳得像把刀。
    顧承硯望著租界方向亮起的燈火,想起趙老板臨別時說的話:"這步棋走出去,就再沒回頭路。"可他知道,有些路,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走——因為他背後,是顧家的百年綢莊,是上海灘的萬千百姓,是整個要覺醒的民族。
    蘇若雪的手在傘下悄悄勾住他的小指,像小時候在蘇府後院玩"勾指起誓"的遊戲。
    顧承硯低頭看她,見雨水順著傘骨滴落,在她發梢凝成水珠,閃著碎鑽似的光。
    他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話:"顧家的根,在人心。"此刻他才明白,所謂人心,不是算盤珠子撥出來的,是血、是汗、是拚了命也要護著的,那點星火。
    細雨還在落,黃包車夫的吆喝聲從街角傳來。
    顧承硯撐起傘,和蘇若雪並肩往家走。
    他知道,今晚的談判隻是開始,更狠的招,還在後頭。
    但此刻,他聞著蘇若雪發間的茉莉香,聽著雨水打在傘麵上的輕響,突然覺得,就算前路再難,隻要身邊有這個人,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前麵轉彎處,黃包車的燈晃了晃,像顆跳動的星。
    顧承硯拉著蘇若雪加快腳步,雨絲裹著夜的涼,卻裹不住他心裏的熱——那是團火,燒得正旺。
    雨絲在青瓦上敲了半宿,顧承硯在賬房的藤椅上合眼不過兩個時辰,天剛蒙蒙亮就被蘇若雪推醒。
    窗紙透進魚肚白,她鬢角還沾著隔夜的濕發,手裏攥著份剛印好的《申報》:"山本商社的人今早包了頭版,說"滬上錢莊十存九空"。"
    顧承硯接過報紙,油墨味混著她袖間殘留的茉莉香。
    頭版標題刺得人眼睛疼——《銀潮將傾?本地錢莊恐陷擠兌危機》。
    他指尖劃過右下角的"特約撰稿人:鬆本正雄",鬆本是山本商社的財務顧問,上個月還在法租界喝他遞的茶。
    "去倉庫。"他扯下搭在椅背上的藏青長衫,"把那箱美鈔搬出來。"
    蘇若雪的手在門框上頓了頓:"那是顧老爺留給綢莊周轉的最後儲備金......"
    "正是要拿它當誘餌。"顧承硯已經走下木梯,靴底叩在青石板上脆響,"山本要的是恐慌,我偏要給他看——有人敢在這時候抄底本幣。"
    清晨的閘北還罩在薄霧裏,顧承硯推開"同興錢莊"的木門時,櫃台後的王掌櫃正擦著額角的汗。
    三個穿紡綢短打的男人拍著櫃台喊"取錢",銅盆大的算盤被推得劈裏啪啦響。
    "顧少東!"王掌櫃像見了救星,"您來得正好,我這庫裏的現銀撐不過晌午......"
    "我要存十萬法幣。"顧承硯把牛皮紙袋拍在櫃台上,紙角滲出美鈔的金穗邊,"月息按市麵最高算,但有個條件——"他掃過那三個吵嚷的儲戶,提高聲音,"讓外頭候著的街坊都聽見:顧氏綢莊把壓箱底的錢存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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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掌櫃的手哆了哆,抓起一遝存單就蓋印。
    外頭的吵鬧聲突然低了下去,顧承硯轉身時,正看見穿竹布衫的老裁縫踮腳往門裏望,懷裏還揣著要取的棺材本。
    "周伯。"他走過去,拍了拍老人發顫的手背,"您記不記得十年前,日商往咱們的綢子裏摻化纖?
    那回顧家沒倒,現在也不會倒。"他指了指錢莊裏那摞剛存的法幣,"您看,這錢在,錢莊的信用就在。"
    老裁縫渾濁的眼睛亮了亮,鬆開攥著存單的手:"顧少爺說存得,那我就再信回......"
    消息像長了翅膀。
    晌午時分,顧承硯的黑色轎車停在商會樓下時,二樓的玻璃窗全擠著人。
    趙老板的大煙槍敲著欄杆喊:"小顧!
    你真把十萬美鈔砸進錢莊了?"
    "砸得還不夠。"顧承硯兩步跨上樓梯,蘇若雪抱著賬本跟在後麵,"山本要的是匯市崩盤,咱們偏要給他托住——趙叔,您的紗廠不是急著買美國機器?
    把匯票押給我,我替您換本幣。"他轉向另一個綢緞莊的陳老板,"陳叔,您庫房裏那批湖絲,我按市價加兩成收,錢明天到賬。"
    蘇若雪翻賬本的手頓了頓。
    她知道顧承硯說的"加兩成",是拿今早剛批下來的匯豐貸款墊的底。
    賬冊裏夾著的貸款合同邊角被她捏出了褶子,華爾特的簽名像條毒蛇,吐著"三個月不還就收30股權"的信子。
    "承硯。"她趁人不注意扯了扯他的袖口,"那筆貸款......"
    "該疼的是山本。"顧承硯的掌心覆住她的手背,隔著細布衫都能摸到他的體溫,"他昨晚收到匯豐的消息,知道我押了紡織廠地契貸款,肯定以為我撐不過三個月。
    可他沒想到......"他指節敲了敲自己太陽穴,"我要的從來不是那筆錢。"
    午後的陽光爬上商會的雕花窗欞時,報童的吆喝聲穿透了整座樓:"號外!
    號外!
    山本紡織、大和航運股價暴跌!"
    顧承硯抓起報紙的手青筋凸起。
    頭版照片裏,東京證券交易所的電子屏上,"山本紡織"的股價像斷了線的風箏,從120日元直墜87日元。
    他摸出懷表看了眼時間——正好三點,和他昨夜在賬房推算的分毫不差。
    "蘇小姐,接匯豐的電話。"他轉身對蘇若雪說,聲音裏帶著淬了火的冷,"告訴華爾特先生,我要動用那筆貸款賬戶裏的所有頭寸,反向做空山本係的五家外資工廠。"
    蘇若雪的指尖在電話撥號盤上停了停。
    她見過顧承硯算賬時的專注,見過他談判時的冷靜,卻從沒見過他此刻的模樣——眼尾泛紅,嘴角繃成一把刀,像頭擇人而噬的狼。
    電話接通的瞬間,樓下突然傳來汽車急刹的聲響。
    山本一郎的黑色轎車撞開商會的鐵門,車頭上的櫻花徽章被刮掉半片。
    他穿著筆挺的西裝衝進來,領帶歪在鎖骨處,往日梳得油亮的頭發亂成雞窩:"顧承硯!
    你耍我!"
    顧承硯放下報紙,慢條斯理地扣上袖扣:"山本先生這是怎麽了?
    令堂的壽禮沒備齊?"
    "你用匯豐的貸款買空我的股票!"山本的日語帶著濃重的喘息,他撲過來要抓顧承硯的衣領,卻被跟進來的巡捕一把攔住。
    顧承硯這才注意到,山本身後還跟著法租界的探長,手裏舉著張文件:"顧先生,山本社長指控您操縱股市......"
    "操縱?"顧承硯從西裝內袋抽出微型錄音機,按下播放鍵。
    裏麵傳出昨夜在匯豐的對話,華爾特的聲音清晰得像在耳邊:"顧先生,我要顧氏紡織廠百分之十的幹股......"
    "這是我和匯豐的正常商業合作。"他轉向探長,"至於山本先生的股票暴跌......"他指了指窗外,"您看,是市場在懲罰散布謠言的人。"
    山本的臉白得像張紙。
    他突然踉蹌著後退兩步,撞翻了陳老板的茶盞。
    蘇若雪蹲下身撿茶碗碎片時,聽見他用日語低聲罵了句"八嘎",尾音裏帶著哭腔。
    黃昏的陽光把商會的地磚染成金色時,股市收盤的鑼聲從外灘傳來。
    蘇若雪盯著手裏的賬本,上麵的數字還在跳動——顧承硯的賬戶裏,短短半日竟多了二十萬法幣的盈餘。
    "你早就算準他們會動手?"她抬頭時,正看見顧承硯站在窗前,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
    他手裏捏著那塊從母親絲帕上剪下來的"守正"繡樣,指腹反複摩挲著金線。
    "不是算準。"他轉身時,眼裏有光在跳,像當年在大學講台上說"商業戰爭沒有偶然"時的模樣,"是逼他們動手。
    山本急著讓錢莊垮,好低價收地;華爾特急著賺我的股權,才會批貸款。
    他們越急......"他指了指賬本上的數字,"破綻就越多。"
    蘇若雪突然想起今早他往錢莊存錢時,袖口閃過的銀光——是她昨夜替他別上的領針,刻著"破局"二字。
    此刻那枚領針在夕陽下泛著暖光,像把剛出鞘的劍。
    "那下一步?"她問。
    顧承硯從西裝內袋掏出封電報,是香港的林老板發來的。
    上頭隻有八個字:"南洋絲綢商團,求購現貨。"
    "最後一把火。"他把電報遞給蘇若雪,指尖劃過"現貨"兩個字,"山本不是想斷咱們的銷路?
    我偏要讓他看看......"他望著窗外漸起的晚風,聲音輕得像句誓言,"顧家的綢子,能繞地球三圈。"
    窗外,黃包車夫的吆喝聲又響了起來。
    蘇若雪捏著電報,看見夕陽把顧承硯的影子和自己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兩株並蒂的玉蘭,在風裏站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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