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最後的絲綢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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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商會辦公室裏,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紅木桌子上弄出一道道像金條似的光影。
    顧承硯拿著電報的手有點抖,可不是因為興奮,他是在心裏盤算事兒呢,像從香港到南洋的船啥時候到,山本一郎啥時候能聽到消息,還有碼頭巡捕房啥時候換班。
    “龍紋綢緞。”蘇若雪說話了,她的聲音輕輕的,就像一片羽毛落在顧承硯的肩膀上,還帶著茉莉香粉那種淡淡的甜味兒。
    她正在翻顧氏織機以前的賬本子呢,手指停在寫著“光緒三十年貢緞紋樣”的那一頁,說:“這個用十二枚經緞起花,再用金線繡五爪金龍。南洋的華僑可認這個了。以前我爹給呂宋的華商供貨,就是靠這個紋樣才把銷路打開的。”
    顧承硯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蘇若雪的手在賬冊上壓出了一個淺淺的印子,就像被風吹皺了的小水窪。
    “若雪啊,”顧承硯用大拇指在她手腕骨上那塊因為常年撥算盤磨出來的薄繭上輕輕摩挲著,“我得讓這個消息在三個時辰裏就在十六鋪碼頭傳遍嘍。”
    “故意讓山本知道?”蘇若雪抬起眼睛,眼尾那顆淚痣跟著抖了一下。
    她明白顧承硯的手段呢。
    就像上周在股市反殺的時候,顧承硯先往匯豐銀行跑了三趟,這才讓華爾特覺得有機可乘。
    “對。”顧承硯把手鬆開,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一看,是半匹暗紋素綢。
    在陽光下把綢子側一下,就有十二道金線突然冒出來,盤成一條張牙舞爪的龍。
    “這是我讓老周頭連夜改的樣子。”緯線加了三股呢,還在茶麩水裏泡過,摸起來那手感就跟雲似的,燒起來也沒焦味兒。
    南洋那塊兒又濕又熱的,他們就想要這種‘燒不壞的中國綢’。
    蘇若雪用指尖輕輕撫過龍鱗,那金線弄得她怪癢癢的。
    “可這價格都壓到比日商低三成了……”
    “咱壓的可不是利潤,是山本那家夥的耐心。”顧承硯拿起桌上的銅鎮紙,“砰”的一聲重重砸在寫著“南洋”的地方,“他上禮拜在股市虧了十五萬呢,現在正急著要現金流來填那個大窟窿。要是他把咱們這批貨給截了,既能轉手賣給南洋賺差價,又能把咱們的資金鏈給弄斷——”說著,他突然就笑了,就像獵人瞅見陷阱裏有獵物的影子似的,“他越著急動手,露出的馬腳就越大。”
    這時候,窗外傳來黃包車鈴鐺清脆的響聲。
    蘇若雪站起來去關窗戶,正好瞧見隔壁茶棚裏,顧府的車夫老陳蹲在竹椅子上,正跟賣蟹粉小籠的王阿婆嘮嗑呢:“您說顧少東家那批龍紋綢啊?我昨天瞅見他往碼頭搬了二十箱,那箱子上還貼著‘南洋專送’的紅簽子呢……”
    “消息傳出去嘍。”顧承硯瞅了一眼懷表,七點十五分了。
    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藏青西裝,領口的金線領針閃了一下,“我去巡捕房‘報備’貨船的信息。若雪啊,你讓賬房把近三個月的海運單據都整理好,等會兒山本的人來查的時候,要讓他們覺得……”他稍微停了一下,“覺得咱們慌得連賬本都沒鎖呢。”
    蘇若雪冷不丁地拽住他的袖口。
    “你可得小心巡捕房的張探長啊。”她的聲音低低的,就跟歎息似的,說:“我聽阿香講啊,他昨天在虹口的居酒屋喝到大半夜呢,還和山本的翻譯碰杯了。”
    顧承硯低下頭,瞧見她頭發裏插著的珍珠簪子。
    這簪子啊,是他上個月在舊貨攤淘來的,當時就覺得這簪子像她眼睛裏的光。
    顧承硯就說:“那我得給他看點更有吸引力的東西。”說完,他從西裝裏麵的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輕輕拍到她手心裏,還說:“這是給碼頭裝卸工人的‘辛苦錢’。一會兒十點整的時候,會有一艘掛著‘滬漁07’牌子的漁船靠岸,那船的艙底夾層裏才是真正的貨呢。”
    蘇若雪捏著支票,一下子就笑了,問道:“你早就把貨給調包了?”
    顧承硯回答說:“不是貨被調包了,是船被調包了。”他一邊扣上西裝的紐扣,一邊說道:“山本的人一直盯著顧氏的‘福順’號呢,可他們不知道,早在三天前,我就用十箱茶葉跟吳淞口的漁民把船牌給換了。”說完,他轉身往門口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加了一句:“記得讓老周頭在那些裝假貨的箱子裏塞半袋樟腦丸啊,這樣山本的人翻貨的時候,聞到防蟲的味道才會相信。”
    到了十點整,十六鋪碼頭的汽笛聲嗚嗚地響,聽得人心慌慌的。
    顧承硯站在巡捕房二樓的窗戶前,看著張探長帶著四個巡捕衝到“福順”號上,鐵鍬劈開木箱的聲音就像爆豆子似的。
    在遠處呢,“滬漁07”號正隨著退潮慢慢離岸,船尾掛著的破漁網下麵,露出了一截金燦燦的綢子,這是故意露給那些盯梢的人看的。
    這時候,突然有個陰森森的日語聲音在顧承硯身後響起來:“顧先生真是好手段啊。”顧承硯一轉身,就瞧見山本一郎站在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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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本那西裝領口沾著星星點點的酒漬,眼眶青得呀,就跟讓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
    他手裏還捏著張報紙呢,那報紙頭版標題特別紮眼:《顧氏綢莊新緞震驚南洋,日商銷路恐遭重創》。
    顧承硯就指了指樓下,說:“山本先生這是來查貨的?”樓下啊,張探長正拿著半匹素綢在那兒發愣。
    那素綢就是顧氏最普通的“月白綢”,上麵根本就沒有什麽龍紋金線。
    山本的喉結上下動了動。
    突然,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搪瓷杯,杯裏的茶漬濺到報紙上,就像暈開了一團墨色的雲。
    山本說:“顧桑,你以為這麽幹就能贏啊?”他那聲音就跟生鏽的齒輪似的,“等你的貨船到了公海……”
    顧承硯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從西裝內袋裏抽出一份文件,“啪”地拍在桌上,說:“這可是南洋七家華商公會的聯名擔保書。他們都放話了,要是我的船出了事,就把東京商事在呂宋的綢緞行全給砸了。”顧承硯湊到山本跟前,都能聞到山本身上那股子濃濃的煙草味,又接著說:“山本先生,你有那個膽量賭嗎?”
    山本的手指在桌沿那兒使勁摳,都摳出一道白印子了。
    然後他突然轉身,像一陣風似的衝出門去,皮鞋跟在樓梯上敲得劈裏啪啦的,就像下急雨似的。
    顧承硯看著他的背影,就伸手摸出懷表看了看,十一點整了,該去廣播電台嘍。
    大光明電台的聚光燈那叫一個亮,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顧承硯站在麥克風前麵,就聽到自己的聲音順著電流傳出去,在上海的上空響起來:“各位父老鄉親啊,顧某今天可不說生意經。”咱們的綢子啊,能織出龍的紋路,也能繡上好看的牡丹,這綢子要是全鋪開啊,都能繞地球三圈!
    可是啊,要是連自己的碼頭都守不住,自家的貨船都保不了,那這綢子就算織得再精美,又有啥意義?
    台下的掌聲啊,就跟浪似的一陣一陣的。
    蘇若雪在人群最前麵擠著,就瞧見他領針上“破局”那倆字閃著光亮。
    她懷裏抱著個牛皮紙袋,沉甸甸的。
    這裏麵裝的可是各個商會送來的“抵製日貨”聯署名單呢,那上麵的墨跡還沒幹。
    “若雪姐!”跑街的小唐從門外費勁地擠進來,腦門上都是汗珠子,“碼頭那邊來電話了,‘滬漁07’已經過了吳淞口。但是啊,張探長帶人去查那漁船的時候,發現……”
    “發現啥了呀?”蘇若雪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小唐擦了把汗,露出一顆虎牙笑著說:“發現漁船底艙塞著半車破漁網,還有張紙條呢。”他把聲音壓低了說:“紙條上寫著:‘想截貨?下次記得看看船底。’”
    蘇若雪聽了也笑了。
    她低下頭整理聯署名單,就瞧見最後一頁多了行小字:“後勤方麵的事兒,由蘇小姐統籌。”是顧承硯的筆跡,那墨色還有點洇呢,就像剛下過的雨。
    窗外,黃包車夫的吆喝聲又響起來了。
    蘇若雪從袖子裏摸出珍珠簪子,對著太陽光看。
    簪頭的小珍珠裏,模模糊糊能看到碼頭的方向。
    那兒有一艘漁船正朝著深藍的大海駛去呢,船帆上顧氏的朱紅標記被風吹得呼啦呼啦響。
    在黃包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響裏,蘇若雪捏著算盤的手突然就停住了。
    賬冊上“福興染坊”那原材料需求欄,被人用紅筆圈了三圈。
    這已經是第七家因為日商斷供,合作出問題的商戶了。
    她把月白色的衫袖往上撩了撩,擦了擦額角的汗。
    那瓷青色裙子的角兒,掃過地上散落的船運單,這些船運單可是她淩晨三點畫的分銷路線圖,上麵有用紅筆寫的小字,像“避開虹口碼頭”“走蘇州河支流”之類的。
    “蘇小姐,福興的陳掌櫃又打電話來了。”小唐扒著門框說道,他額前的碎發還帶著雨氣。
    剛剛下了一場太陽雨,那風裏都飄著濕木料的那種腥味。
    蘇若雪伸手抓起桌上的銅鈴鐺,晃了晃,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把窗外的麻雀嚇得撲棱棱飛走了。
    “把電話接進來。”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鉛筆,在“靛藍染料”這四個字下麵重重地畫了一道線。
    “陳叔,您先別著急。吳淞口的周船主昨天剛給我送了信兒,二十桶藍靛正在順著黃浦江往下漂。”
    電話那頭傳來吸氣的聲音:“可是日商說要封江……”
    “封江?”蘇若雪用指尖敲了敲路線圖上用墨點標出來的“十六鋪支流”。
    “他們能封得了主航道,可封不了蘇州河的小閘口啊。我讓老周頭把貨物分成五船來運,每艘船都打著‘漁獲’的幌子。您明天早上寅時就去陸家浜碼頭,找那個穿著灰布衫、戴著鬥笠的人,報‘雪’字暗號就行。”她稍微停頓了一下,聲音也變得柔和了些,“陳叔啊,咱們可不能跟他們硬碰硬,得繞著走。”
    掛了電話之後,蘇若雪就看著牆上的舊掛鍾,那指針正在往七點的方向慢慢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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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都連著三個晚上沒合眼了,眼尾那顆淚痣啊,熬得紅彤彤的,就跟泡在茶水裏的紅豆似的。
    她彎下腰,把地上的路線圖撿起來,冷不丁瞧見邊角上多了一行批注:“閘北紡織廠能借倉庫用,鑰匙就在門楣第三塊磚的下麵。”這是顧承硯的字,那筆跡看著就像是連夜趕工寫出來的,有點潦草。
    她看著這行字就笑了,然後把圖折成個小方塊,塞進了衣襟裏,就貼在心口的地方,感覺暖乎乎的。
    就在這時候,十六鋪碼頭那兒的風,呼呼地吹著鹹濕的潮氣,直往人的領口裏灌。
    顧承硯站在“滬漁07”號的甲板上,他那身藏青色的西裝被江風一吹,鼓鼓囊囊的,領帶上的金線領針在暮色裏閃著冷冷的光。
    他眼睛盯著遠處的三個黑影,那是山本的快艇,正破浪前行呢,船舷上“大和商事”那幾個白色的字啊,看著特別紮眼。
    “顧先生,對方鳴笛了!”大副老周說話的時候聲音都發顫呢,他緊緊攥著船舵,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
    顧承硯掏出懷表看了看,指針正好指著七點十五分。
    “把船速穩住。”他拉了拉領結,眼睛往船尾掃了一圈,接應的隊伍有三艘木船正慢悠悠地跟著呢,船篷下麵模模糊糊能看到扛著扁擔的裝卸工,扁擔頭上的紅綢子在風裏飄啊飄的,就像火苗似的。
    快艇的轟鳴聲越來越近了。
    顧承硯瞅見山本一郎站在船頭,他那身西裝被濺起來的水花給弄濕了,臉色青得就跟泡在陰溝裏的石板一樣。
    就見對麵那人舉著個擴音器,嘴裏日語夾著髒話就喊開了:“顧桑!停船,接受檢查!”
    “檢查?”顧承硯順手拿起甲板上的鐵皮喇叭,“山本先生,您有公海巡邏的證件不?有海關緝私的命令嗎?咋的,您是不是想在大上海這地兒,用海盜那套手段來搶貨?”說完,他給老周使了個眼神,船的速度一下子又快了些。
    山本的臉啊,一下子漲得跟豬肝似的。
    他手一揮,快艇側麵的艙門“哐當”一聲就開了,裏麵露出好幾支黑漆漆的槍口。
    顧承硯的瞳孔一下子縮了兩下,這情況他可沒料到。
    他伸手往西裝裏麵的口袋摸去,指尖碰到了趙老板今天早上給他的銀質徽章,這可是海關特勤的標誌。
    “都把槍給我收起來!”
    這時候,一道帶著官腔的喊聲從右後方傳了過來。
    顧承硯扭頭一看,一艘掛著“淞滬海關”旗子的巡邏艇破浪開了過來,船頭站著個穿藏青色製服的中年人,肩章上的金線在暮色裏特別紮眼。
    “山本先生,”中年人把大簷帽一摘,露出油光鋥亮的大背頭,這人正是趙老板安插在海關的張科長,“按照《港口管理條例》第二十三條的規定,沒有合法手續就攔截商船,這可是要扣船扣人的。”
    他惡狠狠地瞪了顧承硯一眼,突然手一揮,快艇猛地就轉了方向,在水麵上劃出兩道白色的浪痕。
    顧承硯瞅著那團黑影越走越遠,一直到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了,這才鬆了口氣,這時候他才發現,掌心的汗都把銀徽章弄得發燙了。
    “顧先生,吳淞口過嘍!”老周笑著吆喝了一嗓子。
    顧承硯抬起頭,就瞧見貨船正從那座鏽紅的鐵橋下穿過呢,橋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來,把船帆上朱紅的標記照得紅彤彤的。
    江上的風一吹,他額頭前的頭發就亂了,他看著上海城一點點地遠去,小聲說道:“這可不是到頭了,這是個新開始呢。”
    “你呀,老是愛講這種聽起來很厲害的話。”
    一陣熟悉的茉莉香粉味飄了過來。
    蘇若雪不知道啥時候站到他旁邊了,她鬢角的珍珠簪子好像沾了水汽,就跟落了一層薄薄的霜似的。
    她眼睛瞅著貨船的方向,聲音輕得就跟歎氣似的:“你曉得不?那批絲綢裏,有一匹是我親手織的。”
    顧承硯把頭歪過來,看到她眼尾的淚痣在夜裏頭閃著一點點光。
    他伸手把被風吹亂的她的頭發給理了理,手指擦過她手腕上的薄繭:“我知道呀。它叫‘希望’。”
    剛說完這話,顧承硯的懷表突然就震動起來了,這可是他和趙老板說好的緊急信號。
    他低下頭看了看表蓋裏麵的暗號,眼睛的瞳孔一下子就縮了縮。
    蘇若雪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他的手指輕輕在表蓋上新刻的“夜梟”兩個字上摸了摸,這“夜梟”就是趙老板情報網的代號。
    江上的風裹著遠處的汽笛聲吹過來,顧承硯看著越來越模糊的貨船,又瞧了瞧身邊的蘇若雪,輕聲說:“該回家裏去。”
    碼頭的燈光下麵,兩個人的影子疊在一塊兒,被江風拉得長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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