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風起碼頭的夜雨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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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的指尖剛碰到懷表蓋兒,那震動就順著金屬紋路直往骨髓裏鑽。
他轉身背對著蘇若雪,不想讓她看見,然後用拇指輕輕一推,表蓋內側的暗號在暮色裏閃著冷光。
那夜梟的爪印下麵,有一行小字,是趙老板用特殊藥水寫的:“山本調巡邏艇,沿航道追過來了,二十分鍾就能到。”
“硯哥?”蘇若雪帶著茉莉香粉味兒的聲音傳了過來。
她瞧見他喉結動了動,手指因為緊緊攥著懷表都泛白了,江風把他的發尾吹得掃過她的手背,就問:“是不是出啥事了呀?”
顧承硯轉身的時候,已經把慌亂的神色都收起來了,不過眼底還是有股壓著的火氣。
他說:“山本那家夥不肯罷休,追過來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貨船的影子正好從吳淞口鐵橋下鑽過去,那朱紅的船帆被橋燈一照,紅得就像在滴血似的。
“那批絲綢可是顧氏這半年的心血啊,就像趙老板說的,那是‘工業火種’,可不能落到小日本手裏。”
蘇若雪的手指一下子就把袖口攥緊了。
她看著那漸漸模糊的船影,突然轉身就往船艙跑。
那船艙可是顧氏綢莊在碼頭的臨時辦公室,牆上掛著一整張港口調度圖。
顧承硯跟著她衝進屋裏的時候,就看到她正踮著腳把地圖扯下來,她頭發上的竹簪晃得特別厲害。
她的指尖重重地按在吳淞口外三海裏的地方,說:“淺灘!去年漲潮的時候,我和老周測過水深,這片地方暗礁特別多,日本的巡邏艇吃水最少得四米,根本進不去。”顧承硯湊上前去,就瞧見她指腹壓出的褶皺那兒,寫著“危險區”的紅字已經淡得像粉了。
這字,還是蘇若雪去年偷偷改的。
她怕被賬房先生罵浪費圖卷,所以特意用了那種會褪色的墨水。
蘇若雪抬起頭,這時候她鬢角沾上了地圖的灰,可眼睛卻亮閃閃的,特別有神,她說:“洋流今天晚上子時就轉北了。貨船順著洋流往北偏兩度的話,正好就能切進淺灘邊緣。”
“好嘞!”顧承硯聽了,興奮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他手掌心的溫度,透過手上的薄繭傳過來,熱得蘇若雪身子一顫。
顧承硯緊接著就抓起桌上的短波電台,把旋鈕轉到商船專用的頻率上,對著送話器大聲喊:“老周!老周!我是顧承硯!”
電流的雜音裏,就傳來老周那大嗓門:“顧先生?船剛剛過了鐵橋,正——”
顧承硯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你聽好了啊!馬上調整航向,往北偏兩度!開出去三海裏以後,會有漁船打三長兩短的信號燈,你就跟著那漁船走!”他眼角餘光掃到蘇若雪正往兜裏塞銅哨呢,這銅哨啊,是碼頭工人聯絡用的。
顧承硯又趕忙補充道:“是淺灘區啊!你可千萬要記住,水深要是低於三米了,就趕緊拋錨!”
“行嘞!”老周的聲音突然就變遠了,估計是跑去船舵那邊了,“我讓阿福盯著水尺!”
然後電台就“滋啦”一聲掛斷了。
等顧承硯轉過身的時候,蘇若雪已經把銅哨塞到他手裏了。
蘇若雪說:“商會的王老大今天早上送了兩筐漁獲來,那漁船還在三號碼頭呢。”說完,她又從抽屜裏摸出一盒火柴,“我去把漁船引過來,你呢,就去點油桶。碼頭西北角堆著十桶桐油呢,點著了的話,火光夠他們看上半個小時的熱鬧。”“不行。”顧承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他感覺她腕骨上的薄繭硌著自己的掌心,就說道:“你留在這兒跟老周聯係,要是電台出了岔子……”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把銅哨塞到她手裏,“我去漁船上,你負責點火。”
蘇若雪看著他西裝下擺被風吹起來的樣子,突然伸手拽住他的領帶。
他倆離得特別近,近到她都能數清楚他睫毛上沾著的小水珠。
蘇若雪說:“顧承硯,你可是答應過我的,等這批絲綢賣到南洋去,就得陪我去十六鋪看霓虹燈的。”說完,她鬆開手,還把自己的珍珠簪子塞到他西裝裏麵的口袋裏,“要是真躲不過去了,就拿這個去當鋪換船票。”
顧承硯的喉結輕輕動了動。
他從內袋裏摸出趙老板給的海關徽章,這徽章和珍珠簪子碰了一下,發出很輕的一聲響。
顧承硯說:“等看完霓虹燈啊,我要你給我織一匹新的絲綢。”他朝著她笑了笑,眼睛的魚尾紋裏仿佛落著星光,“就給它取名叫‘劫後’。”
這時候,碼頭上的汽笛突然尖聲叫了起來。
顧承硯推開艙門,鹹鹹濕濕的風帶著海腥味一股腦兒地灌進來。
他瞧見蘇若雪踮著腳爬上油桶堆,火柴在磷麵上擦出的火星,就像落在黑色綢緞上的金粉似的。
“硯哥!”蘇若雪轉身的時候,頭發上插著的竹簪閃了一下,“你跑快點兒!”
就在第一簇火苗躥起來的那一瞬間,顧承硯已經衝進三號碼頭了。
漁船的船主老陳在船頭蹲著補網呢,瞧見有人跑過來,把網一丟就喊:“顧先生啊?不是說這批漁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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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你的船使使!”顧承硯把海關的徽章往船板上一拍,“用三長兩短的燈語,帶著商船走淺灘。”他瞅了瞅船舷的水位線,又接著說:“再加兩塊壓艙石,到淺灘區的時候吃水可別超過兩米五。”
老陳伸手在徽章上摩挲了幾下,一下子抄起船槳就喊:“我兒子在顧氏染坊當學徒呢,就當是報答了!”然後扯開嗓子招呼船工,“都麻溜兒的!升帆!”
顧承硯退到碼頭邊上,看著漁船劈開波浪開走了。
他身後的火光越來越大,把整個夜空都映成了橘紅色。
他從懷裏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離趙老板說的二十分鍾就隻剩下七分半了。
這時候風突然就變涼了,他一抬頭,看見西邊的雲正往這邊湧過來,就像是被誰扯碎的棉花似的。
“要下雨嘍。”蘇若雪不知道啥時候站到他身邊了,發梢上還帶著火星子燒過的那種焦糊味兒。
她眼睛盯著遠處慢慢融進夜色裏的漁船,又瞧了瞧那越燒越旺的油桶,說:“他們應該快到淺灘了。”
顧承硯沒吭聲。
他就看著江麵上泛起的那些細細密密的水紋,這是雨前的風給吹出來的。
遠處傳來低沉的雷聲,就像是有人在雲裏滾動銅鼓似的。
他伸手摸了摸內袋裏的珍珠簪子,又摸了摸海關徽章,突然就握住了蘇若雪的手。
蘇若雪的手還有火柴的餘溫呢,掌心有新磨出來的水泡,那是剛才爬油桶的時候蹭出來的。
“硯哥。”蘇若雪的聲音低得仿佛馬上就要被風給吹沒了,“你說山本他會不會……”
“會。”顧承硯直接打斷了她的話,眼睛盯著那越來越厚的雲層,“不過這雨一下啊,視線可就不清楚嘍。”說著,他伸手把蘇若雪被風吹亂的頭發給整理了一下,“等雨停了……”
“等雨停了呀,”蘇若雪接著他的話茬兒,她眼尾那顆淚痣在火光的映照下,一會兒亮一會兒暗的,“咱們就去看霓虹燈。”
當第一滴雨落下來的時候,顧承硯就聽到遠處傳來了汽笛的叫聲,那是山本的巡邏艇來了。
他看著雨幕裏跳動的火光,又朝著貨船消失的方向看了看,嘴角就慢慢地上揚起來。
雨幕就像是被扯爛了的棉簾子似的,斜著就砸在了顧承硯的肩膀上。
他看著江麵上那被雨絲弄得散開的火光,喉嚨裏就泛起一股鐵鏽的味道——山本巡邏艇的燈已經穿透雨霧了,那三盞探照燈就像毒蛇吐信子一樣,在燃燒著的油桶上掃來掃去。
“蘇小姐!”顧承硯猛地拽住蘇若雪的手腕子,把銅哨塞到她的手心裏,“老陳的漁船該發信號了。”他的大拇指重重地在她手背上有水泡的地方壓了一下,“用摩斯密碼,把‘北偏三度’改成‘南偏兩度’。”
蘇若雪的睫毛上掛著水珠,可她笑得那叫一個清爽:“硯哥,你這是想讓他們追著火光跑呀?”她踮起腳湊到顧承硯的耳邊,頭發絲掃過他的耳垂,“我早就把信號燈裏的油換成桐油了,這桐油燒起來更亮呢。”話還沒說完呢,她就已經抓起碼頭邊的鐵皮燈箱了,那火柴在雨裏擦了三次才冒出小火苗來。
顧承硯瞅著那盞冷不丁炸亮的紅燈,喉結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
他伸手從懷裏摸出懷表,就見那秒針跟發了瘋似的猛跳——貨船離闖進淺灘就隻剩七分半鍾。
雨啊,那是越下越緊。
探照燈掃過來的時候,他眼一瞟,瞧見巡邏艇甲板上晃悠的日本兵鋼盔,就跟浮在黑水裏的鐵蘑菇似的。
“顧先生啊!”
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一下子就把雨聲給刺破了。
顧承硯扭頭一瞧,商會的護衛阿牛正連滾帶爬地跑過來呢。
他褲腿上沾著碼頭的爛泥,額頭上一道血口子,血正一個勁兒地往下流:“杜三爺……杜三爺臨死前緊緊抓著我的手腕說,‘背後的人’今天早上給法租界巡捕房發了密電!剛截到消息——他們打算以‘私運違禁品’的由頭扣船!”
顧承硯的瞳孔一下子就縮緊了。
他一下子就想起三天前,杜三爺在弄堂裏被日本特務堵著的時候,那沒說完的“背後之人”——原來是想把這水攪得更渾啊。
他一把揪住阿牛的衣領,雨水就順著他倆疊在一起的手背直往下淌:“密電內容是啥?”
“說是……說是貨船夾帶軍火呢。”阿牛冷得牙齒直打顫,“巡捕房的王探長已經帶著人上了接駁船,二十分鍾就能到這兒!”
蘇若雪的手突然顫了一下。
紅燈在她手心裏晃悠,照在顧承硯臉上的光也是一閃一閃的。
顧承硯看著她那泛白的手指關節,突然就鬆開了阿牛,又從西裝內袋裏掏出那根珍珠簪子——這可是她剛剛硬塞給他的,到現在還帶著她的體溫。
“走,去碼頭電報室。”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冷得像冰碴子似的,說道:“接趙老板的專線。”
蘇若雪趕忙拽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說:“我跟你一塊兒去。”她的手指緊緊扣著,一點也不放鬆,又扭頭衝著阿牛喊:“阿牛,趕緊再把老周那船的速度報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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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報室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顧承硯的外套已經濕得不像話,水直往下滴,地上都快積成一窪水了。
他一把抓起搖把,用力猛轉,接線員剛“喂”了一聲,他就扯開嗓子吼道:“快接趙老板!事情十萬火急!”
在等待的這三十秒裏,蘇若雪拿著帕子幫他擦了擦發梢上的水珠。
她這塊帕子是顧氏新染出來的月白色綢子做的,還帶著一股淡淡的樟木香味。
顧承硯眼睛死死盯著牆上的掛鍾,那秒針每跳動一下,他的太陽穴就跟著突突地疼。
他心裏想著,法租界的接駁船這時候應該快要過外白渡橋了,王探長的槍套在雨裏肯定閃著冷颼颼的光。
“承硯啊?”趙老板的聲音從那帶著電流雜音的聽筒裏傳了出來,“是不是出啥事兒了?”
“法租界那邊要扣船,說是夾帶軍火呢。”顧承硯就像倒豆子似的,把阿牛的話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您可得攔住王探長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小會兒,就兩秒的工夫。
顧承硯聽到那邊傳來瓷器輕輕碰撞的清脆聲響
“王探長的兒子在聖約翰讀商科呢。”趙老板的聲音突然變得輕快起來,“上回我還托人給他帶了一套《國富論》的英文原版書。”
顧承硯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看向蘇若雪,蘇若雪正咬著下嘴唇,一個勁兒地點頭。
這意思很明顯,趙老板這是打算用“學術人情”來壓人。
顧承硯接著說:“那得再加碼。”他講:“就講顧氏下個月要在法租界開綢緞鋪子,一年的租金得翻三倍。”
“真有你的。”趙老板輕輕笑了一下,“我這就叫秘書去巡捕房。你那頭呢,可一定要穩住。”
電話剛一掛斷,蘇若雪的手就搭到他後背上了。
她的手心隔著那濕漉漉的襯衫貼在他背上,就像一團怎麽也滅不了的火似的,還說著:“趙老板肯定沒問題的。”
顧承硯啥也沒說。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望遠鏡就衝出門去了,那雨水一下子就灌進領口了。
透過那一片雨幕,他瞅見了那艘接駁船的影子——船頭掛著法租界的藍白旗呢,正晃晃悠悠地朝著油桶著火的地方靠過去。
可眼瞅著就要靠過去了,船頭突然就轉了方向,就好像是一匹馬被人猛地拽了韁繩一樣。
“改方向啦!”阿牛在他旁邊大聲喊著,“朝著十六鋪去了!”
蘇若雪的手搭在他拿著望遠鏡的胳膊上。
她呼出的氣吹過他的耳後,說道:“王探長這是改主意了。”
顧承硯放下了望遠鏡。
他朝著貨船消失的方向望去,那雨絲讓視線變得模模糊糊的,可是心裏頭翻湧著的那股子熱乎勁兒可一點都沒被模糊掉。
老周的船應該已經繞過那些淺灘和暗礁了,老陳的漁船正用錯誤的信號把巡邏艇往黃浦江的支流那邊引呢,法租界這邊的麻煩啊,算是解決了。
“硯哥。”蘇若雪的聲音就像裹著雨珠子落下來一樣,“貨船……是不是脫險了呀?”
顧承硯扭頭看向她。
也不知道啥時候,她頭發上插著的竹簪子歪了,幾縷濕漉漉的頭發黏在脖子邊上,可她笑得那叫一個燦爛,比雨過天晴之後的陽光還耀眼。
他伸手在裏麵的口袋裏摸了摸那支珍珠簪子,又碰了碰趙老板給的海關徽章,冷不丁就抓住她的手,往她手心裏塞了個熱乎乎的玩意兒——可不就是剛剛從電報室順來的水果糖。
“現在算是脫險了,”他說道,“不過他們肯定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江上的風裹挾著雨就撲過來了,遠處的燈塔在雨裏一會兒亮一會兒暗的。
蘇若雪把糖紙剝開,那甜滋滋的水果香就和著雨水的味道散開了。
她把糖塞到他嘴裏,手指頭擦過他被雨水打濕的嘴唇,說:“那咱們就先下手為強。”
碼頭上的汽笛又響起來了,這次是貨輪進港拉的長聲。
顧承硯看著雨霧裏慢慢變得清晰的顧氏綢莊的招牌,一下子緊緊攥住蘇若雪的手,聲音又低又啞,卻透著一股堅定,就像淬了鋼似的,說:“回綢莊。得把杜三爺說的那個‘背後的人’,還有法租界這一攤子爛事兒……都給弄個明白。”
蘇若雪應了一聲。
她瞅著他那被雨水淋得透透的西裝後背,就想起剛剛在電報室裏,他緊緊握著話筒的手——手指關節都泛白了,可穩得就像船錨一樣。
雨還在下呢,不過她心裏清楚,等雨停了,顧承硯就會帶著她去看十六鋪的霓虹燈;等霓虹燈亮起來了,他們還會在更黑的夜裏,點起更亮的火把呢。
碼頭的積水都沒過腳麵了,這時候他倆的影子已經和雨幕融到一塊兒去了。
老遠就傳來阿牛的喊聲:“顧先生!蘇小姐!黃包車在二號碼頭等著!”
顧承硯連頭都沒回。
他眼睛瞅著前麵顧氏綢莊的飛簷,心裏頭悄沒聲兒地開始盤算事兒呢:得去查查法租界密電是打哪兒來的;商會裏頭有沒有眼線,也得好好盤查盤查;還得讓老周再把貨船的動向給報一回……哦對了,等會兒見到小李啊,得讓他把這半年裏所有跟日商有來往的賬目,重新核對一遍。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不過有些事兒啊,就像在這雨裏開始冒芽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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