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賬房密謀的反擊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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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穿著濕漉漉的皮鞋,邁進綢莊後門的時候,後脖子上還沾著江風刮來的雨珠子。
蘇若雪就跟在他後麵,竹簪子歪到了一邊,發梢的水順著衣領子就滲到旗袍裏去了。
那股子涼意順著脊梁骨往上冒,可她也顧不上這些。
剛在碼頭上拿的糖紙還在手心攥著,糖紙的褶子裏浸著雨水,那股子甜味兒和鐵鏽味混在一塊,就跟現在堵在嗓子眼兒的那口氣似的。
“小李!”顧承硯拽了拽濕透了的領帶,聲音在雕花門框上撞了一下,“去內堂生個炭火盆,把賬本、算盤,還有上個月的報關單都搬過來。”
那個穿著青布衫子的年輕賬房,從西廂房跑了出來,發梢還滴答著水,很明顯是剛從碼頭追回來的。
他抱著一摞賬本,袖口上沾著泥點子,說道:“顧先生,我把這半年跟日商‘鬆本洋行’做過棉紗交易的商戶名單也帶來了,您瞅瞅……”
“好樣的,小子。”顧承硯拍了拍他的肩膀,水珠就順著他倆碰著的手背,滾到磚縫裏去了。
顧承硯扭頭對蘇若雪說:“若雪,去我書房第三個抽屜把那個檀木匣子拿過來。”
蘇若雪應了一聲,裙擺就掃過了廊下的青石板。
她心裏明白,那匣子裏裝的是杜三爺昨兒晚上塞給顧承硯的東西,是用牛皮紙包著的交易清單,那清單的角上還沾著杜月笙公館的沉水香。
等這三個人都擠到內堂的時候,炭火盆已經劈裏啪啦響起來了。
顧承硯把濕噠噠的外套脫下來,往椅背上一搭,裏麵深灰色的馬甲就露出來了。
他袖口沾了雨水的地兒,看著有點泛白。
他從蘇若雪那兒接過檀木匣子,手指頭肚兒在匣子上的暗紋那兒蹭了蹭,說:“這是杜三爺托人從法租界巡捕房抄來的密檔,記著這半年來打壓咱顧氏背後那些事兒。”
小李湊上前,喉結上下動了動,問道:“是那些往咱們染缸裏倒堿粉的人幹的?還是買通繡娘偷花樣的那些人?”
“可比這嚴重多啦。”顧承硯說著就把匣子蓋掀開了,裏麵的牛皮紙發出沙沙的聲響。
清單一展開,蘇若雪就瞧見最上麵一行寫著“三月十七,顧氏新綢樣泄露事件”,後麵跟著一串數字,這可不是錢數,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密電編號。
“瞅這兒。”顧承硯拿鋼筆尖指著“四月初五,顧氏運往南京的三十匹杭綢失蹤”這一行,說,“本來還以為是水匪幹的,杜三爺說那天黃浦江巡邏艇的路線改了三次,改路線的手令……”他停了一下,筆尖接著往下劃,停在“王探長”三個字上,“是王探長的副官代簽的。”
蘇若雪的手指輕輕搭在清單的邊兒上。
她看到王探長名字旁邊標著“每月收鬆本洋行三百塊”,再往下看,還有“商會孫理事,碼頭陳把頭”,最後一行是個x,那墨跡黑得跟沒化開的墨似的。
顧承硯問道:“這些人的錢都流到哪兒去了?”他的聲音就像炭火盆裏的紅炭,熱度都壓抑著。
蘇若雪從袖子裏掏出個油皮紙包,這紙包,就是她剛剛在碼頭冒著雨整理出來的賬目副本。
她把紙包打開,然後就開始在案子上劈裏啪啦地撥算盤珠子,一邊撥還一邊說:“孫理事那個錢莊啊,每個月都往‘華通銀行’匯五百塊。陳把頭的貨棧,每個月匯三百塊。還有王探長的副官,那可更積極了——”她的手指頭停在了一串數字前麵,“每一筆都是二百塊,不多不少的,這剛好就是鬆本洋行給的‘辛苦費’。”
“華通銀行?”小李一聽,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不是掛著美國牌子的外資銀行嗎?上個月還說要給咱們民族企業貸款……”
“那都是假的。”顧承硯說話的時候,鋼筆尖狠狠地戳在了“華通銀行”這四個字上,墨水一下子就散開了,就像一朵黑色的牡丹花似的。
“杜三爺說過,這個銀行的買辦啊,是山本一郎的表舅,這錢轉來轉去,轉三手就又回到東京去了。”
這時候,炭火盆裏的火星子“啪”的一聲就炸開了。
蘇若雪看著顧承硯緊緊繃著的下巴線條,就想起昨天晚上他在閣樓裏翻看《日本財閥史》的樣子。
那書頁都被他的手指頭撚得皺巴巴的,台燈周圍有一圈昏黃的光暈,他當時對自己說:“若雪,他們可不是隻想把顧氏給打垮,他們是想把所有能跟他們搶市場的企業都給打垮。”
“所以,咱們得先把他們伸出來的黑手給斬斷。”顧承硯突然就站了起來,他坐的那把椅子在青磚地上拉出一道刺耳的聲音。
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這時候雨水滴到了清單上,把上麵的字弄模糊了一大片,“經濟戰加上輿論戰。”經濟戰這塊兒呢,讓趙老板找找海關那邊的關係,把華通銀行在咱們這兒的賬戶給凍結嘍。
他昨天不是還說欠我人情,也該還了。
說到輿論戰……”他眼睛看向小李,“你去聯係《申報》的周記者,再找十個被日本商人壓過價的布莊老板,讓他們把‘鬆本洋行低價傾銷,還抬高生絲收購價’這事兒給捅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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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x先生怎麽辦?”蘇若雪開口問道。
她發現顧承硯提到“x先生”的時候,睫毛微微抖了一下,這是他思考時候的小習慣。
“不著急。”顧承硯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鋼筆,那金屬筆帽在炭火盆的光亮下閃了一下,“先把他們的那些爪牙都拔掉,那蛇頭自然就會露出來了。”
小李緊緊攥著商戶名錄,手指關節都變白了:“我這就去碼頭找周老板,他跟《申報》的人很熟!”
“等等。”顧承硯把他叫住,從馬甲裏麵的口袋裏摸出一塊銀圓拋了過去,“去買包好煙,周老板就愛抽大前門。”
小李接住銀圓,跑出門的時候帶起一陣風,這風把炭火盆裏的紙灰吹得打著旋兒飛起來,落在蘇若雪攤開的賬目上。
她低下頭整理賬目,指尖突然就停住了。
在華通銀行資金鏈的末端,有個被紅筆圈起來的日期:七月初七,正好就是顧氏要和鬆本洋行競爭“南洋華僑商會”訂單的日子。
“硯哥。”她抬起頭,看到顧承硯正在往信封裏裝交易清單,“他們選這個日子……”
“所以啊,咱們的反擊也得在這天之前。”顧承硯把信封封好後,推到蘇若雪跟前,說:“這封信呢,是給趙老板的。你呀,幫我寫封信,就這麽寫‘顧某借你們三分力,要還滬上商海一個清明’。”
蘇若雪接過信封,指尖碰到封蠟的時候,感覺還留著他的溫度。
這一下子,她就想起剛剛在碼頭的時候,他塞給她水果糖,那甜絲絲的味道現在還在牙齒間沒散。
這時候,炭火盆散發的熱氣裹著墨香就飄了過來。
蘇若雪看著桌子上堆得像小山一樣的賬本,突然伸手拿過一本空白的賬冊,蘸了蘸墨,說:“我得再加把勁兒了,把這半年的進出賬目重新整理一遍。哎……”她的筆尖就懸在賬頁的上方,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星星似的,“說不定,可以試試新的記賬法子,把和日本商人的往來單獨列出來,弄成一欄。”
顧承硯挑了挑眉毛看著她,他在雨夜裏熬得發紅的眼尾,還帶著點濕漉漉的感覺呢,就問:“啥新法子?”
“等我整理完就知道了。”蘇若雪低著頭寫字,頭發絲掃到賬頁上,“我保證,那些見不得光的錢,想藏都沒地方藏。”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顧承硯看著她低著的腦袋,聽著雨水打在青瓦上的聲音,這聲音就好像是什麽東西正在破土而出似的——可不是什麽嫩芽,而是鋼針,是刀刃,是被壓了太久的火種,馬上就要熊熊燃燒起來了。
炭火盆裏的火星一個一個地暗下去,最後都變成了灰,可蘇若雪筆下的墨痕卻越來越清晰、明亮了。
她拿著狼毫筆,手就這麽懸在賬冊上頭,冷不丁地把“生絲采購”那欄狠狠地劃掉了。
然後另起了一行,寫上“紡織原料a”,還在邊角用特別小的字寫了“蘇記”。
這“蘇記”可是她新琢磨出來的暗碼,也就顧氏賬房和她自個兒能明白。
“若雪,過來瞅瞅這個。”顧承硯在八仙桌那邊喊。
他跟前攤著三張都發黃了的信紙,上頭分別寫著“孫理事”“陳把頭”“王探長副官”的名字,每個名字旁邊都畫著圈,圈裏還點著不一樣顏色的墨點。
蘇若雪擱下筆,袖子角掃過剛寫好的賬頁。
她湊過去的時候,頭發上剩的那點檀香味兒和墨香就飄進顧承硯鼻子裏了。
這檀香味兒是她打小就用的蘇州香粉的味兒,顧承硯記得以前那原主還嫌這味兒“脂粉氣太重”呢,可現在他卻覺得這味兒就像根小細針似的,輕輕撩撥著他的神經。
“孫理事這人貪錢,陳把頭呢,就怕蹲大牢,至於王副官……”顧承硯的手指頭停在“王”字上,“他娘在閘北開米鋪呢,上個月招牌讓鬆本洋行的人給砸了。”
“所以您就挑了這三個人?”
“他們在那些爪牙裏算是最好對付的。”顧承硯抽出一張空白的信箋,筆尖在紙上弄出個小墨點,“孫理事每個月從鬆本那兒拿三百塊,我讓人給他送五百塊,再加上法租界的商鋪地契,他兒子要娶的媳婦,娘家可正盯著那處門麵。”
“那陳把頭呢?”
“他上個月偷偷吞了兩船棉紗,鬆本的人查出來了卻沒聲張。”顧承硯用拇指在信箋邊緣摩挲著,說道:“我已經讓人帶話了,就說顧氏能幫他把這筆賬給平了,還會送他黃浦江中段碼頭的股份呢。他那貨棧破得很,老是漏雨,早就想換個地兒了。”
蘇若雪冷不丁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腕骨隔著細麻襯衣袖口,頂在她的掌心,帶著熬夜後的那種涼意:“那王副官呢?”
“他娘開的米鋪唄。”顧承硯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手指肚在她被算盤磨出的薄繭上蹭了蹭,“我讓人送十袋洋米過去,再派兩個護院守著。他娘要是能安安生生地賣米,他說不定就願意鬆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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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打梆子的聲音,已經三更天了。
蘇若雪把手抽了回來,去挑了挑燈芯。
燈一下子就亮堂起來了,照得顧承硯眼底的紅血絲清晰可見,就像浸在墨水裏的碎金似的:“這些人啊,能信嗎?”
“不能全信,不過也夠用了。”顧承硯把三封信箋疊好,用顧氏的朱印給封上了,“分化他們用的這個計策呢,要的就是讓他們之間出現裂縫。隻要他們當中有一個人鬆口了,就能把這一整條線都給扯出來。”
話還沒說完呢,外麵就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小李掀開門簾走進來的時候,褲腳沾著泥,手裏緊緊攥著一個油紙包:“顧先生,剛剛在後巷碰到一個戴著草帽的人,塞給我這個就跑了。”
油紙包落在桌子上,發出輕輕的一聲響。
顧承硯拆的時候,蘇若雪瞧見封皮上壓著一個青竹印。
這個印既不是鬆本的櫻花章,也不是巡捕房的鐵錨印,是一種她從來都沒見過的紋路。
信箋一展開,就瞧見上頭隻寫了一行字:“顧少爺,咱們嘮嘮唄?”落款是:x先生的私人秘書。
蘇若雪的手指頭都掐到手掌心裏去了。
她瞅見顧承硯的喉結微微一動,那眉毛呢,就跟春天裏破冰前行的船似的,一下子揚起來了,還說:“喲,終於肯冒頭了啊。”
“那咱回不回啊?”小李搓著兩隻手,眼睛在顧承硯和那信箋之間掃來掃去的。
“不回。”顧承硯把信箋折成個小方塊,就往炭盆裏一扔。
那火苗“轟”的一下就躥起來了,青竹的印子在火裏就像隻黑蝴蝶似的蜷縮起來。
顧承硯還說呢:“他既然敢把信送來,那就說明他著急了唄。”
蘇若雪盯著那跳動的火苗,突然就想起剛剛在賬本裏看到的七月初七,那可是鬆本要搶南洋訂單的日子。
這時候,炭盆裏的紙灰打著旋兒就飛起來了,正好落在她新弄的賬頁上,把“蘇記”那兩個小字給蓋住了。
“硯哥。”她小聲地說,“你是不是要去赴約啊?”
顧承硯扭頭看向她,那眼睛裏的火啊,可比炭盆裏的火還旺呢,說道:“那肯定得去,還得讓他知道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下棋的高手呢。”說著,他就從馬甲的內袋裏掏出一塊懷表,那表盤在燈光下透著一股冷光,“明天寅時三刻,在英租界的聖瑪利亞教堂。”
蘇若雪的手指在他馬甲的盤扣上輕輕摸了摸。
那盤扣可是她親手繡的並蒂蓮呢,那針腳仿佛還帶著去年冬天的溫度。
她說:“我陪著你去唄——”
“不行。”顧承硯一把抓住她的手,就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他們要找的是我,又不是你。”他聲音一下子變得很溫柔,就像那被揉碎了的月光似的,輕聲說道:“你可得把賬房守好了,這可是咱們的反擊線。”
打更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這次感覺離得更近了。
蘇若雪眼睛盯著他下巴那緊繃著的線條,突然就踮起腳來,親了親他的眉骨。
他的睫毛抖了抖,就跟被春風吹過的蝴蝶翅膀似的。
“小心點兒啊。”她小聲地說道。
顧承硯笑著點了點頭,一轉身,那衣服下擺就帶起了一陣風,把新賬冊的紙頁吹得嘩啦嘩啦直翻。
蘇若雪趕忙低下頭去按住,這一按才發現,最後一頁空白的地方,也不知道啥時候,他用鋼筆寫了一行小字:“等我回來,咱們一塊兒看七月初七的月亮。”
窗外的雨啥時候停了都不知道。
老遠的地方傳來黃包車的鈴鐺聲,那聲音清脆得就像是一種啥兆頭似的。
顧承硯站在門檻那兒,眼睛看著天上慢慢露出來的星星,手指尖輕輕敲了敲懷表蓋。
寅時三刻,聖瑪利亞教堂,那兒有一扇彩繪的玻璃窗,在戰火裏碎了好些年了,現在倒成了最好的掩護。
他低下頭整理了一下領結,嘴角往上一翹。
這一盤棋,該他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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