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賬簿背後的生死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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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手裏攥著懷表,站在雕花檀木櫃跟前的時候,暗門後麵的機關恰好“哢嗒”一聲輕響。
密室裏彌漫著陳茶和舊紙張的味道。
趙老板的煙杆先探了進來,火星子在門框上濺出幾點光亮,他說道:“顧少爺,您這密室藏得可夠隱蔽的,想當年我在十六鋪到處找,都沒發現這裏麵的門道。”
周掌櫃扶著他的金絲眼鏡走進來,鏡片反射著牆上煤油燈的光,他說:“老趙,你可別打岔,顧少爺這麽著急把咱們叫來,肯定是有特別重要的事兒。”他這話音還沒落呢,陳理事就已經搓著青布馬褂的下擺,湊到桌子前麵了。
他的目光落在顧承硯攤開的牛皮紙卷上,那紙卷的角上壓著半個顧氏家族的紅印章,邊緣還沾著幾點墨痕。
“先看看這個。”顧承硯用手指尖敲了敲紙卷,燭光在他眼睛裏晃悠了一下,“這是蘇賬房熬了三個晚上做出來的,華通銀行最新的資本運作記錄。”
蘇若雪正靠著牆整理散落在案頭的賬簿,聽到這話就抬了抬眼睛。
她手腕上的銀鐲子碰在賬本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這響聲和趙老板的吸氣聲混在一起。
趙老板說道:“這上麵記的,是上個月顧家綢莊那批湖州雙宮綢的進賬嗎?我記得你們走的是匯豐銀行的押匯啊,怎麽變成華通銀行放款了?”
“真賬假記,假賬真做。”蘇若雪放下賬簿,手指尖還沾著墨汁,在燭光下就像一朵還沒開放的梅花。
她走到桌子跟前,那纖細白皙的手指就點在“華通銀行代付原料款”這行小字上,說道:“顧氏進賬走的是英資那邊的渠道,我把流水單號改了兩位數字,還在華通的匯兌記錄裏加進去三成顧氏的交易數據呢。”說完,她抬起頭看向顧承硯,那眼神就像蘸了蜜的絲線似的,“現在這個報表啊,要是給行家看,能瞧出七分真來;要是給對手看呢,能咂摸出三分假,就這三分假啊,剛好能讓他們起疑心。”
陳理事的手指甲都掐進手掌心裏了,問道:“顧少,您這是打算拿這假賬當引子嗎?”
“華通背後是山本商事,山本商事靠的是日本資金的低息。”顧承硯從袖子裏拿出藍色的玻璃渣子,在報表上緩緩滾著,“可是英資銀行最恨啥呢?就是有人拿他們的市場當跳板,來搶他們的份額。”他停下動作的時候,那玻璃渣子正好壓在“月息三厘”的批注上,“這個報表會讓英資覺得,華通表麵上做著‘扶持民族企業’的好事兒,實際上是用日本的低息資金把他們的客戶給套走了,就跟當年日本紗廠搶英美棉紡生意一個樣兒。”
趙老板冷不丁地把煙杆往桌子上一敲,火星子都濺到報表的邊緣了,說道:“嘿,這可真是個借刀殺人的好法子啊!想當年我那綢緞莊都快撐不下去的時候,是顧老爺拿著匯豐的押匯折子救了我呢。現在要是英資的蛋糕被搶了,肯定能把華通扒層皮下來!”他那粗糙的手指在報表上“蘇記殘章”的備注上摸了摸,“再說了,這蘇府的舊案子……當年蘇老爺就是被外資聯合起來擠兌垮的,現在把這水攪渾了,那些老家夥指不定就要翻舊賬了。”周掌櫃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可這報表要是被看穿了……”
“看不穿的。”蘇若雪把一遝發黃的匯票推到他跟前,“這是華通近半年給日商代付絲綢貨款的匯票,我按照他們的記賬方式改了摘要欄。顧少說得沒錯,七成是真的,三成是假的,真的那部分夠他們查上半個月,假的部分呢,正好能把他們氣個半死。”她稍微停頓了一下,聲音也溫和了些,“再說了,咱們要的不是讓英資完全相信,而是讓他們開始起疑,懷疑華通的每一筆賬目、每一個客戶、每一次應酬。”
顧承硯突然笑了,笑容裏透著一股冷峻的鋒芒:“等英資開始查華通的資金流向,山本的低息日金渠道就會被揪出來。到時候租界的報紙再登兩篇‘外資銀行內鬥,民族企業成犧牲品’的文章……趙老板,您說那些被日商壓價搶走生意的小作坊主,會站在哪邊說話呢?”
趙老板猛地一拍大腿,煙杆在手裏敲得當當響:“肯定是罵華通吃裏扒外啊!那些老板昨天還在說山本的綢子便宜得不正常,今天要是知道是因為用了日金才這麽便宜……哼,我這就去十六鋪茶館,讓老吳頭把消息傳出去。”
“先別急。”顧承硯攔住他拿報表的手,“這報表得先送到英資大班的辦公桌上。趙老板,您明天早上到匯豐去找馬庫斯先生,就說‘有個愛國商人擔心外資的利益受損’。”他伸手從內袋裏掏出半塊翡翠鎮紙,說道:“把這個拿給他,想當年我爹和他做生絲買賣的時候,這可是他送的。”
趙老板接過鎮紙,手指肚在刻著“同利”倆字的地方蹭了蹭,一下子壓低了聲音問:“顧少爺,那林先生……?”
“他今兒個送了張照片來。”顧承硯眼睛盯著牆上搖曳的燭影,聲音低得就像雪花落在綢緞上似的,“照片裏他正和日本少佐握手呢。蘇記殘章這事兒,他可比咱們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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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密室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周掌櫃的眼鏡都滑到鼻尖了,陳理事在桌子底下把手攥成了拳頭。
蘇若雪走到顧承硯身旁,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感覺他的手涼颼颼的,就像在臘月裏泡過井水一樣。
“散了吧。”顧承硯轉身把密室用來透氣的小窗推開,晚風吹進來,還帶著茉莉的香氣,“趙老板,明天早上辰時三刻,匯豐銀行後麵的巷子裏見。”
趙老板小心翼翼地把報表塞進懷裏,臨出門的時候又回過頭來說:“顧少爺,您難道就不怕林先生被逼急了亂咬人嗎?”
顧承硯看著窗外一盞盞漸漸熄滅的燈,手裏把玩著藍玻璃渣轉了個圈,說道:“他越著急亂跳,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得越明顯。”
等到最後一個腳步聲在樓梯口消失了,蘇若雪才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問道:“你剛剛說照片……”
“他這是在試探我查到什麽程度了。”顧承硯從懷裏拿出那張照片,放在燭火上慢慢烤著,林先生那張笑臉慢慢就卷起來變成灰了,“可是他不知道,真正的局啊,從蘇記殘章重新出現在報紙上那天就已經開始了。”窗戶外頭傳來更夫敲梆子的動靜,“咚——”這麽一下,驚得幾隻夜裏的鳥兒撲棱棱飛起來。
顧承硯一下子就停住了,眼睛死死盯著窗外的梧桐樹。
那樹影裏頭啊,好像有個黑影晃了一下。
蘇若雪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正打算說話呢,樓下突然就傳來張叔扯著嗓子喊:“少東家啊!門房那邊收到個包裹,說是……說是山本商事送過來的!”
張叔這一嗓子,一下子就把這密室似的安靜給打破了。
這時候,顧承硯的手指頭還沾著照片燒剩下的灰。
蘇若雪手腕上的銀鐲子在門框上磕了一下,發出輕輕的聲響。
他倆就跟約好了似的,幾乎同時朝著樓下衝過去。
那木頭樓梯被踩得嘎吱嘎吱響,就像一根拉得緊緊的弦。
門房那兒的煤油燈,在過堂風裏晃悠,照見有條案上放著個用青布包著的東西,還紮著特別顯眼的菊紋緞帶。
顧承硯剛要伸手去拿,蘇若雪一下子就按住了他的手背,說:“先等等。”然後她彎下腰,鼻子都快碰到那緞帶了,說:“這是山本商事專門用的吳綾,染這個菊紋得多花十文錢呢——他們這就是故意想讓咱們知道是誰送的。”
顧承硯伸出手指敲了敲包裹,裏麵傳來硬東西碰在一起的那種悶悶的響聲。
他解緞帶的時候動作特別慢,就好像在剝一層緊緊繃著的繭似的。
等那個鎏金招財貓咕嚕嚕滾出來的時候,蘇若雪一下子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貓爪子裏緊緊抓著半截帶血的綢子,正是顧氏新做出來的湖色雙宮緞。
“這是警告。”顧承硯用手指頭肚兒擦了擦綢子上的血漬,說,“他們這意思就是,要是動華通,那就是要他們的命。”他一抬頭,眼底就像燃著冷火似的,說道:“嘿,來得可真是時候,省得我再費心思找借口去激他們發火了。”
蘇若雪把招財貓又推回包裹裏,手指頭在貓耳朵上使勁按了一下,說:“明天讓張叔把這個東西送到《申報》去,再附上一張紙條,就寫‘日商拿血綢嚇唬愛國的商民’。”她轉身的時候,頭發梢掃過顧承硯的下巴,又接著說:“你不是想要製造輿論嗎?他們這可是自己送上門的把柄,正好拿來用。”
顧承硯忽然就笑了,伸手幫她把被夜風吹亂的鬢角整理了一下,說:“蘇賬房你這借花獻佛的招數啊,比我想的還要厲害呢。”說完,他彎下腰把包裹撿起來,又說:“先把這東西收著,等把英資那邊的事兒挑起來了,再拿這個出來添把火。”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在上海總商會那雕著花的大廳裏,茶碗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音,把屋簷下的麻雀都給驚飛了。
顧承硯躲在屏風後麵,就看著陳理事“啪”地一下拍桌子站了起來,衝著王司長就說:“王司長啊,上個月我那天福布莊的生絲報關的時候,您說什麽‘查驗的流程太麻煩了’;這個月顧氏綢莊的雙宮緞要出口呢,您又說‘關稅的細則還得再核實’。可是山本商事的倭緞進港的時候,怎麽就老是能‘特殊情況特殊辦理’呢?”
王司長穿著官靴在青磚地上來回蹭,那聲音可刺耳了,他額頭的汗都把瓜皮帽給浸濕變軟了,嘴裏還說著:“陳老板,你這是什麽意思?海關總署是有規定的……”
“規定?”趙老板“哐當”一聲把茶碗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震得那裝瓜子的碟子都跳起來了,他接著說:“我有個兄弟在吳淞口當巡丁,他說山本的貨單裏老是夾著一張‘華通銀行的擔保函’。”你說這擔保函,是給他們擔保東西都是真貨,還是擔保關稅能少個三成啊?”
屏風後麵的顧承硯掏出了懷表,這時候秒針剛剛走過數字“9”。
他心裏明白著,這個時候匯豐的馬庫斯正拿著那份半真半假的報表,在大班室裏摔咖啡杯發脾氣呢;法商東方匯理的經理也正讓人翻查華通這近三年的匯兌記錄;而王司長背後的華通啊,現在應該是在給海關總署發加急電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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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王司長突然把領口扯鬆了,官服的後背都被汗水浸濕了,出現了深色的汗漬,“我這就向總署交自查報告,三天之內……”
“七天。”陳理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總署批準自查就得三天,查賬還得四天——七天之後,如果顧氏的雙宮緞還被卡著,那我就帶著十六鋪三十家綢莊去外灘請願。”他朝著趙老板使了個眼神,趙老板馬上就掏出懷表晃了晃,“王司長,你看,現在都午時三刻了,我還得趕著去茶館說《三國》呢,就怕我一不小心說漏嘴,提到‘華通擔保函’這事兒……”
王司長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最後咬著牙點了點頭。
顧承硯在屏風後麵摸出一塊藍玻璃渣,在手掌心裏滾了半圈——這計劃的第一步,算是穩穩當當的了。
深夜的時候,顧氏的賬房裏飄著墨香,蘇若雪拿著的狼毫筆突然就停在了半空中。
月光從窗欞縫兒裏鑽進來,照在匯票上“匯通貿易行”的印章上。
這都已經是她查的第三十七張匯票了。
前麵三十六張,付款的都是些紡織廠、染坊啥的,就這一張,收款方是“滬西紡織同業公會”,這金額啊,正好就是顧氏那批被壓價的雙宮緞的差價。
“承硯!”蘇若雪一把抓起匯票就往內室衝,發辮上的珍珠簪子“哐當”一下撞在門框上,“你快看看這個。”
顧承硯,正在燭光下琢磨海關報關單呢,聽到喊聲,立馬就把報關單放下了。
他的手指在“匯通貿易行”這幾個字上來回地摸啊摸:“匯通可是林先生的暗線,上次蘇記殘章的那張舊報紙,就是從他們印刷所流出去的。”突然,他抬起頭,眼神犀利得像刀一樣,“這金額對得上,時間也對得上……他們這是要收買那個能證明華通用日金壓價的紡織同業公會的老周!”
蘇若雪氣得指甲都掐進手掌心裏了:“老周手裏可有去年山本用日金貼現的匯票存根呢,要是真被收買了……”
“不會的。”顧承硯順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長衫,“我讓在海關當差的老陳頭的侄子聯係過他了。老周以前在蘇州河救過我爹呢,這人骨頭硬得很。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掏出懷表瞅了一眼,“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後半夜的時候,雨就下起來了。
顧承硯長衫的下擺被雨水浸濕了,貼在小腿上,涼颼颼的,就跟冰塊似的。
他就站在滬西弄堂的口子上,瞅見老陳頭的侄子攙著一個穿灰布衫的老人鑽進了黃包車。
嘿,那老人就是被“保護性調崗”調到南京去的老周。
“顧少爺,您給的安家費,周叔講了,等打完鬼子就得還您。”老陳頭的侄子拿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還放話了,要是林先生敢秋後算賬,他就把山本的貼現匯票抄上三份,一份送到報社去,一份送到巡捕房,還有一份……”
“一份燒給老周太太。”顧承硯接他的話把話說完了,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帶出了一絲笑意,“他太太可最恨漢奸了,想當年在蘇州河撈起我父親的時候,還罵過‘賣國的比河水還髒’。”
這雨啊,是越下越猛了。
兩個人往回走的時候,蘇若雪撐著把油紙傘迎了過來。
她的鞋子上沾著泥,發梢還滴著水呢,可她把傘全朝著顧承硯那邊遮:“老周走了?”
“走了。”顧承硯接過傘,順手給她理了理被雨淋濕的鬢角,“林先生的局,被咱們給破了。”
蘇若雪眼睛望著遠處被雨霧遮得模模糊糊的華通銀行大樓,聲音低低的,就跟那雨絲似的:“咱們已經觸到他們的底線了。”
顧承硯抬起頭朝著夜空看去,雨珠子砸在他的鏡片上,把星星的光都給弄模糊了。
他就說:“那就得讓他們清楚,這底線可不是能隨便劃著玩的。”
打更的梆子聲被這雨聲弄得悶悶的,華通銀行那塊金漆招牌在雨幕裏頭透著股子冷光。
二樓的經理室裏頭,山本商事派來的特派員,“哐當”一下就把電話摔在桌子上了,扯著嗓子喊:“查!趕緊查,到底是誰把消息給泄露出去的!”
這時候,樓下的櫃員機突然傳來“哢嗒”一聲輕響,這聲響可不簡單,那是緊急撤資的警報聲啊。
外麵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顧承硯呢,他還不知道,這時候十六鋪的報童已經抱著剛剛印好的《申報》,朝著各個商號跑去了。
那《申報》頭版的標題被雨水弄濕了一點,有點暈開了,標題寫著:《日商恐嚇愛國商民,華通擔保疑雲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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