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北上之前的最後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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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的手指關節在監聽器的外殼上快速地敲打著,發出急促的聲響。
那電流雜音裏傳出來的“計劃啟動”這幾個字,就像一根燒得通紅的鐵絲一樣,一點一點地把他的神經給勒緊了。
他一抬頭,就看到蘇若雪的身影已經靠在了門框上。
月光從她的身後灑進來,在青磚地上映出一片銀色的霜花似的東西。
其實啊,那是她剛剛站得太久了,鞋尖在磚縫裏蹭出來的淺淺的痕跡。
“老陳啊。”顧承硯突然說話了,聲音比平常要低不少呢,“你去把護衛隊的陳隊長給我叫過來,讓他帶上二十個人,馬上去工廠區。”他還彎著手指敲了敲桌角,“重點得守著染坊和織機房,尤其是榮老板剛運過來的那批改良紡車。要是少了個螺絲釘的話……”
“知道了。”老陳把監聽器往懷裏一塞,轉身的時候,皮靴的後跟在門檻上磕出了清脆的響聲。
他走到門口又停住了,回頭看了一眼蘇若雪,一副想說又不太敢說的樣子。
“有話就說。”顧承硯拿出了懷表,表蓋裏麵“承硯若雪”這四個字都被摸得鋥亮鋥亮的,“是船的事兒嗎?”
“碼頭的老周頭剛剛送了信來,說蘇州河下遊有三個很隱蔽的船塢,能停五艘載重二十噸的貨船呢。”老陳把聲音壓得很低,“不過要是連夜調船的話,得加三成的船錢。”
“加五成。”顧承硯的大拇指在表殼上用力地按了一下,“讓老周頭現在就去傳話,設備按照清單分批裝,先把織機和染缸裝上,紗錠和原料留到最後再裝。”他突然就停住了,目光落到了蘇若雪搭在賬冊上的手上。
那雙手的虎口上啊,還留著去年查賬的時候被算盤棱給硌出來的淡青印子呢。
這時候,那雙手正緊緊攥著一本已經泛黃了的《鬆江府紡織誌》,手指的關節都泛著青白的顏色。
“若雪。”他把聲音放得特別溫柔。
蘇若雪抬起頭來,她的睫毛上還沾著剛剛在河邊的時候被風吹進去的細沙子呢。
“我知道你想問啥。”她一邊說著,一邊翻開放在膝蓋上的賬冊,從中間露出兩張匯票來,指著上麵的墨印說道,“誘餌賬戶我都已經設好啦,戶名就寫的是‘顧記綢莊預備金’,金額填的是十萬。那些想斷咱們資金鏈的人啊,肯定會著急來查賬的。等他們的人一來……”
突然,窗外的梧桐葉子沙沙沙地響了起來。
顧承硯一下子就站起身來,動作太猛了,帶得木椅子在地上拖出特別刺耳的刮擦聲。
他兩大步就跨到了窗前,就瞧見牆角的那隻老黃狗突然把耳朵豎得直直的,朝著賬房後窗的方向低聲嚎叫著。
“有情況。”蘇若雪的手已經按在桌子下麵的銅鈴上了。
她的話音還沒落呢,後窗的窗欞就傳來了特別輕的“哢嗒”一聲,這是鐵絲挑開銅閂的聲音啊。
顧承硯迅速地退到門後麵,蘇若雪呢,則彎腰從賬桌下麵摸出一個銅哨,放到嘴唇中間含著。
這時候啊,月亮的光被烏雲給遮住了一大半,賬房裏的煤油燈一閃一閃的,忽明忽暗的,把兩個人的影子疊到了一塊兒,就像兩把交叉疊放著的劍一樣。
“吱呀——”後窗被推開了半寸。
一道黑影順著窗沿就滑進來了,落地的時候還把牆角的炭爐給帶翻了,火星子劈裏啪啦地濺在青磚上。
有個人穿著灰布的短衣短褲,腰裏還別著一把短刀呢。
借著月光一瞧,能看到他左臉有一道從眉骨一直到下頜的刀疤。
這人啊,就是三個月前幫著日商偽造綢緞質檢單的那個王會計。
“找啥呢?”蘇若雪的聲音從賬桌後麵傳了出來。
王會計冷不丁地就轉過身來,那短刀“噌”的一下就出了鞘。
可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呢,就聽到身後“咚”的一聲悶響。
原來是老陳帶著兩個護衛從門後麵撲了出來,麻繩“刷”的一下就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王會計掙紮著想抓住短刀,結果被護衛一腳就踹到了手腕上,那短刀“當啷”一聲就掉到地上了。
“顧少奶奶,饒命啊!”王會計的額頭撞到了賬桌上,血珠子就順著刀疤往下流,“是鬆本課長逼我的呀!他說要是拿不到你們的賬冊……”
“鬆本?”顧承硯蹲了下來,捏著他的下巴,硬讓他把頭抬起來,“鬆本正雄讓你來偷啥?是資金流向嗎?還是轉移設備的清單?”
王會計的喉結動了動,突然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開始往外滲黑血。
顧承硯的瞳孔一下子就縮緊了,一把扯開他的衣領,果然在脖子側麵看到了一個針孔大小的紫斑,這是淬了毒的細針啊。
“趕緊灌清水!”蘇若雪抓起桌上的茶碗就往他嘴裏倒,可是黑血已經順著嘴角往外湧了,王會計的眼睛慢慢就沒了焦點,最後抽搐了兩下,就不動彈了。
顧承硯站了起來,用手指肚把褲腿上的血漬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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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窗外又重新亮起來的月光,突然就想起了剛剛在巡捕房的對話。
“顧先生啊,這名單……”巡捕房的劉探長捏著那張紙呢,指尖一個勁兒地微微發顫,“鬆本課長可是日本領事館的人呐,咱們……”
“劉探長喲。”顧承硯把懷表放在桌上了,那表蓋裏頭刻的字在燈光下閃著暖乎乎的光,“我明天就得去南京見實業部的周次長嘍。周次長上個月就講了,要查上海商界通敵的案子呢。”他稍微停了停,“您尋思尋思,要是周次長曉得巡捕房連份特務名單都不敢接……”
劉探長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最後還是把名單給塞到抽屜裏去了:“後半夜我派兩個兄弟在商會門口溜達溜達,要是出了啥事兒……”
“出了事我來扛著。”顧承硯撿起懷表,表殼上還留著劉探長手心的溫度呢,“可要是連這點事兒都辦不到……”
這時候啊,賬房外麵的梆子聲已經敲過三更了。
顧承硯把窗戶推開,河風帶著濕漉漉的水汽就灌進來了,還夾雜著從遠處飄來的煤焦味兒,那是工廠區的方向呢。
他掏出懷表瞅了一眼,十點五十分。
“若雪。”他一轉身,就看到蘇若雪正在用絲帕擦賬桌上的血跡呢,“設備已經裝了三船了,老陳派了護衛跟著。剩下的……”
“剩下的我盯著就成。”蘇若雪把沾了血的絲帕揉成個團兒,扔到炭爐裏去了,“你去碼頭瞅瞅,可別讓那些船老大們耍滑頭。”她冷不丁地拉住他的手腕,那指甲又尖又涼,“記得戴上我縫的護腕,夜裏涼颼颼的。”顧承硯低下頭,瞧見自己手腕上纏著的月白棉帕。
那針腳歪七扭八的,這可是蘇若雪昨兒個夜裏趕著做出來的呢。
他一下子反手握住蘇若雪的手,放到嘴邊輕輕親了一下,說:“天一亮,我就回來。”
等他走出賬房的時候,月亮都已經快落到屋簷下麵去了。
老遠的地方傳來更夫的喊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這聲音還沒完全消失呢,就聽到工廠區那邊傳來一聲狗叫,緊接著就是鐵器碰在一起那種清脆的響聲。
顧承硯的腳步一下子就停住了,回頭朝著蘇若雪待著的賬房那邊看過去。
那窗戶紙上,蘇若雪的影子被油燈照得長長的,就像一麵豎起來的旗子似的。
子時三刻的梆子聲剛沒了,突然從遠處傳來玻璃碎掉的那種清脆響聲。
顧承硯的手指在懷表上猛地一用力,表蓋“哢”的一下就彈開了。
一看,十一點十七分了,離北上就剩下六個小時了。
這玻璃碎掉的聲音就像一根銀針一樣,“嗖”的一下就把午夜的安靜給紮破了。
顧承硯的指尖在懷表上又緊了緊,表蓋裏麵刻著的“承硯若雪”那幾個字,硌得他的手心生疼。
這懷表啊,是他和蘇若雪上個月在城隍廟求來的平安表呢,本來想著能保佑這趟北上順順利利的,沒想到現在倒成了最紮心的提醒了。
“是商會後門的櫥窗啊!”老陳的聲音從院子外麵傳進來,他腰上別著的駁殼槍還帶著體溫呢,“剛剛派去碼頭的小六子才傳信兒過來,蘇州河第三號棧房也著火了!”
顧承硯的瞳孔一下子縮得跟針尖似的。
他早就料到鬆本正雄不會輕易罷休,可沒想到啊,王會計突然暴斃之後,那家夥立馬就像瘋狗一樣亂咬人。
三天前呢,他故意在那個誘餌賬戶裏弄出個“轉移設備清單”的破綻,還讓巡捕房放出消息說“顧氏今夜要清空倉庫”,這就是想把鬆本正雄這隻老狐狸給引出來。
嘿,沒想到這狐狸比想象中還急著自斷後路呢。
“讓陳隊長帶著護衛隊兵分三路。”他把腕上的月白護腕扯下來,塞到老陳手裏,“一路去碼頭,專門往那些空棧房那邊引;還有一路守在工廠區,就放火燒那些廢料堆就行;剩下的那路人呢……”他抬手朝著城南那廢棄的紡織廠指了指,“把人往那個老棉倉帶過去。”
老陳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顧少啊,您這‘空巢引雀’的招數,鬆本那個老鬼子估計得氣得在棉絮裏把牙都咬碎咯。”說完他轉身就要跑,結果又被顧承硯給拽住了,“讓小六子在碼頭放兩槍,槍聲要大,要讓場麵看起來很慌亂,不過可別真傷著人。”
“知道了!”老陳穿著皮靴,腳步聲把滿地的月光都給踩碎了,眨眼的工夫就跑得沒影了。
顧承硯轉身就往賬房跑,剛跑到門口,就看見蘇若雪抱著個檀木匣子衝了出來。
她的發簪歪到了耳後,額角上沾著炭灰,這炭灰就是剛剛王會計弄翻的炭爐濺上去的。
匣子裏麵整整齊齊地放著一疊契約,最上麵還壓著一份“民族企業財產保護協議”呢,邊角上還能聞到她寫字留下的墨香。
“都封好了。”她把木匣子往他懷裏一塞,指尖擦過他手背上的繭子,“染坊的賬本在夾層裏,航運行的抵押契在最底下。”法務老張講這協議能管三年呢,三年之後……”她一下子停住了,抬起頭的時候,眼尾那兒還有沒擦幹淨的血印子,“三年之後啊,咱們再回來自己簽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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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心裏一酸。
他曉得她昨天夜裏壓根就沒睡覺——打從王會計咽氣的那一刻起,她就坐在賬桌子前麵了,那算盤珠子撥得呀,比打更的梆子聲還急呢。
這時候,木匣子上還留著她手心的溫度呢,就連最邊邊角角的封條都是她親手糊上去的,那漿糊裏還摻了朱砂,紅得就像一團咋也燒不完的火似的。
“若雪,跟我去碼頭吧。”顧承硯緊緊地攥著木匣子,“老陳說那些船老大一看到起火了,就都躲在船艙裏不敢動了——”
“不去。”蘇若雪往後退了小半步,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黃銅鑰匙,“我要去巡捕房。劉探長今天早上收了咱們的特務名單,現在也該是他還人情的時候了。”她把鑰匙塞到顧承硯的手心裏,“這是倉庫暗門的鑰匙,設備清單就在第三層磚的下麵。”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很密集的槍聲。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這槍聲是從工廠區那邊傳過來的。
他心裏明白這是陳隊長在“演戲”呢,可是聽著子彈從瓦簷上擦過發出的那種清脆響聲,還是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了蘇若雪的手腕:“鬆本的人可有槍啊……”
“我有這個呢。”蘇若雪伸出另一隻手,把腰間的銅哨亮了出來,“上個月你教我吹的那個‘緊急’調,陳隊長說這個聲音能傳出去半裏地呢。”她踮起腳,親了親他的下巴,“你趕緊去吧,船可不能等啊。”顧承硯看著她跑遠的背影,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就像一根拉得特別緊的弦似的。
他掏出懷表看了看,十一點三十五分啦,離北上就剩下五個小時零二十五分鍾嘍。
城南老棉倉那邊的槍聲啊,到寅時三刻的時候就徹底沒聲兒了。
顧承硯就踩著一地的彈殼走進了倉庫,鬆本正雄的副官被反手綁在棉堆上呢,額角流的血滲進了棉絮裏,那紅啊,特別刺眼。
“顧先生,您可真有一套啊。”副官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空棧房、假設備,就連著火的都是去年的舊棉紗……”
“我本來還想留你一條命呢。”顧承硯蹲下身子,手指尖在他腰間的日式軍刀上敲了敲,“可你不該燒染坊的舊賬啊,那可是蘇州七十二家織戶的工錢呢。”說完,他站起身來,朝著守在門口的陳隊長說:“送到巡捕房去,讓劉探長審審。”
陳隊長應了一聲,在拖人的時候,棉堆裏骨碌碌滾出一個油布包。
顧承硯彎腰撿起來,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張上海地圖,鬆本用紅筆圈了七處地方,全都是他計劃轉移設備的路線。
“好你個鬆本。”顧承硯把地圖揉成一團,“可惜,你第八處地方圈錯。”
天邊開始泛起魚肚白的時候,顧承硯在碼頭看到了蘇若雪。
她站在最後一艘貨船的甲板上呢,頭發梢上沾著晨露,懷裏還抱著那個檀木匣子。
船老大蹲在桅杆下麵抽煙呢,看到他來了,就把煙頭往江裏一扔,說:“顧少爺,貨都裝好了,就等您一聲令下了。”
“開船!”顧承硯緊緊攥著蘇若雪的手,手心裏全是汗水,他低聲說道:“咱們去南京。”
火車站月台那兒,黎明前的汽笛聲特別刺耳。
顧承硯眼睛盯著鐵軌那頭剛剛冒出來的晨曦,喉嚨裏就像堵著一團濕漉漉的棉花似的,難受得很。
蘇若雪就靠在他的肩膀上,手指不自覺地在他手腕上那塊月白色的護腕上摩挲著。
這護腕可是她連夜縫出來的,那針腳歪歪斜斜的,但是在她心裏啊,可比什麽珠寶都要貴重得多。
“這一去啊,說不定就再也回不來嘍。”顧承硯的聲音輕飄飄的,就像晨霧裏的一小團棉絮似的。
蘇若雪抬起頭來,睫毛上還掛著細細的小水珠呢,她說道:“你在哪兒,哪兒就是我的家呀。”說完,她就從兜裏摸出一塊桂花糖,塞進顧承硯的嘴裏,接著又說:“上個月我在城隍廟求了個簽,簽文說‘雙木成林,火盡春生’呢。”她還伸出手指,把顧承硯嘴角的糖渣輕輕蹭掉,“等春天到了,咱們就在顧氏綢莊的門口種上一片梧桐樹。”
這時候,汽笛拉響了長長的鳴聲。
列車噴著白色的蒸汽駛進了月台,車廂的玻璃上蒙著一層白白的霧氣,就像一塊沒擦幹淨的鏡子似的。
顧承硯扶著蘇若雪上了車,剛一轉身,就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沉悶的響聲,那聲音是從城南方向傳過來的。
他眯起眼睛往那邊看,就瞧見天邊騰起了一團火光,那火光一下子就把剛剛有點泛白的天色染成了血紅色。
“那是鬆本的特務據點呢。”蘇若雪順著他看的方向望過去,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劉探長今天早上就說過,要把那個髒地方給燒了,給王會計報仇。”
列車慢慢啟動了,顧承硯看著窗外那些往後倒退的房屋,突然感覺自己懷裏抱著的檀木匣子好像重了一些。
蘇若雪就靠在他的肩膀上打盹兒呢。
她頭發裏散出的茉莉香,跟火車頭那股子煤焦味混在一塊兒,嘿,這味道可比啥香水都香。
正趕上車輪軋過鐵軌接縫,“哐當”一聲的時候,車廂一下子就暗下來了。
顧承硯後脖子那兒感覺涼颼颼的——這是停電了啊。
他伸手往腰那兒摸手電筒,手指尖碰到個硬東西,原來是蘇若雪塞進去的桂花糖紙呢,還帶著她的體溫呢。
往窗外看,晨霧裏頭好像有黑影“嗖”地一下閃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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