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山城密令,重慶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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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浦江的晨霧裹著濕冷的風,順著顧承硯的領口往裏鑽。
    他站在商會朱紅門前,目光落在那穿藏青色中山裝的男人手上——牛皮紙封麵上"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的燙金大字,在霧裏泛著冷硬的光。
    "顧先生。"男人開口,嗓音像生鏽的齒輪,"重慶來電。"
    顧承硯的喉結動了動。
    他記得昨夜在碼頭躲避追殺時,蘇若雪往他內袋塞了塊浸過薄荷膏的帕子,此刻那涼意正順著鼻息往上竄,讓他的神經繃成一根弦。
    他伸手接調令,指尖先觸到牛皮紙的邊緣——糙得紮手,和記憶裏軍統慣用的細紋紙截然不同。
    "有勞。"他垂眸,指腹在封條上輕輕一蹭。
    印泥的紅裏泛著點紫,是市麵上常見的朱砂摻了紫草粉的色澤,而真正的軍統密令,用的是蘇州老作坊專調的"官紅",幹透後會透出點暗金。
    "顧先生可是在驗真偽?"男人突然笑了,嘴角扯得生硬,"這調令從重慶機要室直發,若有假......"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顧承硯衣襟上未幹的血漬,"怕不是有人急著給日本人遞投名狀?"
    顧承硯的手指在紙頁上壓出個淺痕。
    原主從前在上海灘混的那點紈絝名聲,倒成了此刻最好的掩護。
    他抬頭時眼尾微垂,像被戳中痛處般露出幾分慌亂:"誤會,誤會。
    隻是這調令來得突然......"
    男人的瞳孔縮了縮,似乎對這反應滿意。
    他從懷裏摸出鋼筆,筆尖敲了敲調令末頁:"簽了字,明日正午有船去重慶。"
    顧承硯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看著那支鋼筆——帽頭刻著"中正"二字,是委員長特供的款式,可筆杆上的銅鏽卻騙不了人。
    這男人,怕連鋼筆都是偷來充門麵的。
    他垂眼提筆,墨跡在"顧承硯"三個字上洇開個小團,像朵畸形的花:"不知重慶要我去做什麽?"
    "到了自會知道。"男人把調令往回一抽,轉身時藏青色衣角掃過門楣。
    顧承硯這才注意到,那道新鮮的刀痕不知何時被人用金漆填過,在晨霧裏泛著刺目的光——像是有人急著掩蓋什麽。
    他摸著內袋裏半塊銀鏈往顧宅走,鞋底碾過青石板的聲音格外清晰。
    推開院門時,蘇若雪正蹲在廊下,膝頭擺著個銅製的無線電零件箱。
    她抬頭時,鬢角的珍珠簪子閃了閃,眼底卻浮著層青黑:"調令的事,我查了。"
    顧承硯在她身邊蹲下。
    她的手很冷,指尖沾著焊錫的焦味,遞過來的碼表卻帶著體溫:"軍統重慶站上個月換了加密方式,但這調令用的是三個月前的舊模板。"她的聲音輕得像片落在他手背上的雪,"我托了香港的線人,說是最近有批從南京來的人,專做假公文......"
    "若雪。"顧承硯握住她的手,看她睫毛顫了顫,"我知道。"
    她忽然笑了,從袖中摸出塊溫熱的桂花糕:"明日船票我買了頭等艙,行李都收在樟木箱裏。"她的拇指蹭掉他嘴角的血漬,"重慶的霧比上海濃,你記得多穿件夾襖。"
    顧承硯咬了口桂花糕,甜得發苦。
    他望著她低頭收拾零件的側影,看她發間那朵珍珠簪子隨著動作輕晃——那是他去年生辰送的,說是要"雪落滿頭,共赴白頭"。
    船笛在淩晨五點響起。
    顧承硯站在甲板上,看著蘇若雪的身影縮成個白點。
    他摸了摸貼胸的碼表,又碰了碰內袋裏周懷恩哥哥的銀鏈。
    江風卷著濕氣灌進領口,他想起調令上那個洇開的墨團——正好蓋在"特勤處"三個字上,像塊遮羞布。
    重慶的霧比想象中更濃。
    顧承硯下船時,連五步外的黃包車都看不清。
    接他的是兩個穿灰布衫的漢子,說是軍統招待所的夥計,可他們走路時腳尖外撇的架勢,分明是練過捕俘拳的。
    所謂的招待所是座青瓦白牆的宅院,進門時門框上的銅環還帶著新刮的痕跡。
    顧承硯掃過院角的石榴樹——樹影裏晃過片藏青衣角,窗台下有半枚鞋印,前掌磨損得厲害,是長期穿皮鞋的人才會有的痕跡。
    "顧先生請安息,明日陳參謀會來接您。"夥計退出門時,門閂扣得格外響。
    顧承硯站在窗前,看月光透過霧靄滲進來,在地上投出個模糊的圓。
    他摸出碼表,借著月光看清背麵刻的小字——"慎之",是蘇若雪的筆跡。
    次日清晨,霧氣散了些。
    顧承硯剛喝完早茶,院外就傳來汽車鳴笛。
    穿黃呢軍裝的陳參謀站在門口,肩章是上尉銜,可領扣係得歪歪扭扭,像是臨時套上的。
    "顧先生,委員長很看重您在上海的作為。"陳參謀敬了個禮,手在半空抖了抖,"請跟我去開個特別會議。"
    顧承硯跟著他上了車。
    車過嘉陵江大橋時,他瞥見橋洞下泊著艘掛太陽旗的商船——船舷上的鏽跡和上海鬆本商會的貨輪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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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參謀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是《何日君再來》的調子,可那節奏裏藏著股說不出的慌亂。
    車停在座灰磚樓前。
    樓門緊閉,門楣上"軍事機密"的牌子落著層薄灰。
    陳參謀推開門時,穿堂風卷著張紙飄過來——顧承硯眼尖,看見那是張被揉皺的"大日本通商株式會社"信紙。
    "請進吧。"陳參謀的額頭滲出細汗,"裏麵的人等您很久了。"
    顧承硯踏進門的瞬間,聽見身後的門"哢嗒"一聲鎖死。
    走廊盡頭的會議室門虛掩著,從門縫裏漏出點光,像是有人點了盞昏黃的燈。
    他伸手推門,指尖觸到門板的刹那,聽見裏麵傳來個熟悉的聲音——
    "顧少東家,別來無恙啊。"
    顧承硯的指尖在門板上頓了頓。
    門內飄出的不是軍統會議室慣有的煙草混著油墨的氣味,反而是股若有若無的沉水香——那是日本貴族偏愛的香調,他在鬆本商會的會客室裏聞過三次。
    門軸吱呀一聲,他抬眼便撞進六雙眼睛裏。
    為首的"陳參謀"此刻正坐在長桌主位,黃呢軍裝的領口敞著,露出鎖骨處暗紅的櫻花刺青;兩側坐著四個穿中山裝的男人,其中一個左耳垂上的金墜子隨著呼吸輕晃,那是東京淺草區藝伎街特有的款式。
    最末座的"勤務兵"正彎腰添茶,青瓷茶盞上浮著半朵未完全泡開的山櫻——不是中國的重瓣櫻,是日本染井吉野的單瓣。
    "顧少東家果然守時。"主位男人開口,普通話帶著生硬的卷舌音,"我是軍統西南區的田主任。"他伸手時,腕間露出截墨綠袖扣,刻著"鬆本商事"的燙金小字——和上個月在上海碼頭被炸沉的日商貨輪船主袖扣一模一樣。
    顧承硯的後槽牙輕輕咬了咬,麵上卻浮起恰到好處的困惑:"田主任?
    可昨日來接我的陳參謀說......"
    "陳參謀不過是個傳信的。"田主任的手指叩了叩桌麵,攤開的文件上壓著半張被揉皺的信紙,邊角露出"大日本通商株式會社"的日文燙金ogo,"顧先生在上海做的事,委員長很滿意。
    我們需要你手上的......"他眯起眼,"情報網絡。"
    顧承硯的瞳孔微微收縮。
    原主從前荒唐,可他這半年整合的商盟暗線,連蘇若雪都隻知皮毛。
    日商能查到這個,說明滲透比他想象中深。
    他忽然笑了,指尖點著田主任腕間的袖扣:"田主任這袖扣真別致,不知是哪家金店打的?
    我在東京淺草見過類似的。"
    田主任的眼皮跳了跳,袖扣"哢嗒"一聲被他拽進袖管:"顧先生倒是好眼力。"
    "哪裏,我不過想起件事。"顧承硯往前傾了傾身,聲音放得更低,"沈仲明先生上月還在東京出席鬆本商事的酒會,田主任說的軍統策反計劃......莫不是出了岔子?"
    長桌盡頭的勤務兵手一抖,茶壺裏的熱水濺在茶托上,騰起的白霧裏,田主任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沈仲明?
    那是......"
    "田主任莫急。"顧承硯端起茶盞抿了口,茶裏混著點苦澀的山椒味——典型的日式煎茶做法,"若真是軍統要情報,我自當配合。
    隻是這茶......"他晃了晃茶盞,"和我在虹口日租界喝的太像,叫人難免多想。"
    六個男人同時僵住。
    田主任的喉結動了動,突然拍案而起:"顧承硯,你當自己是誰?"他的手探向腰間,卻摸了個空——方才進門時,顧承硯注意到"勤務兵"替他摘了外套,此刻那件藏著勃朗寧的外套正掛在門後衣架上。
    "田主任別急著動槍。"顧承硯站起身,指尖輕輕敲了敲自己左胸,"我若死了,上海商盟二十七個聯絡點的密碼本,會在三小時內隨黃浦江水流進大海。"他看著田主任的手從腰間緩緩收回,又補了句,"再說......"他指了指窗外,"你們的人守在院外,我若有事,碼頭上的船早該往重慶警備司令部開了。"
    田主任的臉青了又白。
    顧承硯趁機摸了摸褲袋——蘇若雪塞進來的信號發射器還在。
    他彎腰整理褲腳,指尖迅速按下夾層裏的按鈕:"對了,田主任,我腸胃不大好,能借個廁所?"
    "阿三,帶他去。"田主任甩了甩頭,朝勤務兵使眼色。
    顧承硯跟著阿三穿過走廊時,餘光瞥見牆角有個生鏽的鐵盒——那是老式無線電發報機的外殼,天線還纏著半截日文電線。
    廁所是間逼仄的小房,窗台上擺著塊雕著菊紋的肥皂。
    顧承硯鎖上門,從內袋摸出硬幣大小的發射器。
    蘇若雪用焊錫給他改裝的,按三次短按一次長按是緊急坐標。
    他貼著瓷磚蹲下,聽著門外阿三的腳步聲在五步外停住,迅速按下按鈕。
    發射器震動兩下,他又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帕子上還留著蘇若雪慣用的茉莉香,混著薄荷膏的涼,讓他的心跳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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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會議室時,田主任正盯著牆上的掛鍾。
    指針指向十點一刻,窗外的霧又濃了些,把陽光濾成混沌的白。"顧先生,我們開門見山。"田主任抽出份文件拍在桌上,封皮是偽造的軍統鋼印,"簽了這份委任狀,你在上海的產業......"
    "等等。"顧承硯打斷他,盯著文件末尾的簽名欄,"這印泥的顏色不對。"他伸手蘸了蘸,"軍統用的是蘇州老作坊的官紅,你們摻了紫草粉吧?
    和上個月騙我來重慶的調令一個路子。"
    田主任的臉徹底繃不住了。
    他猛地拔槍,槍口抵上顧承硯的太陽穴:"你早知道是假的?"
    "從調令用舊模板那天就知道了。"顧承硯望著田主任發紅的眼尾,"蘇小姐查出來時,我還不信。
    直到在碼頭被你們的人追殺——"他笑了笑,"用的是大正十四年式手槍,子彈軌跡偏左十五度,和鬆本商會保鏢的槍一個毛病。"
    田主任的手指在扳機上顫抖。
    顧承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兩下,第三下時,窗外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
    緊接著是密集的腳步聲,有人用上海話喊:"都不許動!"
    田主任的瞳孔驟縮。
    他轉身想往窗外跑,卻被什麽東西砸中後頸,悶哼著栽倒在地。
    顧承硯趁機撲向衣架,摸出勃朗寧轉身時,看見三個穿灰布衫的身影撞開房門——為首的那個舉著槍,帽簷下露出半張熟悉的臉——是蘇若雪在香港的線人阿福,右耳缺了塊,正是她上個月說"必要時可用"的暗樁。
    "顧先生!"阿福的槍指向還在發愣的間諜,"蘇小姐算到你們會動手,讓我們在附近盯著呢!"
    顧承硯的手指扣緊槍柄。
    他望著阿福身後湧進來的人影,聽見更遠的地方傳來警笛聲,混著此起彼伏的"不許動"的吆喝。
    田主任在地上掙紮著摸槍,被阿福一腳踩住手腕,疼得直嚎。
    "顧先生,您沒事吧?"阿福轉身時,顧承硯看見他腰間別著個小鐵盒——正是方才在廁所窗外看見的無線電發報機。
    原來蘇若雪早就算到重慶有詐,不僅給他備了信號器,還在周圍布了暗樁。
    窗外的霧不知何時散了些,陽光透過玻璃照在顧承硯臉上。
    他摸了摸內袋裏還在微微發燙的信號器,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田主任——對方腕間的袖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像塊淬了毒的玉。
    走廊盡頭突然傳來更急促的腳步聲,混著子彈上膛的哢嗒聲。
    顧承硯抬眼,看見阿福的臉色變了——他舉槍的手微微發顫,指向的不是屋內的間諜,而是門外某個看不見的方向。
    "顧先生!"阿福大喊,"趴下——"
    槍響的瞬間,顧承硯本能地撲向長桌下。
    子彈擦著他的耳際飛過,擊碎了牆上那幅浮世繪。
    他聽見阿福悶哼一聲栽倒,鮮血濺在他的鞋麵上,溫熱得燙人。
    門外的腳步聲更近了,夾雜著日語的低吼。
    顧承硯摸出勃朗寧,背貼著桌腿,數著逼近的腳步聲——三個人,兩個穿皮鞋,一個穿膠鞋。
    他深吸一口氣,想起蘇若雪說過的話:"遇到危險,先護好自己,剩下的,我來。"
    可這次,他聽見的不是蘇若雪的聲音,而是更雜亂的槍響,和重物倒地的悶響。
    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濺在他後頸,他抬頭,看見田主任的太陽穴開了個血洞,眼睛還瞪得老大。
    "顧先生!"
    熟悉的嗓音穿透硝煙。
    顧承硯抬頭,看見門口站著個穿墨綠旗袍的身影,鬢角的珍珠簪子閃著光。
    蘇若雪舉著把勃朗寧,槍口還冒著煙,身後跟著七八個扛著步槍的漢子,領頭的那個他認識——是上海商盟裏跑航運的王大奎,肩上的槍還在往下滴血。
    "若雪?"顧承硯的喉嚨發緊,"你怎麽......"
    "你走後,我查了重慶發來的船期。"蘇若雪跨過地上的屍體,伸手拉他起來,指腹擦過他臉上的血漬,"頭等艙的船票是假的,真船昨晚就開走了。
    我跟著運絲綢的貨船,今早剛到重慶。"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可握槍的手穩得很,"我就知道,他們不會這麽輕易放你走。"
    顧承硯望著她發間晃動的珍珠簪子,突然笑了。
    他握住她的手,感覺她掌心還留著焊錫的焦味,混著硝煙的刺鼻,卻比任何香都安心。
    門外又傳來腳步聲,這次是整齊的皮靴聲。
    顧承硯抬頭,看見幾個穿軍統製服的人衝進來,為首的軍官肩上扛著中校銜,腰間的配槍擦得鋥亮。
    "顧先生!"軍官敬了個禮,"我們收到您的信號,立刻調了行動隊過來!"
    顧承硯掃過軍官領章上的暗紋——是真正的軍統特勤處標誌。
    他轉頭看向蘇若雪,她正低頭檢查阿福的傷勢,發梢沾著血,卻朝他輕輕點了點頭。
    田主任的屍體還在淌血,把地上的櫻花茶盞染成了暗紅色。
    顧承硯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帕子上的茉莉香混著血腥氣,倒像是某種預兆。
    他望著窗外漸散的霧,想起蘇若雪在碼頭發給他的電報:"山城有霧,心燈不滅。"
    此刻,那盞燈正握在他手裏,暖得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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