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銅牌疑蹤,舊影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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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的指腹擦過銅牌上"林澤遠"三個字,煙火熏烤的焦黑下,刻痕深達銅芯,像被人用刀一寸寸剜進去的。
他喉結動了動,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霞飛路咖啡館,蘇若雪捧著熱可可說"我小時候,家裏總收得到匿名寄來的《申報》剪報,都是關於林先生的"時,睫毛上凝著的水汽。
"若雪。"他轉身時,袖口還沾著火場的灰,"你從前說過,蘇伯父書房那本《淞滬抗戰誌》裏夾著軍統舊檔複印件?"
蘇若雪的指尖還在滲血,她把銅牌按在掌心,血珠順著紋路流進"林"字的豎鉤裏:"在我住處木箱子最底層,用藍布裹著。"話音未落,人已經往樓梯口走,茉莉簪子在發間晃得急,"現在就去查。"
顧承硯跟著她穿過仍飄著焦味的走廊,看她推開通往弄堂的後門時,裙角掃過滿地碎瓦。
弄堂裏有小孩舉著樹枝戳燒糊的竹筐,見他們過來,撒腿跑了——這是蘇若雪租的石庫門,二樓朝南的小房間,窗台上擺著她養的素心蘭,此刻葉片還沾著晨露。
"在這兒。"蘇若雪蹲在床腳,木箱子的銅鎖"哢嗒"開了,藍布裹著的紙包抖開時,落了些細碎的香灰——是她每月初一給亡母上供時,總愛把重要東西壓在香爐下。
顧承硯彎腰幫她翻找,指尖觸到一疊泛黃的油印紙,最上麵那張標題是《軍統上海站經濟情報組人員名錄19321935)》。
蘇若雪的手指突然頓住,在第三頁第三行停住:"林澤遠,組長,負責日商在滬經濟網絡滲透,1935年6月執行"櫻花計劃"時失蹤,推定殉國。"
"櫻花計劃?"顧承硯的聲音沉下去。
他最近在查的日商吞並民族工業的陰謀,也叫"櫻花計劃"。
蘇若雪翻過一頁,複印件邊緣有暗紅的痕跡,像血跡:"補充說明裏說,他失蹤前最後接觸的線人是碼頭報關員老周,三天後老周溺亡在黃浦江。"她抬頭時,眼底浮起薄霜,"老周的女兒現在在顧氏綢莊做繡娘,上個月說要回蘇州老家,我給她盤纏時,她塞給我塊玉墜——"
"和倉庫大火同一天?"顧承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蘇若雪腕骨細得硌手,他卻覺得有團火從那裏燒進血管。
三天前他讓阿福去查同泰碼頭的異常匯款,昨天夜裏倉庫就著了火,今天又挖出這枚銅牌——分明有人在按他的調查節奏,一步步撕開舊疤。
"看背麵。"蘇若雪抽回手,翻開最後一張紙。
那是份死亡推定書,右下角有個極小的櫻花印記,和銅牌背麵的一模一樣。"軍統內部文件裏不會有這個。"她的指甲掐進掌心,"林澤遠的證件章是梅花,我見過他和蘇伯父的合影,別在領口的。"
顧承硯把銅牌湊到窗邊。
晨光透過素心蘭的葉子,在銅麵上投下淡綠的影子,櫻花印記的花瓣紋路裏,竟嵌著極細的金線,像某種暗號。
他想起昨夜在商會看的《東京商工名錄》,三井物產的徽章設計手冊裏,高級特工的聯絡信物會用金漆描邊——
"有人在偽造林澤遠的死亡。"他突然開口,聲音像繃緊的琴弦,"倉庫大火是為了燒賬本,可這枚銅牌卻被特意留在火場。
要麽是凶手疏忽,要麽..."他盯著蘇若雪發間晃動的茉莉簪子,"要麽他們想讓我們查到林澤遠。"
蘇若雪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藍布包"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撿時,從紙堆裏滑出張舊照片——是個穿藏青西裝的男人,站在蘇州河畔的倉庫前,懷裏抱著個穿學生裝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臉被人用墨水塗花了,但男人領口的梅花徽章還清晰可見。
"這是..."她的聲音發顫。
"林澤遠。"顧承硯認出照片背麵的鋼筆字,"蘇伯父寫的日期是1934年春。"他翻轉照片,背麵有行極小的鉛筆字:"若雪周歲,阿遠哥哥抱。"
蘇若雪的眼淚"啪"地砸在照片上。
她想起小時候總做的夢:穿西裝的男人蹲在她麵前,往她手裏塞糖,說"若雪要乖,等哥哥打完大老虎,就接你去看黃浦江的日出"。
原來那不是夢,是被她遺忘的記憶。
"承硯。"她吸了吸鼻子,把照片塞進他掌心,"老周的女兒回蘇州前,說她爹臨終前喊了句"櫻花樹下的賬本"。
倉庫裏被燒的,可能不隻是顧氏的賬,還有林澤遠當年收集的日商罪證。"
顧承硯捏緊照片,梅花徽章的棱角硌著掌紋。
他想起今早收到的匿名信,信封上的郵戳是蘇州,裏麵隻寫了一句話:"要找林澤遠,去寒山寺後巷17號。"
窗外突然傳來黃包車的鈴鐺聲。
蘇若雪推開窗,看見阿福在弄堂口招手,懷裏抱著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顧先生,巡捕房的王探長說,火場灰燼裏篩出半塊懷表,刻著"澤遠"兩個字!"
顧承硯把銅牌和照片塞進西裝內袋,轉身時抓住蘇若雪的手:"去巡捕房。"他的掌心滾燙,"如果林澤遠沒死...他藏了十年的東西,該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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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若雪跟著他往樓下跑,素心蘭的香氣裹著風灌進領口。
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想起昨夜顧承硯說的話:"若雪,等把日商趕出上海,我要在黃浦江畔蓋間大房子,窗台上全擺你養的花。"
可此刻,她更想知道——那個說要帶她看黃浦江日出的阿遠哥哥,是不是也在某個地方,守著同樣的執念?
黃包車碾過石子路的顛簸裏,顧承硯攥著半塊懷表的手青筋直跳。
表蓋內側刻著"澤遠"二字,邊緣還嵌著粒極小的藍寶石——和蘇若雪腕間那串家傳的藍寶手鏈,竟是同一種切工。
"王探長說這是從火場最裏層的房梁下篩出來的。"蘇若雪的聲音裹著風灌進他耳裏,她的發尾掃過他手背,"房梁下堆的是去年從杭州進的杭羅,最耐燒,燒了整夜都沒化盡。"
顧承硯突然捏住她的手腕,把懷表按在那串手鏈上。
兩顆藍寶石在晨光裏泛著同樣幽藍的光,像兩滴凝固的夜色:"老周女兒給你的玉墜,是藍寶鑲的?"
蘇若雪猛地睜大眼睛:"是!
她說是她爹跑船時在南洋帶回來的,我還當是普通貨——"
"這是三井物產特供的南洋寶石。"顧承硯的喉結滾動兩下,"他們收買線人時,會用這種帶編號的寶石當信物。
老周能拿到,說明他不止是軍統線人..."
黃包車在巡捕房門口刹住。
王探長叼著煙從門裏迎出來,手裏還捏著個牛皮紙袋:"顧先生,這是火場的勘測記錄。
倉庫後牆有個新挖的洞,洞口有橡膠鞋印——不是普通膠鞋,是日本軍工廠特供的防滑底。"
顧承硯接過紙袋的手一沉。
蘇若雪湊過來,看見紙上畫著洞的位置,正好對著倉庫最裏麵的賬本架。
她突然想起昨夜給繡娘們發宵夜時,張嬸說看見個穿黑大衣的男人在倉庫後巷轉悠,操著帶口音的官話喊"老周"——
"南京口音。"顧承硯突然開口,"三井在南京有個情報中轉站,負責人是沈仲明。"
蘇若雪的指尖掐進掌心:"沈仲明?
上個月在商會說要"中日親善"的那個紡織業代表?"
"他十年前是軍統上海站的情報員。"顧承硯從西裝內袋抽出那本《軍統人員名錄》,翻到沈仲明的名字時,鋼筆尖幾乎戳破紙頁,"林澤遠最後一次公開露麵,就是在南京和他開秘密會議。"
蘇若雪的呼吸突然頓住。
她想起方才在石庫門裏,阿福除了懷表,還遞來封新的匿名信——郵戳是南京,內容隻有四個字:"問沈仲明"。
"去林澤遠的舊宅。"顧承硯突然轉身,把名錄塞進蘇若雪懷裏,"他在法租界還有套房子,是1933年用蘇伯父的名義買的。"
蘇若雪跟著他往弄堂口跑,茉莉簪子在發間晃得幾乎要掉。
她聽見他邊走邊低聲說:"如果老周的死和沈仲明有關,如果倉庫大火是為了掩蓋林澤遠留下的東西..."
舊宅鐵門的鎖鏽得厲害。
顧承硯用鋼筆尖挑開鎖芯時,蘇若雪注意到門環上雕著半朵梅花——和林澤遠照片裏的徽章一模一樣。
推開門的瞬間,黴味混著檀香湧出來,正廳牆上還掛著幅《鬆鶴圖》,落款是"澤遠敬贈若雪生辰"。
"他記得我的生日。"蘇若雪的聲音輕得像歎息。
顧承硯的手指在牆麵摸索,突然停在鬆針的位置。
他用力一按,整麵牆發出"哢嗒"輕響,露出個半人高的暗門。
蘇若雪摸出火柴點燃隨身帶的蠟燭,光暈裏,密室內整麵牆的檔案盒上都貼著"櫻花計劃"的封條,最上麵那個盒子上,用紅筆寫著"林澤遠 1935"。
顧承硯扯掉封條的手在發抖。
他抽出最上麵的文件,標題是《櫻花計劃·中方顧問名單》,第一行就是"林澤遠"三個字。
蘇若雪湊過去,看見後麵寫著"負責策反民族企業家,建立日商代理網絡",心髒幾乎停跳:"他...他是漢奸?"
"不可能。"顧承硯翻到文件末尾,手指突然頓住,"這裏有份1935年6月的緊急批注:"林澤遠攜核心資料失蹤,計劃暫停。
"後麵蓋著軍統上海站的火漆印。"
蘇若雪的蠟燭晃了晃,燭淚滴在文件上。
她蹲下身翻找其他檔案,在最底層的木匣裏摸到個硬殼本子,封皮上寫著"林澤遠工作筆記"。
翻開第一頁,是工整的鋼筆字:"若雪今天周歲,抱著她時,她往我嘴裏塞了塊糖。
甜得我眼眶發疼——這樣的甜,不該被戰火碾碎。"
顧承硯的呼吸突然粗重起來。
他搶過本子翻到最後幾頁,最新的記錄停在1935年6月10日:"沈仲明的人今晚來取名單,我在茶裏下了藥。
他們要的"策反名單",是我用三年時間偽造的假賬——真正的日商罪證,藏在櫻花樹下的賬本裏。"
"櫻花樹下的賬本!"蘇若雪猛地抬頭,"老周女兒說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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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的指尖抵著太陽穴,突然笑了聲,隻是那笑比哭還澀:"他不是失蹤,是藏起來了。
用"叛變"當幌子,把日商的注意力全引到自己身上。"
蘇若雪的眼淚砸在筆記上,暈開一團墨跡。
她轉身想找手帕,卻在密室角落的蛛網裏看見張照片——是林澤遠穿著軍裝站在黃浦江畔,懷裏抱著個穿紅棉襖的小姑娘,正是被墨水塗花的那張。
照片背麵有行字,是用和筆記一樣的鋼筆寫的:"若你看到這張照片,說明我終於可以安心離去。"
顧承硯接過照片時,指腹擦過背麵的字跡。
那墨跡有些地方暈開了,像被淚水浸過。
他抬頭看向蘇若雪,發現她正盯著照片裏的小姑娘,睫毛上掛著淚珠:"這是...我一歲時穿的紅棉襖,我娘親手縫的..."
密室裏突然傳來遠處的警笛聲。
顧承硯把照片塞進內袋,拉著蘇若雪往暗門跑:"沈仲明的人要來了。
但林澤遠留下的東西,我們才剛摸到邊。"
蘇若雪跟著他衝出舊宅時,風掀起她的裙角。
她摸了摸頸間,那裏還掛著老周女兒給的玉墜,此刻正貼著心口發燙。
她想起照片背麵的字,想起林澤遠筆記裏的"甜得眼眶發疼",突然抓住顧承硯的手:"他說"安心離去"...是不是意味著..."
顧承硯沒有回答。
他望著遠處飄起的黃包車鈴鐺,把照片按在胸口。
照片背麵的字跡還帶著蘇若雪的體溫,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被歲月塵封的秘密,正在他掌心緩緩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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