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暗線反噬,舊影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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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若雪指尖微顫著將照片遞過去,布鞋底在積灰的水泥地上蹭出一道白痕。
    顧承硯接照片的手在半途頓了頓,指節泛著青白,像是要觸碰什麽燙人的東西。
    照片邊角卷著毛邊,相紙因年代久遠泛出蜜蠟似的黃。
    左邊穿藍布衫的少年眉眼清瘦,輪廓與他如今的麵容有七分重疊——可他敢肯定,自己從未穿過這樣的粗布衣裳,更未在記憶裏見過右邊紮麻花辮的姑娘。
    那姑娘額前碎發被風掀起,手裏舉著半化的糖葫蘆,糖殼在陽光下閃著脆亮的光,背景裏\"林宅\"二字雖褪了色,卻像根細針戳進他太陽穴。
    \"承硯?\"蘇若雪伸手碰了碰他發僵的手腕,\"這照片...和林永康有關?\"
    顧承硯喉結動了動,後槽牙咬得生疼。
    他記得昨日審林永康時,那男人提到老家在蘇州城外的小村子,可照片裏的林宅門楣雕著纏枝蓮紋,分明是蘇滬一帶的大戶格局。
    更讓他心悸的是,照片裏少年耳後那顆朱砂痣——他對著鏡子刮胡子時,總在鏡中瞥見同樣位置的淺紅印記,原以為是胎記,此刻卻像被人揭開了層皮。
    \"去林宅。\"他突然攥緊照片,指背青筋凸起,\"現在。\"
    蘇若雪沒多問,轉身去取了手電筒和帆布手套。
    兩人出商會時,阿九帶著兩個夥計要跟,被顧承硯擺手攔住:\"別聲張,我和若雪去就行。\"
    林宅坐落在法租界邊緣的巷子裏,青磚牆被雨水泡得發暗,朱漆大門裂著縫,門環上掛著半截生鏽的鐵鏈。
    顧承硯推開門的刹那,黴味混著潮土氣湧出來,院裏的石榴樹死了,枯枝上還掛著幾枚發黑的石榴,像風幹的血珠。
    \"小心門檻。\"蘇若雪扯了扯他衣袖,手電筒光掃過滿地碎瓦,\"這宅子至少空了五六年。\"
    顧承硯沒應聲,徑直往二樓閣樓走。
    木樓梯踩上去吱呀作響,他扶著欄杆的手突然頓住——欄杆扶手上有道半指寬的刻痕,深淺與他小時候在書桌角上刻的\"硯\"字如出一轍。
    閣樓堆滿舊木箱,蛛網在電筒光裏晃成銀線。
    顧承硯撬開最裏麵那口樟木箱時,箱蓋\"哢\"地裂開條縫,幾片泛黃的信箋飄出來。
    最上麵那封落款是\"林芷蘭\",墨跡暈開,隱約能辨\"永康賢侄\"幾個字。
    \"承硯,這裏有本日記。\"蘇若雪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轉身時帶倒了個陶罐,碎瓷片濺在腳邊。
    蘇若雪蹲在牆角,手裏捧著本硬殼日記本,封皮燙金的\"林芷蘭\"三字已磨得隻剩半道金粉。
    日記本翻到1932年4月那頁,紙頁脆得像薄冰,顧承硯剛碰就簌簌掉渣。
    字跡是漂亮的小楷,卻帶著股狠勁:\"永康這孩子,昨日求我資助他去早稻田讀經濟。
    我原以為他隻愛算盤,不想野心比誰都大...他說要"從內部瓦解",瓦解什麽?
    我問,他隻笑說"阿姐放心,將來定讓林宅重振"。\"
    \"阿姐?\"蘇若雪輕聲重複,\"林芷蘭是林永康的...表姐?\"
    顧承硯沒說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突然想起林永康被審時,提到母親在長崎治病,可林芷蘭的日記裏夾著張船票——1933年7月,從上海到神戶的頭等艙船票,乘客姓名欄寫著\"林永康\"。
    回到商會時,天已經擦黑。
    顧承硯把自己鎖在檔案室裏,借著台燈翻查近三年的會議記錄。
    蘇若雪端著薑茶推門進來時,見他麵前攤開十幾本賬冊,鋼筆在某頁上重重畫了道線。
    \"看這個。\"他扯過一本1935年的商會備忘錄,指著\"棉紗采購\"那欄,\"原本要跟榮氏紗廠簽三年合約,可會議記錄裏突然加了條"日商鬆本洋行報價低兩成"。
    當時我以為是市場波動,現在看...\"他又翻開另一本,\"上個月討論轉移路線,原本定的是經杭州轉內地,記錄裏偏要寫"香港港口更安全"——香港?\"他冷笑一聲,\"鬆本的貨輪最近總往香港跑,當我看不出?\"
    蘇若雪湊過去,見他用紅筆圈出的簽名:\"林永康\"三個字在不同年份的記錄裏,起筆的\"木\"字旁有時圓轉,有時方硬,分明是刻意模仿不同人的筆跡。
    \"他早就在篡改記錄,引導我們往鬆本設的套裏鑽。\"顧承硯合上最後一本賬冊,指節叩在桌麵,\"照片裏的少年...可能是我?
    或者...\"他突然頓住,喉間像塞了團棉花。
    窗外傳來電車的鈴鐺聲,由遠及近。
    蘇若雪伸手覆住他手背,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袖管傳過來:\"要查他的通訊記錄嗎?
    這半年他總說去跑碼頭,可碼頭上的老周說,他常往虹口日本郵局跑。\"
    顧承硯抬頭看她,台燈在她眼尾投下暖黃的影。
    他突然想起照片裏舉糖葫蘆的姑娘,恍惚間竟覺得那眉眼與蘇若雪有幾分相似——或許是自己瘋了,又或許,這張照片裏藏著比林永康更危險的秘密。
    \"若雪。\"他抓起外套起身,\"今晚你去趟公共租界巡捕房,找陳探長調林永康近一年的電報底單。
    別讓任何人看見,包括阿九。\"
    蘇若雪點頭,把薑茶推到他手邊:\"你先喝口,胃又該疼了。\"
    顧承硯端起茶盞,卻沒喝。
    他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照片上少年的眉眼在腦海裏越來越清晰。
    林永康的自白書還鎖在抽屜裏,此刻卻像張畫皮,底下爬滿他從未看清的暗線——而他,終於摸到了線頭。
    蘇若雪把呢子大衣領子豎到耳根,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的響。
    她繞著法租界轉了三圈,確認身後沒有跟蹤的黃包車,才拐進公共租界巡捕房後巷。
    牆根下的煤爐還煨著熱水,陳探長裹著老棉袍從門裏閃出來,手裏攥著個油布包:\"顧先生要的東西,我翻了三天電報存根。
    林永康這半年往長崎發了七封密電,匯款單是另外抄的——\"他壓低聲音,\"戶頭名是"春和堂",可春和堂是鬆本洋行的暗樁。\"
    油布包在蘇若雪掌心沉得發燙。
    她道了謝正要走,陳探長突然拽住她袖口:\"蘇小姐,顧先生最近樹敵太多...您讓他當心虹口來的人。\"
    蘇若雪沒接話,攥緊油布包往商會跑。
    風卷著梧桐葉撲在臉上,她想起顧承硯說\"別讓任何人看見\",便繞到後巷翻牆——裙角被磚縫勾破道口子,她也顧不上,隻把油布包護在胸口。
    檔案室的台燈還亮著。
    顧承硯正往硯台裏注水研墨,見她進來,筆杆\"哢\"地斷在指縫間:\"查到了?\"
    \"七封密電,時間分別是三月初五、四月廿二、六月初九...\"蘇若雪展開電報底單,指甲劃過日期,\"都是商會討論棉紗壓價、轉移路線、聯合抵製日貨的前一天。\"她又抖開匯款記錄,\"每月十五匯五千大洋到"春和堂",金額和鬆本洋行壓價後我們損失的利潤...分毫不差。\"
    顧承硯的指節抵在桌沿,骨節泛出青白。
    他突然抓起鉛筆在日曆上圈點:\"三月初五,我提議聯合榮氏紗廠;四月廿二,討論將織機轉移至內地;六月初九...\"他喉結動了動,\"是我要公開鬆本用劣棉充好的證據——\"
    \"他篡改會議記錄,引導我們選鬆本的方案,再把我們的決策賣給日商。\"蘇若雪的聲音發顫,\"難怪每次我們要反擊,鬆本總能提前布防。\"
    顧承硯突然扯過鋼筆,在\"春和堂\"三個字上戳出個洞:\"曙光行動原本要把二十台織機運到武漢,可林永康改了路線,說香港更安全——香港是鬆本的貨輪中轉站!\"他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不是普通特務,他在給鬆本當"影子董事",從內部掏空我們!\"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咚——咚——\"敲得人心發慌。
    蘇若雪握住他發抖的手:\"現在怎麽辦?\"
    顧承硯盯著牆上的上海地圖,目光從法租界掃到虹口。
    他突然笑了,那笑裏帶著冰碴子:\"既然他想當影子,那我們就給他照照光。\"他抽出懷表看了眼,\"去把林永康叫到小會客廳,就說我要和他核對下季度的綢緞訂單。\"
    蘇若雪的手在門把手上頓了頓:\"你要單獨見他?\"
    \"他以為我還蒙在鼓裏。\"顧承硯從抽屜裏取出那疊被篡改的賬冊,\"我要讓他自己撕開畫皮。\"
    林永康進來時,鼻梁上還架著副金絲眼鏡,手裏攥著算盤——和平時替商會核賬的模樣分毫不差。
    他鞠躬時,青布長衫掃過地麵:\"顧少東家,您要核對的訂單我都帶來了。\"
    \"訂單?\"顧承硯把電報底單\"啪\"地拍在桌上,\"我要核對的是長崎的電報,和春和堂的匯款單。\"
    林永康的鏡片突然蒙上層霧氣。
    他的手指摳進算盤邊緣,紅木珠子\"嘩啦啦\"撒了一地:\"顧少...您聽我解釋——\"
    \"解釋什麽?
    解釋你怎麽把商會的決策賣給鬆本?
    解釋你怎麽改了我的會議記錄?\"顧承硯站起來,陰影籠罩住林永康,\"還是解釋這張照片?\"他抽出那張泛黃的舊照,推到對方麵前,\"照片裏的林宅,是你家吧?\"
    林永康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伸手去碰照片,又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您...您怎麽會有這張照片?\"
    \"因為照片裏的少年,和我有同樣的朱砂痣。\"顧承硯的聲音冷得像刀,\"林芷蘭的日記裏寫著"永康賢侄",你喊她阿姐——她是你姑姑?
    還是...你母親?\"
    林永康突然笑了,那笑聲裏帶著哭腔:\"顧少東家果然厲害。
    我不是日本人的人...我是林芷蘭的人。\"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林芷蘭是誰?\"
    \"她是我阿姐,是當年上海灘第一個女銀行家,是被鬆本洋行逼得跳黃浦江的林芷蘭!\"林永康的指甲掐進掌心,\"六年前鬆本搶了林家的紗廠,阿姐留書說"從內部瓦解",然後就...就失蹤了。\"他突然抓住顧承硯的手腕,\"我匯錢給春和堂,是為了查鬆本的賬!
    我改會議記錄,是為了讓鬆本相信我!\"
    \"那電報呢?\"顧承硯甩開他的手,\"你往長崎發的密電,也是為了查賬?\"
    林永康的喉結動了動,聲音突然低得像歎息:\"她還活著。\"
    顧承硯的呼吸驟然停滯。
    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發疼。
    林永康的話像塊燒紅的鐵,燙得他說不出話——直到窗外傳來更夫的第二遍梆子聲,他才扯著嗓子喊:\"阿九!
    把他押去倉庫,嚴加看管!\"
    阿九帶著兩個夥計衝進來時,林永康還在笑:\"顧少東家,您以為鬆本是最大的敵人?
    等您見到阿姐...就知道什麽叫真正的局了。\"
    倉庫鐵門\"哐當\"關上的瞬間,顧承硯扶住牆。
    蘇若雪遞來的熱茶在他手裏晃,潑濕了袖口。
    他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林永康的話在耳邊回響:\"她還活著\"——那個在日記裏寫\"從內部瓦解\"的林芷蘭,那個能讓林永康潛伏三年的女人,此刻正藏在某個陰影裏,盯著他的每一步。
    \"若雪。\"他突然轉身,\"明天早上,召集商會核心成員開會。\"
    蘇若雪擦著他袖口的茶漬,輕聲問:\"宣布什麽?\"
    顧承硯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嘴角扯出個冷硬的弧度:\"宣布林永康...因病辭職。\"